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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人三脚(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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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三脚(十三)
又过了几天,多日不见的奎因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了我的房间里,大概是听玛格丽特说了我去看望自己坟墓的事情。
他盘腿坐在地上,看见我进门了就裂开了笑脸。他又变成了以往恶劣的奎因先生,仿佛他那天离开时的歉意和失望都消失了——我还记得他说杰克的死与他无关时他的神情,那比我还要无奈的模样。
奎因鼓着掌:“你回来了,听说你——”
我没等他接着说完幸灾乐祸的话就一脚踹到他胸口上。
“闭嘴。”
我可没情绪去陪他胡闹。
奎因表情痛苦地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我没理他,只顾着收拾行李。玛格丽特送的书和首饰,平常穿的衣服和鞋子,通通扔进行李箱里。我在考虑要不要把地上一动不动装死的人也塞进里面一起带走,一个人的旅途总是很寂寞。至少要带上一个人……虽然旅伴也是个危险人物。
我在柜子里找到了一只唇膏,看起来像是玛格丽特的,也可能是杰克的特殊癖好遗落在我这里。我在镜子里看自己的脸,这张嘴唇上了红色装饰的脸——突然想到了玛格丽特曾经的话,她说我其实和首领长得更像一些,可除了黑发蓝眼之外我不觉得我和他有太多貌似的地方。难道只遗传了色素基因吗,我既不像首领也不像琼斯。
“你这样的打扮,用红色唇膏很古怪的。”奎因不知何时凑在我背后,他的笑脸出现在了镜子里,“换个颜色。”
我瞪了他一眼,把唇膏擦掉了。
“唉,”奎因叹了口气躺在我床上,“你这是要走了吗?”
“可以这么说。”
“一个人?”他没有问我玛格丽特是否同意。
“如果你不跟我一起的话。”
我把唇膏扔进箱子里,思考还有什么遗落的东西。
他哆嗦地抱住自己,在床上滚成一团:
“和你待在一块的话我会害怕的。”
“害怕什么啊……”我快受不了他了。
“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说不定会崩溃的,”奎因认真地看着我,“要知道,想要杀害你的念头一直在我脑海里存在着,而且昨天之后就蠢蠢欲动了起来。”
他害怕自己会杀了我,为什么要害怕呢。
完全没必要,毕竟奎因的事,玛格丽特应该多少知道吧。
奎因看我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地说起了另外的事:
“照片上的少年彭格列很可爱呀,不知道他真人长什么样子?”
我想了想,“就是照片上的样子。”
“可惜了。”他很惋惜地说,“那家伙昨天死掉了,你应该听说了吧?”
镜子里的脸露出错愕的表情。
他死了?
彭格列死了?
“这个神情……你还不知道吗?”他笑了,“他被警察杀了,哈,这一届的意大利警匪之争实在太刺激了。彭格列首领死了,下一任会是谁呢?”
我回想起那天彭格列歉意和怀念的笑脸,十年前的我和他似乎是朋友。
「我们是朋友啊。」他这么笑着说,「也是同学,你比我大一届。」
……
他也死了。
命运真是很奇妙的事情。
我看着镜子里沉默的人,她嘴角没有擦干净的红色痕迹看起来就像一块凝固的血。
半晌,奎因也没有说话,他躺在床上闭着眼,我以为他睡着了。
“你特地过来告诉我这件事吗?”我叫醒他,“没事就快点走吧。”
他睁开了眼睛,眸子里没有睡醒后的茫然。
“当然不是了。”他坐起来,从衣服里掏出一个东西扔给我,“有另外的事情,差点忘记了。”
奎因打了个哈欠,“玛格丽特让我给你的,说这也是上任雾守的意思。”
他扔给我的是个盒子,它里面躺在天鹅绒上的指环我不久前见过。
斯托克的眼睛。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他们让我戴这个?”
“大概。”
“上任雾守也这么说?杰克不是说没有雾守吗。”
“因为你问的时候托马斯早就死了。”
“……”
前任雾守托马斯,首领有意让我当雾守。
我觉得这句话里的信息有点复杂。
我没多想,把戒指往他手上一塞:“还回去,我没打算当这种危险职业,再说了比我合适的人一大把。”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奎因捉住我的手,微笑着将那枚噩运戒指放在我掌心里,“你这些话留给玛格丽特吧,和我说有什么用呢,而且头儿都已经决定了,你的反抗没有意义。”
我没兴趣深究为什么他们打算给我安个守护者的职位,不过第十代的守护者已经换了二个人了,如果我也死掉,那么就是三个。而且三个人都是自带精神病史的特殊人物,说出去都会觉得诡异吧。
“你要是真的当上守护者,斯托克总部的各位一定惊喜万分的。”奎因笑嘻嘻地揽住我的肩膀,“到时候上班记得带上我一起去。”
我拍开他的手:“惊喜万分?总部里的人也不太认识我吧。”
毕竟我很少去那里。
“你可是斯托克的超级明星。”奎因摇晃着脑袋。
我倒是不反感他的调侃说法,“因为我主演的科幻悲剧?”
“不,那是因为当年你的葬礼轰动一时——首领来自未来的独女死在了十年前,简直离奇。”奎因将戒指戴在我的手指上说,“而且你死的时候,也戴着这个戒指。第十代的彭格列也千里迢迢过来悼念你。”
我沉默了会,最后一次看镜子里的我,这个传闻中会死在过去的人。
也许是想和他告别或者什么别的情绪所致,我突然想去参加彭格列的葬礼。奎因和玛格丽特也没有异议。
彭格列的葬礼那天,奎因裹着厚厚的围巾和我一起去了现场,本来应该由玛格丽特出席的,但她现在的状况太不合适,于是只有我带着奎因去了,当然是以斯托克守护者的身份。
奎因开车,我一路上都昏昏欲睡地没有精神,明明外面是冬天难得的好天气,一个晴天,我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又不是大空,哪里来的预感。”
奎因坚持这是心理作用,认为是因为我太难过了。
他这是在说瞎话,我和彭格列只有一面之缘罢了,哪里来的友谊够我悲伤。
彭格列私人墓园,十代目沢田纲吉的葬礼之上我看见森林在远处绵延,昏暗的墨绿色、乌泱泱的一片穿着灰黑色衣服的男人女人。肃穆的气氛,低眉顺眼的人们,夹杂着白色花朵和泥土的芳香,偶尔有几声尖利的鸟鸣。有些女眷红着眼圈哽咽,还有彭格列的棺木和遗像,他微笑着的遗照被抬得很高。这个我前些日子才见过的、在未来会与我成为朋友的人,如今就躺在玻璃里再也不会醒来。有人会为他的死难过或者欣喜,更多的人沉默旁观他和他背后的家族。
我没有看到明显的伤口,无法辨别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的。何况技艺高超的葬仪社化妆师会处理一切,让遗体看起来不那么可怖。
站得久了我开始有点头晕,仪式上的人说了什么致辞,我一句也没有听清。只是人人低头悼念的时候真的是一片寂静,无人言语,无论出席葬礼的人带着怎样悲伤或者漠不关心的脸孔,他们都一齐沉默着。但令我感到怅然的是不久后有人先哭出声了,这样压抑着的悲鸣让我也觉得难过。我想起了被我错过的安迪和杰克的葬礼,还有他们已经消逝的灵魂。
葬礼接近尾声时,奎因忽然凑在我耳边说:“他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这家伙反应怎么比人慢一拍,我抬起头想要讥讽他几句,却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云雀恭弥啊,”奎因低声说,“这家伙也在。”
云雀恭弥的目光扫过我身边的奎因,穿过人群沉默地看了我一眼,我与他对视。他站在我不远的地方,就这样短暂的距离,我却觉得他离我很远。
……说不上陌生的陌生人。我忽然这样想。
不久后葬礼的尾声里人群渐渐散开了,云雀恭弥也消失在其中。
我转过头看了看彭格列的遗像,在心中和他说了声再见。
再见了。
十年前你参加了我的葬礼,十年后我也这么做了。
真是有趣的巧合。
手机响的时候我正叹气告诉我身边的家伙我们早点回去。
一个陌生的号码,我不知道是谁的电话。
接通之后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
然后我听见的是云雀恭弥的声音。
他说:“回去。”
我懒得去问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号码,应了一声“知道了”,等了半天他没说话我就挂了电话。然后把这个号码存起来。
“刚刚是谁啊。”奎因好奇地看着我的手机屏幕正在输入的名字,“云雀……恭弥?他给你打电话吗,稀奇。”
我没理他,我在想我的葬礼会是怎么样的,参加的人肯定不会这么多,玛格丽特和首领肯定会在的。如果那个时候云雀恭弥也出席了,他会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看着我的遗照?面无表情,还是不耐烦地皱着眉毛呢。
回去的路上堵了车,车队排成一条长龙,似乎是前方出了什么车祸。穿着白色制服的警察也冒了出来,奎因像是见到鬼一样兴奋:“警察也出现了,这么多警车,前面一定出了大事。”
他开了车门,两腿一迈就走出去了,我也跟着下了车。
天空开始凝聚起了乌云,似乎是要下雨了。
奎因走得快,穿梭在车与车的缝隙里。我一个走神就找不见他了,倒是在一辆银色跑车前看见了愁眉苦脸的波维诺·蓝波。
“你怎么也在这里?”蓝波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他吓了一跳,“来参加葬礼吗?”
我点了点头,想起了十年火箭筒的事情:“刚好你在这里,问你点问题。长话短说,我为什么会回到从前?是因为十年火箭筒吗?”
蓝波也是一脸茫然:“我不知道。你以前被火箭筒砸中过吗?这样的话,十年前的你和现在的你就会交换了。”
十年前的事情……这个估计得问玛格丽特了。
“等我回去问问她。”我想了想,“蓝波,十年前的事情你记得多少?”
“十年前……”他露出的困惑的表情,“因为年纪小不记得什么了……似乎一直在给别人添麻烦。不过,很怀念啊……那个时候的彭格列。大家都在一起,爱伦也在。”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死,很多事情还没有发生。
天空响起了整耳欲聋的雷声,蓝波瞪大了眼睛。
“要下雨了。”他说着钻进跑车里,我同他道了一句再见便打算要走。
“我看见云雀了。”这时蓝波惊奇地指着右边的黑色车子,“在那里!”
该说什么好呢,我又看见他了。那个坐在驾驶座上的人,隔着挡风玻璃和雨点我看到了他的模样。他像是被待在玻璃柜子里的人,我仿佛必须要打碎什么障碍才能触碰得到的家伙。本是不相关的人,曾经因为不为我所知的羁绊而与我捆绑在一起,就像是玩那种二人三脚的游戏。
我让自己把注意力转到另一边,掏出手机想给奎因打电话的时候手机就响了。奇怪的是这既不是奎因的来电,也不是玛格丽特。而是云雀恭弥。
我正打算说点什么,远处突然有人尖叫着我的名字。
“爱伦!”
——玛格丽特的声音?
我被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在车流里找她的身影。随即我看见了她在车窗里惊恐的脸。
发生什么了?我有点茫然。
手机依然响着,我回头看了云雀恭弥一眼,下一秒眼前的画面却忽然扭曲了。
我好像突然从楼下摔下来,什么都看不清。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坐在大马路上,头顶艳阳高照。
这是什么地方?玛格丽特和蓝波呢?
穿着短袖水手服的少女嬉笑着从我身边跑过,我看见自己映在橱窗上惊讶的脸。
我心里忽然一窒。
不会吧?
……
我从地上站起来,空气潮湿而闷热,每个人都穿着夏天的衣服,诧异地盯着出现在马路上穿着冬天大衣的我。
……等等,夏天?
我走到路边的书店门口,看见书架上的书本都是日本语。来来往往的人说的也全是异国的语言。
“今天真是热呀,”书店里的服务员女孩和同伴说,又转过头微笑着问我,“你好,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日语啊,这里真的是日本?
——我似乎回到了十年之前。
我把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果然,信号为零。
只有那个未接电话孤零零地挂在屏幕上。
「From:云雀恭弥」
……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人知道答案了。
这里是十年前的世界。
可奇怪的是今天是1月9号,而玛格丽特说我回到过去是7月份的事情。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差错?
我拾起放在架子上的报纸,找到了日报的日期。
……2006年7月12日?
身后的女孩们用日语嘀咕着:“是外国人?”
我拿着报纸走过去问她:“请问,这是今天的报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