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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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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快来的时候,霍子宁和仲时希订婚了。订婚戒指很漂亮,在蒂凡尼买的,霍子宁高兴地把它戴再无名指上,然后跳起来去够仲时希的肩。
仲时希走路时已经有点一瘸一拐。肘关节很疼,所以霍子宁帮他刷牙,牙龈出血很严重,时常就流一下巴的血,画面恐怖。霍子宁已经流不出多少眼泪,她只是陪着仲时希,不知道还可以在一起多久。
就这样快要绝望的时候,台湾慈济骨髓库告诉他们,有了适配的骨髓。
霍子宁接到电邮的时候捂着脸就哭了。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仲时希可以出院和家人一起吃今年的年夜饭了。他进手术室前对霍子宁说,要带她去见自己的父母亲了。
出院以后仲时希胖了点,总算不再瘦得如同吸毒一般。医生说他康复得不错。
农历除夕,仲时希带着未婚妻飞往瑞士见父母。
仲父是在瑞士从事银行业,因为提前过退休生活,几个子女都有所成就,也很放心。但仲父患有心脏病,所以仲时希生病的事情仲言西瞒得滴水不漏,仲时希也不愿对父母提起自己的病情。
仲先生很憨厚,年老了,有些胖,一直嘀咕儿子怎么这么瘦。霍子宁笑着说:“我会负责把时希好好养肥的。”仲家老人就笑了。看得出来对儿媳很满意,也就由他们自己商量婚期。
仲太太笑着说:“我们都在这边,没怎么好好照顾过时希,都是他大哥管他。现在好了,他大哥又在美国,更没个人管着他,无法无天地折腾。现在有了你,我们也放心一点。都说儿女事最大,向平愿未完,现在也放下了一桩。”
霍子宁露齿一笑:“父母亲总是担心孩子的。”
她没有来过瑞士,于是仲时希陪着她到处去转。瑞士是个很漂亮的国家,气质平和,很适合养老。
仲时希对她说:“等到我们老了,就来这里好了。”
霍子宁搂着他的胳膊:“嗯。”
路过教堂,她拉着他进去,虔诚地跪下来向主祷告:感谢你这么仁慈,能把他留在我的身边,让我们有一起老的机会。
霍子宁还是美国籍的,所以他们在美国登记结婚。婚礼在拉斯维加斯的教堂里简单地举行,仲先生仲太太和霍颖知、陈毓赶过来观礼。
霍子宁说 “Yes,I do”时特别大声,宾客忍不住都笑了。
仲时希凑近她的耳朵小声笑了:“怎么,这么迫不及待?”
婚后他们决定回国定居,先在欧洲环游度蜜月。
蜜月在巴黎所住的时间最久,正好碰到华人大学生游行。霍子宁的法语不怎么样,沟通都由仲时希进行,她专心地扮演着小女人姿态。他们请街头画家画了一张两个人的素描,裱好,在画上签了名字。
那段时光回忆起来,是他们一生最为幸福的时间。
霍子宁和仲时希回到上海定居,房子是仲言西送的复式小屋。仲时希一开始奇怪妻子怎么变成了虔诚的基督徒,每逢周日都会去教堂,后来才明白过来,不由感怀。白天的时候霍子宁上课,仲时希康复以后开始适当运动、谈生意。家务一例不用他们操劳。丹夕重新回去上学,他们变成真正的二人世界。
两个人决定暂时不要小孩子。
这样的时光一共持续了一年又四十三天。
一开始仲时希流鼻血的时候,还以为是上火。
有天晚上霍子宁发现枕边无人,走到卫生间,才看到他用冷水洗脸,水池里漫了一滩被水冲淡了的殷红。
仲时希处理完后,才发现她在,僵直在那里看着她。
“……这是第几次了?”
仲时希笑了笑,去扳她的肩:“别担心,没多少次,我只是有点上火。没关系的,明天再叫厨子炖点川贝雪梨就可以了。”
霍子宁拉着他的手,胡乱地说着:“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就看一下。只是上火也要去看一下。”
仲时希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子宁,子宁,你冷静一点。相信我,真的没什么事的。别这么小题大做,我们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你别害怕好吗?”
可是霍子宁觉得齿冷,浑身都打颤。
她仰起脸恳求地看着他:“时希,我们去吧,我知道我小题大做,我也知道肯定没什么事情的,可是我们去看一下吧,比较放心,好不好?好不好?”
他低着头笑:“真的,你信我,没什么事,不需要去医院……”说话间他的鼻血就这样缓慢地流了下来,滴在霍子宁的手上。
仲时希没有拗过妻子,第二天还是由她陪着去了下医院。
霍子宁拿着报告单,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半仰着脸,眼泪漫了一脸,不知道怎么办。骨髓中的原粒细胞大于百分之二十,复发。
仲时希从诊疗室走出来,看着她,缓慢地伸手把报告拿过来,笑了:“没关系,发现得很早,可以先依靠化疗治好。不用担心好吗?”他抹掉她的眼泪,“子宁,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呢。”
霍子宁抱着他的腰,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生活依然是医院。仲时希恶化得很快,她知道。她偷偷地把裤腰改小,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瘦得这么厉害,后来干脆就在房子里摆了一台缝纫机,请了个裁缝。仲时希不住在家里,她现在也不太敢回那间婚房里住,晚上要不在酒店糊弄一下,要不就整晚在医院里陪夜。她不想要一个人,会害怕。丹夕决定回来,她和时希的感情很好。所有人都有不祥的预感,这一次真的是大限将至,看不到一点转机,反而有了背水一战的勇气。
她帮他梳头,一开始头发掉得很快。她都发现了白头发,那些白头发好像从人心里长出来的一样,让人心发紧地害怕起来。
有天她到病房,仲时希冲她摆了摆手,她眨了眨眼,认不出来,隔一会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点着他的额头:“干什么啊,葛优啊你。”
他把头发剃干净了。
其实就算不理一个光头,他也很快用不着梳头了。
霍子宁很辛苦联系到麻省理工的校友琳达,是肿瘤科知名医生。半个月后她带着仲时希飞往加利福尼亚接受治疗。
治疗过程漫长痛苦,霍子宁追问琳达到底怎么样,琳达直白地说:“治愈的希望不算大。你要做好准备。”霍子宁就默然。
有时候半夜醒过来,仲时希痛得一脑门汗,还怔怔地看着她。她问他:“睡不着吗?”说着向去找止痛片,仲时希摁住她说:“没有,就想看你一会儿。”因为不知道以后还看不看得到。
霍子宁笑着骂他:“傻瓜,以后还有那么多时间,现在看什么。好好休息吧。”说着翻出止痛片喂他吃下。
琳达说,关节疼痛是必然的,有些人会特别严重。
琳达说,要第二次找到适配的骨髓是很困难的,何况已经有你的资料了,第二次申请难免会多方考虑。但也不是没有机会,看台湾和大陆方面的了,欧美人和亚洲人能够相配的几率还是很小的。
琳达说,如果接下来还恶化下去……那么希望家属做好准备。
霍颖知打电话来叫她不要离婚,因为美国注册以后离婚财产可以分摊,但是一旦仲时希死了,他一定会选择把全部财产都留给霍子宁,她叫她忍一忍。
霍子宁当下无法忍耐地对她大吼大叫起来:“你他妈给我闭嘴!”然后戳中了霍颖知的脊梁骨,“你这个死变态的同性恋,你懂什么是爱吗?你什么都不懂,你他妈永远都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我怎么活不关你的事。”
“我是你妈妈!”霍颖知在那边也失态地大叫。
这是她第一次失态,是被女儿逼到绝路了么。
霍颖知和陈毓在荷兰登记结婚。这件事霍子宁早就知道了,陈毓是荷兰籍,霍子宁却是法国籍,她一直很奇怪陈毓为什么要入荷兰籍,所以请了私人侦探,结果真相是这样的。那么当年,霍颖知的离婚,也不是因为赵文远的出轨。
陈毓那么优秀的一个女人,即使出了车祸也没必要留在霍颖知身边将就下去,一辈子当她背后的人,支持她走到这样成功的地位上。一切,也不过因为卑微的爱。霍颖知到底爱不爱陈毓?还是仅仅用一纸婚书将她控制在身边?
霍子宁没有拆穿过。可是现在她忽然忍不下去,她爱仲时希,他是她的丈夫,唯一的也是永远的,她不可能用利弊来衡量计算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她愿意陪他走到人生的终点,但是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更久一点?
仲时希发着高烧,一直退不下去。温度只有39度的时候他人就能保持清醒的状态,和霍子宁说话。有一次他昏迷不醒,琳达下了病危通知,霍子宁失控地在医院里哭叫起来,被人按在地上打了镇静剂。
她以为自己支撑不下去了。丹夕在这时候打了电话给她:“子宁姐,我在机场。”她在机场见到了丹夕,她黑了不少,也瘦了一些,两个人拥抱。这时候丹夕才成功地改口过来:“嫂子,我们去看我哥哥吧。”一路上她都紧紧握着丹夕的手,充满了害怕。
琳达说,如果再没有骨髓,真的支持不下去了。
没有骨髓。
没有骨髓。
没有骨髓。
霍子宁在这时候冷静下来,淡淡地笑了:“我想把他接走……出院,可以吗?”
“如果亲人能在他身边陪他走过最后的时间,也还好。但是还是住在医疗设施比较好的地方,不要去到太远。”琳达说。
“我想带他回国……我不想让他……留在异乡。”
客死异乡。他布朗大学毕业以后执意要回中国,想必是很不愿意留在别的国家吧。既然这样……事已至此……同他回家。
琳达想了想:“你们可以选择在香港居住,这样外籍专业医生前来会诊也会比较容易一点。香港的条件也还不错。”
第二天仲丹夕安排了飞机,仲时希坐在轮椅上和她们回到香港。
仲言西在香港有三套房子,他们住在其中一套海景别墅里,请了私人医生和看护。
霍子宁开始学习做饭,叫厨子教她,仲丹夕试吃。一开始丹夕总是对仲时希撒娇:“哥,嫂子快把我毒死了。”仲时希笑着:“那才好啊,世界上不就少了一个祸患么?”“哥,你什么都偏袒嫂子,真不公平。”丹夕扁嘴。
油有次溅起来老高,霍子宁躲不过去,手上烫出来大燎泡,火辣辣地痛。
那天找不到仲时希,车库里的日本房车也不见了,她急坏了,坐在院子里一整天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大概四点多才听到引擎声,她急急忙忙跑出去,穿着室内拖鞋就踩了出去。时希有些艰难地从车子里走出来,她不管不顾冲过去抱着他,把他身上大半的重量都移到自己身上:“仲时希,你要到哪里去,都要带我去,下次不许一个人跑出去,听懂没有?”时希笑:“是是,霍子宁阿嬷。”
他跑到药店去买了烫伤膏,又在超市买了很厚的及肘棉质手套,这样烧菜油就不会烫伤她了。
霍子宁终于可以成功做出第一道菜,是青椒炒虾仁。仲时希很高兴,胃口比往常好,吃了不少。丹夕伸筷子去夹,都几次被霍子宁用筷子敲手背,气得她大叫偏心偏心。
霍子宁开始醒得很早、睡得很晚。她夜里盗汗,还经常吓醒过来,一定要确定仲时希睡在身边才好。
她会忍不住去摸他的鼻息和动脉,有时候他惊醒了,就声音温和地告诉她:“我还活着,你不要担心,我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她抱着他哭:“呸呸呸,你嘴里也没个遮拦,什么话都敢说。再说这种话,我就不理你了,一辈子不理你了。”
“子宁,如果你肯一辈子都不理我……也许现在,我们就都不会这么难过。也许一开始就是错的……”他有时也会丧气黯然。
那她就大叫:“好哇,我还没老呢你就开始嫌弃我了,什么叫一开始就是错的?除非你不喜欢我,否则就不是错的。”
霍子宁越来越害怕,她有时候开始缠他:“时希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他躲她,开始分房睡。霍子宁买来很多衣服,女仆装,护士装,学生装。仲时希看得面红耳赤哭笑不得,总是慢条斯理地跟她说:“你现在没有精力。”“我现在没有精力。”“不要为难我了。”“要个小孩这件事对我们不合适。”
霍子宁尝试了各种方式挑逗他,无果。她终于放弃般地哭泣:“仲时希,我好恨你……什么不合适!你不就是怕负责吗?你怕你有什么事……万一有什么事……你会……抛弃我一个人……然后我一个人带孩子。我不怕苦啊,仲时希,我就是想有一个你的小孩子。不可以吗?不可以吗?你怎么这么可恨。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不能剥夺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利你知道吗?你不能剥夺我的期待……你这是……这是不尽夫妻义务!”
仲时希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抱着她:“子宁你听我说……如果我有什么事,万一有什么事……你知道后果吗?你一个女人,你今年才二十四岁,就有一个小孩子,你要怎么办呢?你知不知道单亲家庭有多苦?”
霍子宁吓得去掩他的嘴:“不许你这样说!不许不许不许不许不许不许不许不许……我不许你这样说!”
仲时希拿下她的手:“好,我不说。可是你要面对,你终有一天要面对……”
霍子宁拼命去捂耳朵:“我不要听!我不要听!都是借口!仲时希你就是花花公子,结了婚你还是想不负责任!”她去狠命地揪他的衣领,“我不会放过你的!仲时希,你不可能离开我,你听好了,我不会放过你的。如果我霍子宁这辈子和小孩子有缘分的话,那只能是你的小孩子!要不然我一辈子都会孤独终老没有后代,你知道吗?你不能让我一个人,我要跟你生一个小孩子!你要看他长大!”
说完霍子宁固执地去吻他。
她的亲吻很像小虫子,稚拙又执着,一直往他心里钻。
仲时希拼命压抑下欲望,推开她:“子宁,你不要这样,听话好不好?你将来一个人的时候,还可以重新爱人重新结婚!可是有了小孩子……”
霍子宁去掩他的嘴:“你给我闭嘴。”她松开了手,取代手的是她柔软的嘴唇。仲时希无可奈何,把她抱起来丢到床上,拿被子包裹了个结实:“霍子宁你给我安分一点!”
霍子宁拼命挣扎:“仲时希,你是不是男人啊你!”
仲时希温和地看着她:“就是因为我是个男人,所以我才知道什么是责任。如果我离开了……你知道吗,你就是一个人。你有多孤独。你需要另一个伴侣对不对?你还这么年轻,你还这么年轻,不能……”他说不下去。
霍子宁的眼泪汹涌起来:“可是……可是你也还这么年轻啊!王八蛋仲时希我恨你!你听好了,我一辈子就只认你。你怎么推搪都没有用!仲时希我会恨你的——如果你敢走!你敢走,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她声音软弱起来,“时希,我求你,你留给我一个小孩子吧。他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与我直接相关的东西你知道吗?求求你好不好?求求你?我只要一个小孩子……我只有这么一个小孩子,只能是你的小孩子。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她一直重复着,声音哀婉而悲伤。“你不要离开我……”
良久,仲时希妥协地叹息了一声,缓缓地俯下身,去亲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