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初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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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三界是由三条河相连的：天界的陌水，人界的伽罗江，和冥府的三途河；也有人说，这其实是一条河，贯穿了三界。总之，陌水是天界最重要的河流，天宫就是邻陌水而建。每当需要庆祝重大事件时，就在天宫附近的陌水边设宴，乃是最为正式重要的象征。
天界已经太久没有举行过陌水盛宴。
幸好，天军于隐泽决战中大获全胜，一举肃清妖魔，成了再度设宴充分的理由。
许多年之后，众仙还是要反复提起那天的陌水宴，酒水如何清冽香醇甘美，珍馐如何令人食指大动，觥筹交错间是怎样的谈笑风生，各位仙人又是怎样地尽兴。而宴上最耀眼的，无疑是九天玄圣和濯月圣君。
那天是灼华先到，凤紧随其后。灼华一身藏青锦袍，卸去战甲和刀剑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柔美，一颦一笑，顾盼生姿。他走进来时，一众仙人特别是仙娥齐齐望向他，已经看了这张面孔几万年的，还要出神半晌，而刚飞升几百年的，甚至全身战栗，久久不能移开目光。正因如此，只比灼华晚到了片刻的凤，一时都没有人去看他。直到他向众神见礼、落座后，才有上前寒暄的仙。不过才一会儿，就有仙在攀谈时说道：“濯月圣君虽然绝色，可今天的玄圣更是风仪俱佳，真乃互为辉映。”
凤穿的是一件白色锦袍，上有细腻优美的金色暗纹。他今天确实神采非凡，也许是平时生活太过闲适，于是总显现出温润如玉的一面，而今天的凤，看起来像是战场上的他一样，潇洒从容中，透出英姿勃发。
当天帝天后驾临，陌水盛宴才是真正开始。从仙山瀛洲来的仙子舞姿曼妙，苍拂凝神微笑时，她们身边迅速生长出了繁盛的丛丛姽婳花。姽婳随着风轻轻摇动，一片浓重的色彩中，已分不清哪个是风中翩跹的姽婳，哪个是缓歌缦舞的仙子。
一舞结束，众宾纷纷举杯答谢。仙子都抿抿嘴角，流露出盈盈笑意。这时有位仙君说道：“玄圣，小仙唐突一句，可否唱一曲战歌？听参战的仙友赞叹隐泽之战中，圣君在空中朗声歌唱，气度恢宏，激起上下军士斗志的潇洒，小仙却无缘一见，实在是憾事。恳请圣君，让小仙有缘瞻仰神采。”说罢一边期盼着，一边心中忐忑。出乎他意料的是，竟然有许多仙人也接着他的话，向凤提出请求。更令他惊喜交加的是，凤很快就淡淡笑着应允了。
于是全席静默，凤站起身来，又似那天一般唱起了那仿佛自从鸿蒙初辟时就在寰宇间回响的动人旋律，仿佛他们的生就是为了在这一刻听到它。这音律所包含的情感已非言语可说，一切的悲喜没有界限，却巧妙自然地相互转化，圆润纯熟，在歌声中仿佛又万丈阳光直落九天，耀眼灿烂，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众仙心中都激荡着无穷的信念。这歌声在一派安定和乐中，虽然曲调依旧，杀伐之意已经大大淡化，而转化为了宏大壮阔，给人以睥睨天下的联想。凤信步走到陌水边，歌声转入激荡高亢的部分。众仙眼中看到的他长身玉立，丰神俊朗，气宇轩昂。忽地，那名请求凤重唱战歌的仙人跟着他一起高歌，仿佛火焰落入薪柴，众仙皆是无比激动地唱出这在战场上，鼓励了一颗又一颗灰暗的心、助长了一份又一份低迷的勇气的旋律。
激越的歌声像潮水一般卷集全席，连陌水也在微微颤动，激起层层涟漪。众仙情绪激动之下，特别是参战归来的仙人，想起战场上惨烈的幕幕，回忆起阵亡的故人，不由得心下黯然，歌声中又渐渐带了悲怆苍凉的意味。到了描述妖魔猖狂大笑，兵刃加于天军军士颈上，不少人还未来得及惊愕就血溅当场时，旋律中仿佛有铮铮剑鸣，和盛怒之下的嘶吼，众仙又被激发出了怒火。而当凤唱到凯旋而归的部分时，如同反复的欢呼声的明快调子，又让不少仙人感慨又欣慰地展露笑容。一曲终了，余韵绵长，众仙刚刚经历了一轮喜怒哀乐，心潮起伏了些许时候，“天军壮哉”、“九天玄圣”的高呼又响彻全席。天帝听见一声“九天玄圣”的赞叹，眼中的笑意就消减了一分。忽然撞上徽徵的目光，于是又恢复了常态。徽徵将天帝表情的变化尽数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望向重新落座的凤，却听见那边，天帝向众仙说道：“按照天界礼法，此次战役中建立功勋的，当予以重奖。幽冥神子朔，将阵亡将士的元神妥善安置入轮回，来生得享一世安乐，按战功高低分配来世的福泽机缘。凯旋而归者，按战功高低赏赐四海奇珍，进仙阶一级，交由光明神连躬主持具体事项。濯月圣君等六位功绩显赫者，即刻行‘九神封赏’。”
众仙听罢，又是一阵欢声雷动，各自暗暗想道，想来天帝是颇为满意此次战役的，这封赏是近万年来最隆重的一回。尤其是“九神封赏”，乃是由九位上神各出一份封赏，用以嘉奖非凡的功绩，是天界的至高荣耀。
仙人的封赏首先进行，然后才是灼华，凤为最后一个。灼华和凤本就是九神之一，“九神封赏”于他们而言，意义并不如对仙人那样重大。徽徵轻轻摇着头对凤说道：“我近日得青丘九尾狐族的公主赠了一把瑶琴，灼华不知怎的知道了此事，想必过会儿的封赏，他是要向我索这把琴了。倒不是我吝啬，只因这琴弦是那位狐帝的孙女，用自己千丈青丝做成的。”凤一边望着离梵仙君向苍拂说着什么，苍拂用手指点了点他的手心，便出现了一枚月白色的种子，一边带着玩笑口吻对徽徵说道：“青丝便是情思，她一番心意确实不应辜负。这原因虽不方便直说，但你若不想让他索去，自然有说辞，不然也担不起‘□□’二字。”
徽徵作出一副为难神情说道：“说辞再怎么巧妙，也不过是说辞，给了便是给了，不肯就是不肯。凤，你实际上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落在他人眼里心里是什么模样。”
凤淡淡望了他一眼道：“你自问心无愧，何必强求他理解。”
徽徵露出浅浅笑意：“我将你作的那首战歌改成了琴曲，望你何时有空闲便来听听。不过这曲子音调颇高，弹奏时一不留神，弦就会崩断。我先提醒你这一点，是因为万一弹奏起来弦断了，你莫要误会是我技艺不纯熟。这样一张琴，本应奏的是阳春白雪，光风霁月，忽然弹起了慷慨激昂的调子，总归是不合适的。”
“你那把瑶琴不愧是青丘狐族的珍宝，竟能弹出弦外之音。”凤也带着微笑，平静地说道。
“三千年来，你在天界的威望日渐提升。而这场战役的胜利更是把你推向顶峰。”徽徵收敛了笑意，恢复成九天神祗一贯的淡漠表情，“只是那顶峰上站着天帝一个人，而那地方又太过狭小。纵然是神，在那么险峻的位置上，也不能避免有猜忌和争夺。我信得过你品性，又不忍见你非自己所愿地走上那万山之巅，所以才有今日的一席话。”此时轮到徽徵给予封赏，他站起身来，离梵仙君开口请求道：“我虽战功显赫，但心中一直有所挂碍，难以平静，请真君予以点拨。”徽徵静静地看了看他的面容，道：“如果我记得不错，你未成仙前便是一位将军。你早年的败绩颇多，有次甚至是在全军覆没后，你藏身于尸体之下才勉强躲过。你对自己的战友心怀愧疚，如今虽建功立业，却无法释怀，以致心中难以平静。”说罢用食指轻点他的前额，“我便授予你内心的安宁。闭上双眼，解脱之道，便在你眼前。”顿了顿又接道：“何时释怀，何时便得顿悟。你的修为自然又能精进许多。”
待离梵仙君感激至极地走过，凤又听徽徵仿佛轻声叹息的话语：“凤，好自为之。”
轮到封赏灼华时，他果然开口向徽徵索要那把瑶琴。凤静静看着徽徵打算如何收场。出乎意料的是，徽徵即刻拿出那把瑶琴来，说道：“这瑶琴乃是九尾狐族的上古珍宝，只不过琴弦在近万年时换了一副。相信此种真意，圣君自能领会。”灼华欣然接过，轻触琴弦，却在瞬间，绚烂的笑容如烟花般迅速消失。他不可思议地看看瑶琴，再看看神情郑重的徽徵，神色尴尬地站了片刻，才在道谢后走到凤的身前。
“灼华这是怎么了？”封赏完毕后，凤饶有兴致地看着灼华回到席上，便将瑶琴小心翼翼地放到一边，仿佛对待一件沾染了剧毒的物事，竟不敢收纳。
“你忘了濯月圣君司掌什么么？世间善恶是非，风月情爱。”徽徵微微一笑，“他一碰到弦就明白，这里边满是狐族公主的情意。陌水宴结束之后，他肯定是要还回来的。”
最后便是对凤的封赏。他首先走到结碧落面前。结碧落是位深居简出，性情清冷的上神，她几乎从未出过命格司一步，也唯有这种实在重大得不能推脱的场合才能见她一面。九神容颜出众，这是远古神祗的共同特征，而结碧落更是其中佼佼者，细看之下，竟比一笑能引得万物回春的苍拂还要美上三分，只是她实在冰冷。
“我赠予圣君来命格司后殿查看的权利，但只有一次。”结碧落冷淡地说道。命格司分前后两殿，前殿由原华上仙执掌人间命格，后殿只结碧落一人，编织神仙命格。这也是个难得的机遇，凤真心道了谢。忽然，她又道：“圣君，且看陌水。”
凤转身望向陌水，却见没有什么特别。正疑惑时，结碧落又道：“倒影。”凤这才惊奇兼之恍然——他的倒影，和他并不一样。他向后退了两步，倒影的长短却无变化，而且那倒影丰神俊朗，仿佛谈笑间，已睥睨天下，竟是他方才唱起战歌时的模样。
众仙看凤的神情，也有忍不住去看陌水中倒影的，均啧啧称奇。结碧落缓缓说道：“陌水是天界之灵汇合而成，从前也有过‘陌水不忍影离去’的说法。即一位风仪俱佳的神仙站在陌水边，他离开后，连陌水也不忍他的倒影散去，于是有了这种奇异景象。”执官听后，笑颜灿烂，又将目光转向灼华，应该是想着连灼华这样的仪表，陌水都不曾留下，却被凤打动了。
天帝站起身来，说道：“想来这便是命中注定，要赠予圣君的。”他缓步走到陌水边，张开右手五指，一缕像雾气一般的金色光束缓缓落入陌水，将凤的倒影裹住，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听见隐隐约约的仿佛泡沫破裂的声音。半晌，雾气散去，而水中凤的倒影，竟然已变成了另一副模样！身材虽然依旧修长，但比凤似乎要矮一些，双眼清澈明朗，仿佛散发着熠熠星光，嘴唇饱满红润，面部的轮廓也要柔美许多，恍如一匹展开的绸缎般柔顺的乌黑长发倾泻下来，光泽如墨玉，竟是个女子。她和凤同样拥有出众的相貌，只是凤精致的容颜是男子的俊美，而她面容清秀娇美，乃是女子的秀丽。她似乎已经有了生气，在水中微微颤动着睫毛，静默地望向凤。
“圣君且度些仙泽给她。”天帝说道。凤有些不可思议，面上却平静无波，他将手探入水中，在水面上看可以见到隐隐的金色流光，从凤的手指，传递到女子身上，女子的肌肤下仿佛流动着金色的血液。她的眼睛中开始有灵动的神采，身体也不再僵硬，看起来愈加柔软，而脸色则由苍白转为红润，充满了生机。
一道刺眼的光芒从陌水中冲上天空，与此同时，水中的女子由一个平面上的倒影，变成了拥有真正血肉之躯的人形。凤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将她拉上岸来，然后又自然而然地松开。女子全身湿透，陌水之畔尽是从她身上滚落的水珠。她的衣裳和凤是一样的白底金色暗纹锦袍，两人站在一起，相似又不同的容光令众仙为之惊叹。
凤低头打量着她，眼中亦有惊艳之色。而女子毫不避讳地直视他，目光澄澈，无邪的脸庞无比专注。
就在这样仿佛永恒的目光相对中，凤听见天帝说道：“她为你而生，便由你给她一个名字吧。”
“凰？”凤用询问的语气说道。女子微微颔首，眼睛里蓦然涌上笑意，如同泉水上绽开阵阵涟漪。
多少年后，说起凤凰的初相见，众仙还总是要喟叹一番，所谓一往而深，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初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