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影灵觞》河图洛书

10、第十章 飞雪.悬崖

　　北国，飞雪连天。

　　漫山遍野白茫茫一片，淹没了所有生机，也淹没了所有希望。

　　空谷里只传来马蹄踏冰的嗒嗒声，一骑快马在荒无人烟的小道上飞驰，所经之处，大地上留下点点鲜血染成的梅花。

　　马上驮着两个人，扬鞭的那个身形高大，青衣单薄，衣裳上染着血渍，袖口领口已经被撕裂，露出大片冻得发紫的肌肉。他的身后伏着一个瘦弱的男孩，肩头还插着半根箭，箭入肌肤处殷开大片黑紫色血迹，半面身子已经被血湿透。

　　男孩很安静，只是偶尔经不住颠簸，发出一两声蚊蝇样细不可闻的呻吟，生怕扰乱了御马人的心神。此时，御马人的神经已经像绷紧了的弦，拼命的抑制住随时来袭的崩溃感。他现在只能一门心思一刻不停地向前冲，不能有半点犹豫，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停下来，就等于投降，等于自杀，不仅断送自己性命，还要连累身后无辜的男孩。

　　狂风卷着雪花猛烈的砸在他的脸上，那感觉就像一万把小刀插进肌肤，由于干燥而皲裂的皮肤已经脆弱不堪，一经雪刀的蹂躏，绽开一道道小口，渗出血丝。

　　真他妈的疼啊！他忍不住骂出口。在这种关头，根本不知道见不见得到明天的太阳，他也计较不了什么光辉形象了。

　　“烈大哥，你放下我吧，这样马儿能跑得快些……我和他们没仇，就算抓到我，也不会怎么样……”

　　男孩抓着御马人衣服的手刚刚微微松开，就被那称为烈大哥的人猛的按住。

　　这孩子难道是流血流得脑筋坏掉了？这样的天气，受了重伤，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即使不被人逮住，也绝无活命的可能啊！！

　　“小玄，说什么傻话，你要找死吗？”

　　烈的声音异常激动，几乎是在风雪中吼着。

　　“你听着，你是我烈的救命恩人，我烈发誓决不能让你送命！！否则我就是世上最大的王八蛋，做鬼也难安生了，你懂吗？！”

　　小玄的手不再挣扎，他把脸埋在烈的背上，闭上眼。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不再说话，失血过多的晕眩让困意趁虚而入。

　　然而不久，小玄就被马儿瞬间的腾空跃起振醒，随即他听到马发出绝望的嘶鸣。

　　“怎么了？”

　　他艰难的挪出一个脑袋，朝前望去，倒抽一口冷气。

　　前面竟然是……悬崖？！

　　烈肃然不动，瑟瑟的风吹动残破的长衫。忽然，他仰天长笑。

　　“是天要亡我啊！！！！！！”

　　“烈大哥……”

　　小玄目瞪口呆的看着已近疯狂的烈，不禁在想，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英雄末路了么……

　　“不愧是烈公子啊，当年项羽遇到乌江，都没你这么开心吧。”一个极度高傲自负的女声破空而来。

　　不出片刻，雪地里传来大队人马浩荡逼近的躁动。

　　为首的女子，身上披风火红的耀眼，就像雪白旷野中盛放的罂粟，美丽，却充满危险。

　　不用说，她便是那声音的主人。

　　小玄眯起眼睛来把她仔细打量，暗暗发出感慨：好一个奢华的女人啊。

　　这世上能有哪个江湖女子穿的像她那么考究呢？披风下微微露出镶金绣缎，领口围着一圈上好貂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万户千金、侯门少妇。还好，有一张完全配得上这绫罗锦衣的俏脸——细长飞扬的吊梢眉，挑衅魅惑的桃花眼，高挺的鼻，配上略显刻薄的单薄唇。

　　此刻，她坐在汗血宝马镂金花的马鞍子上，一副睥睨天下的骄傲模样，右手高高扬起装饰精美的马鞭，就像掌控着天下存亡的命脉。

　　这女子是否真有本事关乎天下，小玄不知道。但他知道她现在绝对有本事决定他二人的生死。

　　可是，偏偏烈就像看不到她一样，把眼前的人马全部无视。他在雪地里辟出一块干净地方，把身上那件青布上衣脱下来，在地上铺平，然后把小玄抱下马，轻轻放在那上面。

　　小玄拉住他的胳膊：“烈大哥，你……”

　　烈被冻得很久没有表情的脸上挤出一个笑，拍拍他的手：“你烈大哥什么阵仗没见过，不怕。我一定会保你周全！！”

　　“哈，原来这就叫做打肿脸充胖子！你现在自身难保了，还有空管别人？”

　　“你闭嘴！！”烈暴喝。

　　那女人一怔，高傲的嘴巴半张着在空中微微抖动，要说的话愣是被他堵回了喉咙。她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直勾勾的瞪着烈。终于把嘴巴闭了上。然而紧绷的脸更加恐怖。

　　烈镇定地转过身，迎着那道杀人的视线回望。

　　“我和你谈谈。”

　　女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只有我和你。”烈无所畏惧道。他在赌，在赌命。

　　生与死，只在一念之间。

　　风声，雪声，粗重的呼吸声……

　　一念过后，他听见她说：“其他人都退下，回到镇上等我。”

　　大批人马在抗议无效后乖乖的后撤。那一刻，烈几乎觉得脱力了。但是此刻来自女人爱恨难辨的目光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不得有丝毫懈怠。

　　“我刚刚只要一声令下，你就死定了。”女人慢悠悠的说。

　　烈不以为然：“你不会，你不可能让我死得这么痛快。”

　　“呵呵呵……”妖媚的笑，笑得却透出几分苦涩，“是啊，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背叛我的下场是比死还要难过。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自寻死路？我知道，你一直怨恨我杀了你爹，可是江湖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不可能有半点留情！！这些年来，我好吃好喝招待你，可有过一丁点儿亏待？而你爹旧时下属归附的我也都以礼相待，要走的我绝不挽留，我自认为对得起你了！”

　　“可是为什么我不可以？”烈问道，“唯独是我？我的内力被你封了，武功远远不是你的对手，根本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你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我？”

　　“因为……”女人神色凄然，一时间全部高傲消失无踪，“因为什么，你真的不懂吗？我以为，你终会明白……”

　　烈怔住，半晌轻轻笑了两声：“炎，你何时才能体会我的感受？”

　　没错，这高傲妖艳的女人就是纪炎，天一生水宫总宫主，武林里自认第二就不会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的女人。现在，这以奢华著称的女人屈尊降贵的来到这北国冰雪蛮夷之地，只为缉捕一个小小的火宫叛逃者。

　　“你叫我什么？”纪炎惊讶道，“你还记得我们这些年的情份么？”

　　“那是我想忘也忘不了的吧……”他说的坦然极了。

　　于是，她终于把这想要问的问出口：“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和那个操琴师勾搭在一起？为了她不惜与我反目，不惜出逃？”恨，恨他的背叛，恨他不留一句话语就离自己远去。

　　可烈只是洒脱一笑：“发生过的事，我不想要解释。茗已经死了，我也是在劫难逃。你现在想要的不过是灵魂乐谱。与其落在其他人的手上，作为这些年的报答，我可以直接给你。只是，请你救下这个孩子。”

　　话句句在理，可是纪炎却被它灼伤，她压制着强烈的怨气，冷冷道：“原来你还在打着讨价还价的主意，还真是搞不清状况的家伙呢！你倒说说，我有什么理由留着那小鬼？”

　　烈毫不惊慌，一步步后退，经过小玄的身边，清晰的说：“因为他就是灵魂之子，只有他才能奏响灵魂乐谱，这个理由够吗？”

　　他看到纪炎的表情开始发生变化，心下更是打定了主意。

　　“如果，这个理由还不够的话，那么……再加上我的命吧……”

　　加上我的命，总够了吧！！

　　“不要！！！！！”

　　纪炎从马上跃起来，飞到崖边，已然来不及。

　　烈下坠的身子已经在空中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一片怅然雪雾中。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追随着那个女人去了，我终究比不过她么……”

　　纪炎趴在悬崖边上，扬起的雪花散落在华丽的衣服上，一点都不奢华。可是，她没有理会，额发把眼睛遮住，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她的手狠狠地在雪地里抓着，挠出十道深深指痕。

　　追了那么远，只是看到这样一个结局么？

　　哗啦啦，碎石纷纷滚下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