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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二人三脚(一) ...

  •   二人三脚(一)
      玛格丽特掀开了被子,使我不得不愤怒地从野营烤乳猪的梦里醒过来。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啊,上帝——你居然轻易地破坏了我门上的锁。”我躺在床上指着大开的房门惊呼,“不愧是玛格丽特夫人!”
      “……”
      居高临下看着我的女人面无表情,也不接我的话,仿佛我又把什么事情搞糟了似的,比如打碎了她的脆弱收藏品、用她的车子偷偷出门兜风恶作剧之类的——咦?难道我上个月和杰克以及杰克的轮椅一起玩冲刺比赛的事情被她发现了?
      ——笨蛋杰克,一定又添油加醋地诉说他是怎样被水手小姐虐待的。
      “我错了!”“起来。”

      玛格丽特和我的声音同时响起。
      她涂着橘红色唇彩的嘴角向下弯,眼睛上的睫毛也垂下来,用更锐利的眼神审视着我。这个表情我可再熟悉不过了!这意味着她在说:我知道你又干了坏事。

      “天啊,我觉得这个时候的我就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烤乳猪,正躺在您的餐盘里。”我裹在被子里做出瑟瑟发抖的模样,痛苦地闭上眼睛:“切开我的皮肤时,请温柔一些!”

      “……”
      睁开眼,玛格丽特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我床前沉默着。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她后背长出了危险的黑色翅膀——噢,我听见了什么?是撒旦磨牙吮指的可怕声音吗?
      餐盘上的乳猪焦虑地战栗着,烧焦的皮肤上裂开了一道缝隙,呆滞的眼睛流下两行浑浊的眼泪。

      我瞬间心如死灰,手腕关节们也附和着小声哭泣了起来。看来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像从前一样,玛格丽特会惩罚我关在密不透风的黑屋子里,给我几根蜡烛和随意拿来的被我用来叠积木的厚重书本,我上次拿到的是《我所尝过的东方美味》——你要知道她不给我食物,屋子里只有我和书!而且她非得让我在两个晚上内抄完它们,那可是有这么厚,我可怜的手指几乎坏掉了,并且一直在控制自己内心想要杀了作者的冲动——字太多了。

      我踢掉了被子,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毅然转身对着窗户声嘶力竭地高呼:“上帝,我对你的爱慕永无止境,请您庇佑我的……”
      “你又做了什么奇怪的恶作剧?”玛格丽特打断我,她捡起了地板上的被子,抖了抖,又将它扔在我身上。
      “从我们到达意大利以来,你闲着太久了,无所事事。最近我看了一本关于青少年的书,我觉得这样对处于青春期的你的身心发育不利。”
      她在胡扯,一定是杰克教会她的。

      我从衣柜里拿出上衣,用真诚的目光看着我的上司,试图使她回心转意:“噢,这是一种错误的思想。事实上我是个忙碌的青年,你看院子里那颗娇嫩的苹果树还等着我为它们摘下果实,我是一名忙碌的果农。”我的手指指向了屋外一颗矮小的树苗。看吧,那就是我的杰作,只为了实现当一个果农的愿望。

      但是玛格丽特无情地反驳了我:
      “爱伦,上个月你刚刚种下它,等到结果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我不在意时间,女士。”我手忙脚乱地换上衣服,“我愿意为了红苹果而消耗我的时光!请允许我和苹果们一起成长……”我也开始胡扯起来。
      玛格丽特夫人点了点头——我用杰克的跑车打赌绝对不是同意我和苹果的成长计划,我敢说她压根没在听。
      她踱步向门口走了过去,空气里传来她冷淡的声音。
      “我还是觉得,你该去抄书。”

      ……我决定待会把屋子里的书全都烧掉。
      她接着说,“在那之前有个算不上任务的事情,需要你去完成。”

      “什么事情?”
      “你需要去一趟巴勒莫,把一个戒指从马歇尔先生那儿带回来。”
      “在马歇尔先生那里的戒指,那是什么?这听起来似乎很简单,派个人过去就好了,为什么非得是我呢?我一点儿也不想去那个怪老头那里。”我抱怨着。

      玛格丽特回答我:“戒指受了点损伤,送到马歇尔先生那里修理了。现在需要把它取回来,快去快回吧宝贝儿。”

      马歇尔在社会上的传闻是位学识渊博的教授、老绅士,他独身、富有,在西西里当地颇有名气。当然,事实上他背地里为一些见不得人的地下社会设计些见不得人的机械,比如特殊枪支。
      我一直觉得他长得和他的性格一样奇怪。我曾经去过他的宅邸里住过半年,那时候他的身份是家庭教师,我是他的学生——被玛格丽特送去学习乐器和语言的可怜人——这除了透支彼此的耐心和时间和增加厌恶感之外,简直没有任何意义。而且由于他的脾气比我还要暴躁和古怪……好吧,直白地说,我讨厌他。他对我也一样。

      “我对他没有任何兴趣,不过,原来他除了教带西西里口音的意大利文之外还有着别的技能——修戒指?这我可不知道。玛格丽特,我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因为R先生想要见你。”
      “R、R先生?”
      “R先生也在那里,他昨天告诉我他想要与你见面。”
      “……”

      R先生是谁?
      他是一位神秘的、谨慎的男人——或者是女士。但是玛格丽特称呼他为先生,好吧,就默认他为男士好了。不过,我不知道她是否见过R先生确认过他的性别,说不定他本该被称呼为R夫人。何况这家伙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听起来就像是一种古怪的小孩子的嗓音:“我是R先生”——男女不辩。你看他多么神秘,甚至连假名都隐瞒,也许是个通缉犯吧。那时候我被公报私仇的杰克调职去当玛格丽特的秘书,有时候我会接到自称R先生的电话。每一次我听到他的声音,总是会让我联想到《电锯惊魂》里那个诡异的满脸红晕的电锯娃娃,我的耳边马上就会萦绕起电影里它咯咯咯咯的笑声——以至于我总是走神没注意他说了什么。

      “R先生为什么想要见我?”
      “因为他听说你来到意大利了。”
      “他又不认识我,为什么突然想要和我见面?”
      “你可以去问他。”
      “我的上帝,你不觉得太危险了吗?”
      “不,如果有这种可能性,我会让你去那里吗?何况马歇尔也在那儿。”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老头儿用拐杖敲打我头颅、鲜血四溅的情景,“……这听起来似乎更危险了。”

      她安慰我,“不会的,我的宝贝。”
      死亡如果发生在我身上,对我和其他人而言未必倒是件坏事——天晓得杰克和玛格丽特会怎么想,但如果我死了,至少奎恩是第一个站起来鼓掌的。
      想到这儿我也禁不住笑出声了。

      不过,我可并不情愿横死在马歇尔的宅邸里。那儿总有种可怕的腐朽气息,让人喘不过气,下一秒就要进地狱。如果死在那里一定不好受吧?我绝对会变成冤鬼的。

      玛格丽特离开了我的房间,我背对着她悄悄张开右手,掌心和手腕还遗留着清晰的疤痕,但它的内部在那次受伤之后已经恢复如初了,动起手来大概也不会迟钝吧。玛格丽特执意把我推出去,我也只好哭泣着将自己身上涂满橄榄油等待被抬上烤架上煎熬。食用我的人,大概就会是那位R先生吧?

      *
      离开的时候,我静悄悄地开走了杰克的保时捷,并且决定在回来的时候将它和栏杆墙壁进行亲密接触。
      “最好在玻璃上用油漆也写点什么,‘上帝的宠儿,撒旦的宝贝儿’——这句怎么样?听起来就像是那些忧郁青年心爱的读物。”
      “不!!”电话那头的船长咆哮着,“白痴!我命令你不准这样做!”
      “你的声音太大了。”我将手机拿远了一些,“好啦,船长,我开玩笑的。”
      杰克愤愤不平地、用一种哀求的声音说:“请务必履行你的诺言。”

      “好了,我快到马歇尔的别墅了。”
      “哦,去吧,你这个疯子。”杰克的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他内心一定正在疯狂地诋毁我。
      “讨厌,我就要回到那个可怕的房子了,可是你一点儿也不担心我。”
      “请告诉我,这有什么值得担心的?”杰克说,“我认为马歇尔先生更危险一些,他内心一定正想着‘上帝的假发套!时隔数年,噩梦般的爱伦又回来了’。”

      “为什么这样污蔑我!”我一边转方向盘一边冲着电话喊,“笨蛋,我可是独身赴约的少女!”
      “疯狂的、非法持枪的、来自黑手党组织的少女。”
      “……我决定收回我的承诺。”我冷静地对手机说。

      电话那头传出野兽般的咆哮,混杂着乱七八糟的英文,我果断地挂掉了电话。
      汽车穿过泥泞的小路,灌木丛和树枝在车轮下正发出悲伤的折断声。被我眺望着的远处有一栋房子,突兀地屹立在树林里的平地中。我打开了车门,带好了枪下车,越走近越觉得房子周围旁枝错节的树木像只巨大的节肢动物,将房子牢牢包裹在腿间,就像狰狞的蜘蛛。
      对,马歇尔养过一只叫爱丽丝的红蜘蛛。

      有个人从黑暗里走出来,当然是马歇尔先生了——我该称呼他为老师吗?还是算了。
      我冲着远处的他喊,“马歇尔先生,你养的蜘蛛现在怎么样了——”

      像是被我惊吓到,他突然踉跄了一下,“……它很好,没想到你还记得爱丽丝。”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那只调皮的蜘蛛好几次突然出现在我的桌子上,差点被我打死。
      “马歇尔先生,”我走过去向他鞠躬,“久违了。”

      他的脸在黑暗的月光里显得熟悉又可怖。马歇尔有着快触到上唇的尖而弯的鼻子,下撇的嘴角,像一只食腐的秃鹫。他没有戴帽子,一头花白的卷发稀稀疏疏盖在头颅上,有的地方露出些苍老的头皮。满脸的褶皱似乎又更深了些,五官随意地摆放在皱纹里,随时会掉下来似的。那双弯曲眉毛下的绿眼睛依然阴霾着、带着只针对我的鄙夷。

      这老头还是很反感我。

      我把视线聚焦到他风衣上的黑纽扣上,在心里补了句:以后不要再见了。
      马歇尔转过去背对着我往大门走,我们的风衣正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四年前,你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也是关于我的爱丽丝。”他突然说,“那天它被你吓到了。”
      “先生,事实上是我被吓到了。”我不得不出声纠正他——一只蜘蛛害怕我?难道不是该反过来吗?

      他像是叹息了一声,“跟我来吧。”
      “玛丽不在这儿吗?”我发现马歇尔独自一人,玛丽是马歇尔家的女仆,她没有理由不跟在他身边,“您居然亲自出来了。”
      “玛丽过世了。”

      他深陷的眼睛里透露出悲伤,高额头上被带出许多皱纹。
      我有些惊讶,“抱歉。”

      看起来我说了句不大好的话,说不定会被马歇尔报复。
      我连忙转移话题:
      “马歇尔先生,R先生也在这里吗?”

      马歇尔停下了脚步,“到了。”他说。
      我们的眼前是一扇漆黑的木质大门,它被房子的主人刻上狰狞的狮子脸孔,看起来就像是藏着通往地狱的道路。

      “R先生是谁?”他反问我,一边将门推开。
      “就是……啊,这可能是他的假名,玛格丽特让我取戒指,以及过来和他见一面。”
      “他就在这里。”
      屋子里灯火通明,马歇尔每天晚上都会把所有的蜡烛点上,估计他是寂寞极了,只能以光亮为伴。我们穿过走廊,大概是要去客厅或者二楼的书房,一路上仍然是像多年前一样的诡异寂静,玛丽过世后,恐怕连人的气息都不会再有了。只有孤零零的马歇尔和幽暗的蜡烛,仿佛不属于人间。

      马歇尔走近客厅,指着空荡荡的沙发说,“去和那位先生喝杯咖啡。”他命令我,“我先去拿戒指,很快回来。”
      说完他就拄着拐杖离开了,留下我对着无人的沙发面面相觑。

      “……”
      等等,R先生呢?

      “我在这里。”
      酷似小孩子的声线从沙发上传过来,将我吓了一跳。

      我向前走了几步,发现沙发上有个不明物体——
      “我不是什么不明物体。”一个穿着西装和帽子、婴儿形状的东西从咖啡里抬头,一双巨大的黑色眼睛诡异极了。

      啊?
      这是什么?
      婴儿的怨灵?
      马歇尔的新机械?人形的?
      他的孙子、儿子?他不是没有结婚吗?
      不对,会说话,还是一口纯正的意大利语,是怪物吧!也许是传说中古老的从中世纪流传下来的——

      “蠢货。”婴儿突然跳上我的肩膀,黑黝黝的枪口指向我的额头,“果然不论是什么时候,你都让人忍不住想要开枪的念头呢。”

      你什么时候拿出来的枪,等等,不对,难道说——
      “R、RR先生?!”我惊呼。

      上帝的高跟鞋!R先生居然是个……婴儿?
      原来他没有用变声器,他本来就是小孩子的声音?

      “不是RRR先生,是Reborn。”R先生的小手枪突然变成了一只软趴趴的蜥蜴,他推了推帽檐,“把这幅痴呆的表情收起来。”
      我赶紧换上了严肃的笑脸,“久仰了,R先生。”

      “白痴。”
      ……你才是白痴,一定是中世纪传说里的……
      “不是中世纪,你这个笨蛋。”他危险地又举起了手枪——喂,蜥蜴是怎么变成枪的啊,新机械吗?马歇尔居然会将机械拟物化吗?难道他的蜘蛛也可以变成大炮吗?

      “蠢货,你的问题太多了。”
      你……听得到我在想什么吗?

      “我会读心术。”
      天啊,果然是中世纪的……

      “都说了不是中世纪。”
      好的R先生,那就是远古的来自遥远亚细亚——

      “你想死吗?”他把手枪抵在我的额头上。
      目前为止还没有这个念头。

      婴儿诡异地勾起了嘴角,“不,你还是去死吧。”
      不可以,我还要继续为科学事业做贡献,研究中世纪的……噢不,近现代的拟人化机械。

      他手上的枪闪闪发光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冒出一颗小子弹打爆我的额头。看吧,食用我的人绝对是R先生。

      “你们在做什么?”马歇尔出声打断了我们的僵持,他站在沙发旁边,手里握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

      我回答他:“进行精神层面上的交流。”
      真的是精神层面上的交流,我甚至不用出声,这简直方便极了。

      “没有人希望你开口,我根本不期待你回答。”他嫌恶地挥挥手,将盒子递给我,“我把‘斯托克的眼睛’修好了,带着它回去吧。”

      斯托克的眼睛……

      我打开盒子,一个灰黑色的旧指环躺在天鹅绒里。
      “斯托克的雾之指环。”Reborn看着它说。

      指环上镶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蓝色玛瑙,据说是颗人的眼睛。
      “传闻中初代斯托克挖下了自己的眼睛,镶嵌在雾之指环上。”我低声说,“祭奠被他杀死的雾守琼斯。”

      我将指环拿出来,它和十几年前我所见到的它没有任何区别。古老的刻着的斯托克字母、像是有生命一样流动的靛色光泽。
      斯托克的眼睛,它曾经被锁在首饰盒里,与珍珠翡翠们躺在一起,格格不入。
      那个女人只有在见到它的时候会流露出人类的神情。

      “奇迹。”事实上我有些惊奇,“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之后,我还能见到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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