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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二人三脚(十) ...

  •   二人三脚(十)

      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节前夕,早晨。
      我睡醒之后没有见到玛格丽特,她已经被接走了,于是屋子里只有我和奎因,杰克不在。
      奎因穿上了严谨的西装,拿着一只苹果闯进厨房叫我快些去酒店。

      “知道了。”我随口答应了一声,听见奎因咬破苹果的脆响,我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在这儿待着是要做什么——看着我一边做早餐一边给杰克打电话,锅里的面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么?
      至于一整晚上杳无音讯的杰克……他总算有了消息,这家伙遇见了逃亡的赫尔,于是擅自决定去追击他。说到鲁莽这点杰克和我倒是半斤八两,不过他和我的运气也差不多,他也没能杀了赫尔。

      “我联系上杰克了,”我告诉奎因,“他去杀赫尔,但没有成功。”
      “赫尔?……这是件好事,你总算松了一口气,恭喜你。”奎因皮笑肉不笑地祝贺我。
      我讨厌他这样。

      “你先去参加婚礼吧,”我烦躁地想了想,喝了一口汤,“等我带上杰克一起去……那儿说不上远,我去接他好了。”
      我可以自己去——杰克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闭嘴!”我暴躁地冲电话喊了一声,电话那头传来几声沙哑的咳嗽声,“我的伤没事,真的……”
      我好心提醒他另外一个事实:“你这个白痴——敢在玛格丽特的婚礼上迟到的话,她绝对会找你事后算账的。”
      啊,怎么,难道我要迟到了吗?杰克匆匆忙忙地喊了一声上帝。

      “我对你的决定没有什么意见,但是,”奎因打断我接下来的话,他指了指手表,“玛格丽特出门之前嘱咐我一定不要让你迟到。你想等杰克的话,还是注意一下时间比较好。”

      “知道了,如果快到婚礼开始的时间我们还没到的话,你和玛格丽特说一声。”我挂掉了杰克的电话,“你走吧,我开杰克的车。”

      奎因又咬了一口苹果,接着冲我眨了眨眼睛,“对了,关于你回到十年前的事情——早晨的时候玛格丽特和我说了一些,你现在要听吗?”

      看来这家伙想和我说的其实是这件事。
      玛格丽特……和我的十年前。

      我发现奎因没有像往常一样地嬉皮笑脸,心想大概这件事也不是个好消息。
      我问他:“玛格丽特说了什么?”

      他盯着我认真地看了一会,转身又拾起了桌上的另一颗水果,“还是等婚礼结束再告诉你那件事,那是一个坏消息——为了不破坏你现在的好心情。”

      啧,既然不打算说那这家伙到底来找我干什么啊,我才不相信他只是来邀请我一起赴宴。
      “算了,果然是坏消息。那就等到以后再说吧,现在我们该去参加婚礼。”我耸了耸肩膀,“我该走了。”

      “嗯,婚礼上见。”奎因看了我一眼,说着,将苹果核丢进垃圾桶里然后离开了厨房。
      杰克的来电又出现了,我按了接通,我忍着将杰克从电话里拖出来暴打一顿的冲动和奎因挥了挥手。电话那边彻夜未归的人正解释着他昨天的冲动:“看见赫尔的脸,我突然理解为什么你那天会想杀了他……我厌恶他。”
      杰克难得地正经语气,看起来似乎真的十分讨厌赫尔,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过节。
      我打断他,“厌恶就厌恶吧,等有空我们去杀了他……你给我打住,我要开车了。有什么事等婚礼之后再说。”
      杰克沉默了一会,“那等到时候我再和你细说,对了,这个时候我还没迟到吧,上帝保佑!婚宴的地址是——”

      “……我都说了,我去接你。”我也开始觉得头疼了——因为这个家伙绝对会忘记地址,“我怕你走错地方,在那之前拜托你先去洗澡吧,别一身邋遢地参加别人的婚礼。”我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和烟扔进进口袋里,熄了炉上的火,“你现在在哪儿?”

      杰克报了个郊外的地址,离这儿十分遥远——他真的追踪赫尔一整个晚上了。

      这时电话里出现了哗哗的水声,他大概正在准备洗澡。杰克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过来,“见鬼!这种破地方哪里有干净的水?我没有别的衣服——”

      “啊,这样啊,那就算了吧。”
      这个家伙……现在正待在他所说的“一个废弃工厂附近”,可能连水都没能喝上。
      “真是辛苦你了杰克,”我打开了车库,“下次有这种事情还是让我来做比较合适。”
      “这和你没关系,”我似乎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下一次我会杀了他。”

      诶?看来真的有过节啊。
      杰克性格不错,除了对我暴躁点之外他大部分时间都对别人和蔼可亲、绅士风度,他为什么会和赫尔有矛盾?要知道赫尔在离开斯托克之前也没有和谁冤怨过。

      “我前几天参加了一个私人聚会,”过了几秒,杰克突兀地聊起了另一个话题,“聚会里有几个科学家,哈,自称的,我们乱七八糟地说了很多。我和他们聊了一会儿时空悖论——因为你的关系。那天我们争论了很多关于……”
      “给我闭嘴,”我第三次打断他,“我完全不想听。”
      “唉,”他又开始叹气了,“回避也是没有用的……面对现实,爱伦。”

      我不想在玛格丽特结婚的今天里谈论有关死亡的事情,尤其这件事还是关于我的。我有点不高兴了,说实话,我不想别人一直提醒我你已经死了。

      明明我还活着,所有人都觉得我已经死了。
      我对杰克的恼怒顿时烟消云散了。
      “看来你已经清醒了,那就给我在那儿老实待着吧。我们要去玛格丽特的婚礼,她不准我们迟到的。”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从车库里开出了杰克的汽车,它崭新光亮——又是我没见过的一辆,真是受不了这个奢侈的混蛋。

      我一边腹诽着杰克,抬头从挡风玻璃里注意到了屋外的阳光灿烂——今天看起来倒是个难得暖和的冬日,嗯,适合举办玛格丽特的婚礼。她现在应该已经穿上婚纱了吧?冠上了丈夫的姓氏,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从今天起……她就不再是只属于我的玛格丽特了。
      不知为何,当我想到这点我突然觉得有点心酸,但我马上意识到在这样的日子我应该带着祝福的笑脸才对。
      我对着后视镜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无论如何她还是玛格丽特啊。我这么安慰自己,一边将油门踩下去。

      我不是适合开车的人,车技也不怎么样。而大概是昨晚睡眠不足的缘故,又或者是杰克的话的刺激——今天开车的时候我格外地容易分神,快到杰克朋友的派对别墅时甚至危险地正面亲吻路边的树干——幸运的是我没什么大碍,能够肢体完整地去参加玛格丽特的婚礼。只是杰克的车被撞出了一个难看的窟窿——这个小插曲让我混沌的脑袋顿时清醒了一些。

      糟糕啦,杰克会发疯的……上帝!
      这是被我弄坏的第几辆车?

      我像个智障一样现在车前打量着破损的车头,它实在很有让杰克揪着我衣领怒吼的感觉。
      算了,还是决定杰克这个不幸的消息吧,反正他待会就要见到它了——杰克对不起我又把你的车撞坏了!估计这样的道歉很难被他接受,但愿他看在玛格丽特婚礼的面子上原谅我。不过,开着这样的车去参加婚礼的杰克一定暴躁得想要揍我了。

      我揣着一肚子的担忧径直将车子开进了没有路的荒郊野岭里,杰克的话表明他离我还有几百米距离。果然我在十分钟艰难的车程后看见了一座老旧的建筑,斑驳的灰黑墙壁上有四处外露的钢筋,似乎已经被遗弃很久。这样的建筑不止一栋。
      我将车停在它附近,给杰克打了个电话。我有点不安,因为这儿杳无人烟,我讨厌这种只有一个人的感觉。

      他没有接电话,我感到有些意外。这家伙又遇见了赫尔现在正和他一决死战吗?
      不,这附近一点叫声和枪响都没有。
      我想了想,打算拨第二个电话的时候一条短信被接收了。

      “快走”
      [来自:杰克]
      ——快走?
      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了一会儿,又一条短信息发了过来:
      “最好快一点,警察马上就到了。”
      署名是‘调皮的赫尔’。
      这依然是从杰克的手机发过来的。

      难道杰克正在赫尔手里?
      我盯着屏幕上的单词,脑海里全是杰克那张熟悉的、我看了十几年的圆脸。
      他可能被赫尔袭击了?
      我拨了杰克的电话,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难说他们是否就在附近、还有他所说的警察是不是真的。电话漫长的嘟嘟声响里,我在后视镜里看见自己惨白的脸色——一张似哭非哭的脸……真是没用啊,一想到另外一个死于非命的家伙的命运我就害怕他也重蹈覆辙。

      安迪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
      我们都在车里,他倒在驾驶座上、方向盘的旁边。那时候意识已经不太清晰的我拼命想要睁开眼睛,我想要喊他的名字,看见的却是他被血弄脏的金发、还有额头突兀的弹孔下失去神采的蓝色眼睛。

      如果杰克也同样惨死,那恐怕他们会在我每天晚上的梦里作伴了。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被允许发生?不管怎么说,十几年相处的时间那么漫长,他们看着我长大,而我看着杰克从青年变成了光头、安迪的短发变成大波浪的长卷发,还有他的死亡。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虽然这种事情已经经历过了一遍,重来的时候我却还是想哭。
      说不出来是为什么,直觉告诉我杰克现在应该很不好,也许他已经死了。

      我颤抖的手打给杰克的电话不过响了几声就被掐断了,赫尔的那个家伙……估计不打算让我听到他的声音。我考虑了一会就翻起了自己手机的通讯录,我觉得我需要向谁报告这件事——这种事情应该告诉上司——可是玛格丽特不行,今天她可不能听这样的消息!我可不想毁了她的好心情。首领?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何况他现在应该正在出席婚礼的路上吧。
      没有别的人了,我只能打给了奎因。

      “你怎么还没到——”我无暇顾及他的问题,“杰克失踪了!听着,他可能被赫尔绑架了,我联系不上他。”
      “赫尔?”奎因的语气十分惊讶,“为什么会出这种事?”
      我怎么会知道!
      “通知其他人吧……他手机还可以接通,帮我查一下杰克现在的位置。对了,别告诉玛格丽特。”
      “……今天真是疯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麻烦你了,有消息再通知我。”
      我叹了口气,想不出来接下来该说什么好,奎因也沉默着。我挂了电话,握着方向盘的手渗出了冷汗,脑袋里有种晕眩一般的无力感,感觉自己像是坠进了一个循环噩梦。梦里依然是安迪的那双蓝眼睛。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奎因的信息又传了过来,那是一串地址——是杰克手机现在的位置。
      我把地址读了几遍,没有多想就启动了汽车往那儿走。杰克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万幸……他可能还有救,如果我们能在他死之前找到他的话。

      “你要去哪?婚宴要开始了。”奎因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耳麦里,估计他正在屏幕上盯着我的位置变化,“爱伦,你该不会想去找他吧?别闹了。”

      “他离我很近,”我的声音意外地很平静,“何况赫尔可是个疯子。”
      “你去了只会帮倒忙。”奎因冷酷地说,“每一次你都是这样——能不能别自作主张了?会有人去找他的。”

      原来如此。

      “我上次帮了倒忙,看来你很不满意啊……抱歉,没有救到你。”
      “不是这个意思!”奎因说,“你现在去也帮不到什么。赫尔就是个危险人物,这点我比你清楚。你现在就给我滚回来……”
      可能我曲解了他的意思,或者没有领会到他话里的另一层意义——也许他正在担心我也说不定,就像我当初担忧他的生死那样。

      “我不走不行了,似乎有别的人过来了。”我笑了一声。
      所谓上帝给你开了一扇窗就会给你关上一道门,从小到大我的身体素质一直强差人意,但似乎是作为补偿我的视力的听觉都要比别人更好。我听得见车轮碾断树枝的声音,而且规模还不小。
      “替我向玛格丽特道歉……恐怕我会迟到很久。编一个借口,千万不要告诉她这件事,拜托你了。”

      我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一点也不了解奎因,如果换做当时被袭击的人是我,他会不会选择去找我呢?我不知道。但如果我消失了、被袭击了,杰克无论如何都会去找我的,我对他也一样,这就是区别。
      可能我真的会帮倒忙,或者送死。但是看着别人死去是很可怕的事情……我不想丢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参与他们的葬礼。

      眼前破碎的泥泞小路凹凸不平,我加速行驶,企图用车轮打开一条新的路。几乎是横冲直撞地,找到了杰克所在的地点——又是一座废弃工厂附近。周围有乱七八糟的树林和灌木,除了风声,几乎没有什么别的声音。
      我刚把车停下来,杰克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赫尔?”
      “是我。”居然是杰克的声音?

      他听起来很不好,“我被盯上了,估计是那天演唱会的时候……”“受伤了吗?”我打断他,“你还好吗?”
      “刚刚又遇到了赫尔——那个混蛋,他给你乱发了什么?我受了点伤,车子抛锚了,现在只能在树林里待着,外面有车的声音——”
      “我知道,你在废弃工厂,”我说着,下了车,“我现在就在这里。”

      我往树林里走进去,便看见一身狼狈的杰克朝我冲过来,他的身上有血的痕迹。
      我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松了口气……这个混蛋。

      “不是让你不要过来吗!”杰克急躁地说了几句粗话,揪住了我的衣领,眉毛几乎要倒竖过来了,“你该去参加玛格丽特的婚礼——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别傻了,我怎么可能把你扔在这里。”我抓住他的手将他往车上拖,“现在去还来得及……”

      我话还没有说完,远处的一声枪响便打破了树林的平静。
      没有防备地、从我身边打过——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开了枪。
      “你真是疯了,”杰克气喘吁吁地坐上驾驶座启动了汽车,我仿佛听见了他伤口里的惨叫声,“蠢货,我早就和你说过——”

      好吧,其实我早就被告之过我会帮倒忙。
      我郁闷地想着,将第二发子弹打进远处穿着白色制服的人胸口里,接二连三的警车从远方靠近。我闭上眼,想要编制出一片雾。

      “西西里新任的那个家伙也太凶残了,”我说,“又是警察,我们今年似乎一直在和他们纠缠不清。”
      “赫尔叫来了警察!”杰克恶狠狠地说,“他不杀我……却想要看到我逃亡的样子。这个疯子,就是他——那天我看到了他的脸。”
      “什么意思?——”我在尖锐的枪声里大声问,“听起来似乎有点别的含义——”

      杰克脖子上的血管因为愤怒几乎度鼓了起来,他盯着前方挡风玻璃的双眼凶恶得让我觉得可怕:“就是我被爱唱歌的女主播袭击的那天!从昏迷中醒来时我看见了他的脸!!”
      我也没能忍住惊呼,“爱唱歌的女主播?!”

      那个家伙……我记得玛格丽特说他们至少有两个人,并且对斯托克很熟悉。
      “他是第二个爱唱歌的女主播。”杰克说。
      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赫尔是一个未知数。

      我烦躁地咬着指甲,四周渐渐浮出了厚重的雾气,几乎要将杰克的脸挡住。
      “这是什么玩意!”
      “我的幻术,你这个白痴!”我趴在窗口边上往后面张望,不知道条子们是否也被雾气迷惑了眼睛。我有点担心,因为我的幻觉并不像托马斯那样精准……但愿这次能拖一点时间。

      破旧的建筑和窄路在车船外逐渐远去了,我的脸被窗户吹进来的风刮得发冷。今年的西西里的,风和黏稠的雾混合在一起,带着点湿冷的水汽。杰克不知疲倦地行驶着汽车,他大概认识出去的路,在认路这点上他倒是比我好得多。
      现在已经过了早晨9点了……玛格丽特应该发觉我和杰克没有到场。
      奎因又会怎么解释呢?

      “错过了她的婚礼,”我把枪匣换下来,“回去后玛格丽特肯定要生气了。”
      他瞥了我一眼,“在那之前你先想想我们能不能活着回去吧——”

      突然车子猛地颠簸了一下,似乎是撞到了什么,身后的枪声越来越近。
      “又跟上来了。”我说着。
      车子坏了——杰克说着,将我拽下了车。

      我被他拉着,又在枪声里亡命狂奔。
      后面至少有一个小队的人,我们只有两个。真的能活着回去吗?我不禁也怀疑了起来。
      “明明我才是该被杀的那个人。”在枪声里我忽然生出了一点悲戚,“不应该是你。”
      “为什么——”杰克气喘吁吁,看来他伤的不轻了,奔跑的脚步都有吃力。我有点担忧他会出事,甚至比我更糟。
      “因为我是爱伦马拉啊。”我接着说。

      “蠢货,这儿可没有浴缸!”
      “我可以把它幻想出来。”

      杰克居然笑了,“有这个力气你不如变一把枪出来。”
      “对方有幻术师,”我告诉他,“我还是想象一点别的好。”比如火焰、炸弹之类的朴素幻觉,虽然普通但从来都很奏效。我这么想着,顿时觉得身后的树林变得灼热滚烫起来。
      “又有枪声了。”而且就在附近。
      我话刚说完,杰克的身子突然晃了一晃,朝地上摔下去。我差一点尖叫起来。
      我瞥见他的右腿冒出了血迹。
      我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中弹了。

      我们没有时间停下来休憩。

      “着火啦。”我小声说着,将他的手臂抗在我的肩膀上,杰克咳嗽了两声,脸上都是冷汗。我有些不忍心再看,对他说,“我们快跑吧,杰克。”

      快跑吧。
      “还要去参加玛格丽特的婚礼……”
      安迪说,快跑吧。

      “不会有事的。”

      身后的火焰像是也要把我一起灼伤了,呼吸的空气里尽是烧焦的灰色烟雾。幻术可是件危险的事物,我觉得它是真的,它就也可能伤害我。

      “听说上个世纪最伟大的幻术师死在自己的幻觉里……”
      如果我被这场幻觉烧死,听起来也有点浪漫。

      我说着,突然手臂一阵剧痛。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流弹击中了我的右手。

      “杰克?”
      我喊着他的名字,想问他有没有再受伤,但他似乎已经昏迷过去。
      他身体的重量几乎全压在我的后背上,每走一步都很艰难。为什么你要长这么壮啊——我真想这样抱怨他。我的左手朝身后胡乱打了两枪,后坐力将手腕震得发麻。警察们大概看不见我,而我也看不见他们,只能这么乱来,碰运气看能不能打中,真是见鬼。

      我走了很久,忽然瞧见了远处的小溪,被浓烟呛得难受的我不由得往那里走过去。

      “……你不能死啊,杰克。”我对背上的人说。
      你不能死。

      他虚弱地应了我一声,“你也不能……”
      他还活着——我的眼睛突然酸了起来,像是要哭了。

      我回答他:“杰克……抓住救生艇。”
      “……你是马拉不是罗丝,白痴,这么悲伤的生死离别硬生生被你变成了冷笑话。”
      “没办法啊面对你这么好笑的土豆国国王似的脸……我实在忍不住。”有一点血迹从我的脖子上流下来,那不是我的。

      “土豆国王是什么啊……”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如果就这么死掉……我最担心的人就是你了。”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看不懂你和云雀恭弥……也许玛格丽特的决定是错的,本来就该把你关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为什么这种时候还要提那个家伙。”
      “没什么……算了。”杰克说着,叹了口气。

      我意识到他可能在说十年前的我和云雀恭弥。实在是遗憾,他该对那个时候的我说,而不是现在的爱伦·斯托克。
      十年前,十年后……就像是一场梦,而我不在梦中。

      我的双腿机械地走着,手臂疼得发麻,恍惚间我似乎在浓烟里看见了安迪的人影。
      我对杰克说,“我突然想起了几年前的事情,那会儿我要去外地读书,你记得吗?”
      带着滑稽三角眼镜的安迪、板着脸的玛格丽特和杰克在机场为我送别,那是十三岁的时候,玛格丽特送我去华盛顿读中学,这似乎是我们的第一次离别。

      “玛格丽特的婚礼应该开始了吧。”
      我实在想象不出玛格丽特穿婚纱的模样。

      “我应该是在十年前死去的……”
      如果我就在这里死掉……会有什么蝴蝶效应?

      我抬起头,看见溪水旁边的大树上站着两只黑色乌鸦。
      乌鸦……不祥之兆。

      该不会是奥丁神的乌鸦吧?雾妮,还有福金,它们是神的眼线。
      我将枪举起来,打中了其中一只。

      我倚着另一棵树,双腿因为体力不支而打颤着,视线也逐渐开始变暗起来。
      “我走不动了……杰克,一起死吧。”我没有力气再走了,只想将杰克放在地上看看他的伤。但我背上的杰克却像是失去力气一般突然我肩膀上滑下来,整个人摔进了水里。我走过去想要扶他起来却被他的脚绊住了,狼狈地摔倒在他身旁。

      我的视线正好看见他的腿,那儿有两个弹孔。
      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伤得不算重,但是真的累坏了。真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力气能驮着这个这么重的人走这样久。

      我侧过脸,看见杰克正趴在浅水里一动不动。
      他的头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血淋淋的孔。

      我睁大了眼睛,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杰克……?”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我的呼吸声。

      我只觉得冷,半张脸和身体都浸在水里,感觉冬天的冰冷河水几乎要将我冻死。
      ……
      杰克死了。

      那我呢,我为什么还在继续活着?

      “婚礼怎么办?”我问他。
      没有人回应我。

      天色渐渐暗下去,我却在幻觉里看到了花园里长发的安迪骑着儿童脚踏车围着花圃转圈,正穿着运动服的杰克从他身边跑过,一张鄙夷的脸。玛格丽特坐在我身边。这似乎是小时候的视角,为什么我在这时候会想起来呢。
      我也不知道。
      不过,如果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幻想里,也许未必是坏事吧。

      白色蝴蝶从视线之外的地方飞进来,擦过我的指尖。
      我看见那只仅剩的乌鸦正停在不远处,黑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奥丁派你来做什么呢?
      我扣动扳机。

      枪响之后,最后一只乌鸦摔进水里,我闭上了眼睛。
      雾散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二人三脚(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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