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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二人三脚(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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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三脚(四)
当我和杰克先生回到位于郊外的别墅时已经是早晨了,车窗外的天空是灰的,玻璃上流下了几道泪痕似的干涸雨渍——看起来我睡着的时候已经下过了雨。接着杰克粗暴地将我拽下车,关上门,然后掏出一把金属钥匙捅进绿色的大门锁眼里,咔嚓咔擦,门就开了,于是他丢下我,穿过了庭院里的喷泉和姿态怪异的裸女雕像、低矮的灌木和盛开的花朵径直往屋子深处里走去。
“我去洗个澡,”远远地,杰克高声提醒我,并且抛给我一支钥匙,一点儿也不管我因为各种因素而步履蹒跚的困境。“你在发什么愣?快点把门关上。”他这样无情地说。我已经没有气力与他争辩,于是只有不情不愿地将门锁好的选择。
“杰克这个没用的笨蛋……你们好。”这时候的我头昏脑涨到了极点,一边拎着钥匙另一边对着晨雾里雾蒙蒙的花园低语——脚步虚浮地,面孔模糊的、大概活像路边那些个拿着破伞的瘸子。脚边的花朵儿羞愧地低着头,似乎不敢直视我悲惨的伤痛和脸庞。
老实说,我有点疼——来自脸上、还有额头撞到的地方。我想我需要清理和包扎它们,但我实在想不起来消毒水和绷带放在哪儿了。也许杰克知道,但他躲去浴室洗澡了。这么说来我只好去找玛格丽特夫人了吗?这个时候她应该在院子里的花园吧,正在晨练或者浇花——但愿不是前者,我可没有力气去追上酷爱短跑运动的玛格丽特了。
也许是因为宿醉、或者还是低血糖,再不然就是车祸在我大脑里造成了什么损伤——没什么差别,结果都是相同的——当我找到我可爱的上司兼监护人、站在花园新开的红色雏菊前、清脆的鸟儿鸣叫里时,远处正在浇花的年轻女人的倩影逐渐模糊起来,我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眼前发黑、差点儿一头栽倒在花圃里。
玛格丽特扶着我,美丽的脸孔尽是不满和恼怒的颜色:
“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弄成这样回来?”
“从栏杆上摔下来了。”我小声说。
我知道她这是要生气了。
果然,她开始她严厉地斥责我:“杰克呢?他为什么不和你在一起?你没有开车吗——从栏杆上摔下去,你在开什么玩笑!”“和车子一起掉下去的……喝酒了。”我委屈地摊手,“真的——这只是个意外。”
“我看你已经疯了……为什么喝了酒?我难道没有和你说过在这方面不能学习杰克吗?”
玛格丽特拉着神志不清的我一起往客厅走过去。漫长而寂静的走廊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人,我的注意力全放在墙壁上挂着的扭曲油画而不是玛格丽特的喋喋不休。这些画——完全看不出画了什么的风格的画作这倒是和美国里那幢装潢古怪的斯托克老宅有异曲同工的妙处,与那儿不同的是,我脚下的地方是玛格丽特在意大利的私人宅邸——总而言之,艺术家玛格丽特·斯托克确实是个富人。
“好啦,我错了。喝酒也不是什么大事……好吧,其实在路上我遇到了彭格列——他想撞死我,这才是根本原因。”等到玛格丽特的训斥停下来,我才这样说。一边头重脚轻地钻进客厅里,随便找了个沙发躺下,我看见眼前桌子上的碟子里乘着个苹果,它的前面摊开一张报纸被双手握着,我猜它们是奎恩的手,我抬起头,看见了手的主人——正是穿着洁白的衬衫、洗漱整洁的模样的奎恩先生。他放下报纸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似乎很奇怪我在这儿出现。我实在是困倦,懒得和他打招呼了。
“彭格列?”玛格丽特站在我身边,她用上了肯定语气的疑问句,“你遇到云雀恭弥了。”她把我乱搭在扶手上的手臂甩开,然后在我身边坐下,于是我干脆将雾守指环塞进她口袋里。
“是的,彭格列的云守,你可不会忘了吧?就是上次那个绑架我的家伙。对了,这件事和杰克没什么关系。他没让我喝酒。”我说,“话说,消毒水和绷带在哪?”
“我放在书房里了,你的伤看起来需要检查一下。”玛格丽特转过头来,“你为什么会见到他?”“这儿是意大利,”我问她,“我遇到彭格列也不奇怪吧?”
于是她就不回答我了,眼睛紧紧盯着我的脸,注意力却像是放在了别的地方,我猜她是在思考那位云雀恭弥和我有何爱恨情仇了。
我善解人意地补充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
虽然这种危险的袭击对我还没有造成死亡意义上的损伤、我也对这种行为理解为我作恶多端的报应,因而也没有太多反感。我习惯于用枪和幻觉撬开别人的嘴,那么我被同样的手法对待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吧?
“很奇怪呢,你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这么思考着,空气里突然出现了陌生而熟悉的——R、R先生的声音?!
我突然清醒过来,果然桌子对面的沙发上有一个大头婴儿,他正翘着嘴角,黑色的双眼闪闪发光。
你怎么会在这里!
“受玛格丽特的邀请前来做客。”
怎么可能啦……
“确实如此。”玛格丽特站起身,脸上是得体的微笑,“你们聊天吧,我去做早餐。爱伦,记得处理下你的伤口。”
“哦,知道了。”
但是,我们——奎恩、Reborn和我,有什么可以畅聊的话题?别傻了。
“很多。”R先生微笑着端起一杯咖啡,“比如你。”
“我?”
“就是你。关于云雀恭弥以及他对你的态度——这件事情,你似乎并不感兴趣。”R先生在我身边坐下来,完全没有顾及我的想法似的自顾自地说起来。
为什么他会问我这类问题呢?我暗自诧异。
不过,Reborn曾经是现任彭格列首领少年时代的家庭教师,既然如此他和彭格列的守护者熟稔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所以他才如此关心我和云雀恭弥的矛盾吗?
reborn:“有点偏差,不过总体上来说可以这样理解。”
你关心这件事的原因关我什么事……不对,我是否在意云雀恭弥和你有什么关系?
“好奇。”婴儿眨了眨眼睛。
“好吧,也不是不感兴趣,关于云雀对我的攻击性行为我大抵也有了点头绪。”我诚恳地回答,“可能我忘了什么,或者是别的可能性。随便啦,怎么样都可以。比起这个,令我感兴趣的是波维诺·蓝波那天的话。”
Reborn放下了咖啡杯子,看来我提到的事情也是使他觉得有趣的。或者说,他会来这儿就是这个原因吧。“波维诺对你说过见到我的事情了?”我问他。
“是的。”
那我就不必再重复一遍了,“我还没有和玛格丽特提过这件事,你呢?”
“她没有问过我。难道你和我讨论这件事也需要她点头吗?”Reborn笑了,“看起来,你做什么都要经过玛格丽特同意?意外地忠诚呢。”
这听起来似乎是在讥讽我。
我不得不反驳他,“忠诚是什么?玛格丽特对首领的情感吗?我不知道是否相同。听起来,我已经当了一个忠臣?”我说完,余光里被我们忽略很久的奎恩无声地笑了起来。
奎恩把报纸叠起来,放到一边,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补充说:“一说到这儿你的话突然变多了呢,不过,我似乎很少感受到你对首领有这样的情感。”
“别说我了,你也没有。”在这方面奎恩可与我没有什么差别,“无论我的态度如何,现任斯托克就是中心,家族永远围着他转。”
虽然对我而言玛格丽特女士才是太阳,我昼夜不眠地绕着她旋转了十四个三百六十五天。
“不会头晕脑胀吗。”Reborn这样说,“她让你做什么,你全都会按着指令做,完全不像你的性格。”
为什么他一副很了解我的模样?我开始觉得烦躁。
“我压根对忠诚与否不在意,玛格丽特对我也一样。不过既然你这样说,大概我真的对她十分忠诚吧。”我十分想念离开我们去准备早餐的玛格丽特,不然这些奇怪的对话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和一位著名的意大利杀手讨论忠诚的意义与表现,这太可怕了。
“就像是如果她让我离开我会滚,如果她勾勾手指,我马上就回来。”我笑着打比方,不过似乎是我说得太恶心了,一旁的奎恩露出了冷笑。习惯了,一直以来他总是这样冷冷地看我。
看到这个样子的奎因,我也不由得笑起来。
玛格丽特待我不薄,琼斯死后我便被她收养,因此独自一人的我才能够存活下来,甚至于我也被冠上了她的姓氏。后她让我跟着她工作,也就是做恶,对玛格丽特和我来说没有别的更合适的事情。
reborn是有名的杀人犯吧——好吧,或者说是杀手。我随口转移了话题,问他对这种罪恶有什么看法。
“把自己当做一把被操作的枪就好了。”Reborn不紧不慢地说。
我刚想回答他,奎恩便打断了我:“好笑,你觉得自己是邪恶的化身?”
我是上帝啊,白痴。我暗暗愤慨着。
或者就因为我生长在这种家庭而无法获得别的命运。除了当一把枪,我没有别的路可走。
“一起去用早餐吧。”玛格丽特走进来,“奎恩、还有爱伦。”她盯着我,“你好像忘了我交代你的事情。”
她指的是我的伤,“待会再说吧。”我回答她。
“我该离开这里了。”Reborn微笑着,圆嘟嘟的脸蛋看起来可爱极了。
“R先生再见,我去吃早餐了。”我赶紧站起来和他道别,只想快点驱散我们之间越发奇妙的气氛。可Reborn显然不想放过我,他说:“想了解自己的命运吗?或者说,关于未来你想过除了犯罪之外的生活吗?”
普通人的生活?
“老实说,我没想过。”
这样不够圆满吗,杰克、玛格丽特以及在我们背后的斯托克都联系在一起,早亡的安迪的灵魂也同样永在。
Reborn诡异地翘起了嘴角,“果然是这样,那我先告辞了。再见。”
于是玛格丽特和我去送别第一杀手,奎恩则先去饭厅食用来自夫人的爱心早餐——像往常一样的烤面包、煎蛋以及一杯温热的牛奶。
回来的路上,我正打算开口告之玛格丽特女士昨天关于波维诺·蓝波的事情,玛格丽特却突然邀请我去参观她的画室,这让我惊诧地闭上了嘴。说实在的,这十分突兀,她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单独对我说,我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没什么大事。”玛格丽特看出了我的想法,“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些过去的事情。”
过去的事情?
难道是美国的成立?联邦制?1787年美国宪法?华盛顿?
我满头雾水地进入这间陌生的画室里,这儿干净而整洁,画架和画都整齐地摆放着。我没有看到颜料,似乎她已经很长时间不再作画了。
“看这里。”玛格丽特的手指放在一张挂在墙壁上的画作上。
画里一共四个人,而我一眼就看见了琼斯。
“你还记得她吗?”玛格丽特问我。
我怎么会忘记呢。
琼斯,她的疯狂与沉默是我童年的所有。
画上的东方女人比我记忆里更年轻,甚至可以用少女来形容她。她煤黑的长发、动人的笑颜都洋溢着快乐的气息。这样的琼斯我从来没有见过。站在她身旁红发人则是年轻的玛格丽特了,除此之外的两个人我也都认识——约翰·斯托克、托马斯·彼得托夫。画作上的每个人都带着笑容,轻松而愉悦。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有些奇怪为何会在这里见到首领以及托马斯的脸,他们四人看起来似乎曾经有着非比寻常的友谊。
“学生时代。”玛格丽特感叹,“毕业后我们四人去华盛顿旅游,这本该是一张照片,它遗失了,所以有了这幅画。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大约是一九八九年?我不太确定了。”
这么说来,再过几年,我就会像一条小鱼一样蜷缩在琼斯的身体里,随着时间而不断膨胀直到出生。
“你们是同学吗?”
“是的。”玛格丽特许久才回答我,似乎正沉浸在过去的记忆中。
时光残酷地带走了琼斯和托马斯的生命,画作上的人里只剩下两个斯托克还存活着。
我和她就这样对着凝固的笑脸沉默了许久,过了一会玛格丽特对我说,“没有别的事情了,你走吧。”
我想她需要一个人呆一会,于是没有道别便转过身打算离开这里。但是当我走到门边时,玛格丽特忽然说:“其实你长得更像约翰一些,所以托马斯一直不喜欢你。”
“……你说谁?”
我转动门把的手不得不停下来。
*
当我回到饭厅时,杰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桌子前面了,看起来确实是洗了澡,身上一股薰衣草沐浴露的味道——我完全没想到杰克居然喜欢这种口味。不过这不是重点。
“她突然告诉我这件事,”我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做出评价,“原来我的姓氏不是因为玛格丽特的缘故,而是……完全无法理解,她就这么打破了十几年的沉默。”
“大概她是害怕你突然死去了,趁着你还活着告诉你。”奎恩微笑着。
我选择性无视了他,又说起了Reborn的事情。
心不在焉的杰克这时候才问我:“他说了什么?”
“关于波维诺·蓝波的事情,以及那位将我撞下栏杆的彭格列。”
“蓝波?”
“就是凌晨之后我遇到的第二个彭格列,我遇见他,有趣的是他看起来仿佛比我还要惊讶。他说了一句‘爱伦不是已经死了吗’让我十分不解。”
杰克正切开煎蛋的小刀忽然停下来。
“怎么了?”我问他,“为什么他会这么说呢,这让我十分在意。看起来Reborn似乎知道什么,但是我没有问他。”
杰克放下了刀叉,喝了一口牛奶后换上了严肃的脸孔。
“长久以来,我也有个疑惑:两个不相关的人怎样能走在一起?在他们完全没有任何有联系的情况下。”
“被绑起来了吧,肯定是被绑架了,他们捆在一起。”我这么理解。
杰克说,“如果是这样,至少其中一个人肯定会离开、跑掉。”
“绳索足够结实就好了。”我突然想到,“如果解不开怎么办?天啊,上厕所都要背对着、睡觉也在一张床上吗?”
于是他十分冷酷地回答我:“其中一方死掉就解脱了。”
我突然意识到,他在暗示什么呢?
是在指琼斯和约翰吗?
她死了,斯托克解脱了。只留下一条空荡荡的白色绳索和一个不知世事的爱伦·斯托克。
我不明白他这样婉转是什么意义,似乎玛格丽特也是这样。明明这是一句话能讲明白的事情,非要等到这时候才告诉我。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玛格丽特突然闯进来,“有些事,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情?”
“关于——”
杰克突然打断她,“你记得那个酷似安迪的歌手吗,他到巴勒莫来开演唱会了!”他这是对我说的。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么?”
他伸出手揽过我的肩膀,拍了拍我的脑袋,“我们去看演唱会吧,就在下个星期天。”
玛格丽特安静地看着我们,似乎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