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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惑 ...

  •   我以为我不会去的,结果我还是去了。

      走出家门之前,忍不住对着镜子把自己整理了一番。我告诉自己,我可不是为了那小子打扮自己,既然今天是休息的日子,天气还这么好,我当然不能蓬头蓬脑地跑出去。

      我早到了——-不,是他晚到了!我站在树下,心中充满了被愚弄的耻辱感。

      早上那股高兴劲儿没了,好天气也不见了。透过我灰暗的心情看出去的东西都是灰蒙蒙的。

      我凄凉地站在风里,有点伤心地想起了陨辰,也许所有男人全都一样,是一种说话不负责任的怪物……

      我看了看手表:十点十分。我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吗?

      我忽然想哭,因为我忽然意识到在这一个多小时里,有时我竟会分不清自己等的究竟是谁,有一个瞬间我以为自己又站在淮海路上,在仿佛永远也不会停的雨里等着陨辰……

      他忽然出现了,那么的突然,让我来不及掩饰眼中的泪水。

      好吧,就让你嘲笑个够吧!

      我用力咬啮着下唇,狠狠瞪着那张俊美的脸孔。

      他低头看着我,灰色的眼眸中有种奇特的神情。

      至少没有嘲笑我。我微微有些庆幸。

      可是来不及了,泪水已经冲破我的自制力。我狼狈地低下头,想擦去泪水。

      意外的,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

      在这之前,我还以为我不会再适应除了陨辰以外的任何怀抱,可是我错了。

      他温暖的体温和有力的手臂让我觉得安全,那种熟悉的感觉催眠了我,让我一时竟放松了警惕。

      我听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强忍的笑意在我上方响起,“乖,别哭了,我不是来了吗?”

      我一怔,用足力气推开他,他竟被我推得后退几步。

      看着他依然笑嘻嘻的表情,我简直要气疯了。

      “有什么不对吗?”他无辜地看着我。

      我只觉得他的眼里满是恶意的嘲讽。

      我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这、个、无赖!”

      他甚感满意地笑笑,我转身就走。

      他几乎是立刻就跟上来了,“哎哎!别走啊,你还得和我一起吃中饭呢!”

      “我就算饿死,”我走得飞快,“也决不吃你的饭!”

      “啊——生气了,”他轻轻松松地走在我左边,“何苦和自己过不去呢?”

      我不答,只是用力飞步前行,希望能离他越远越好。

      他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在我旁边。

      几缕阳光从云缝里泄了下来,照着我的后背,暖暖的。

      脚还真有些酸了。

      “喂!请等一下!两位!请等一下!”一个急切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

      是在叫我们吗?

      我疑惑地回头,“咔嚓”一声,眼前白色的镁光一闪,顿时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好一会儿视力才恢复过来,我看见津一向那个矮矮的中年男子走去,看起来并不费什么功夫的,才一下子,男子就被拎起来了——津一真是高得可怕。

      男子尖声叫着些什么,两条小短腿还不停陡劳地乱蹬着,看来可笑极了。

      我走过去,听见津一说:“蠢货!竟敢偷拍我们!”他转向那个男子,“把底片给我!你是警察吗?混蛋!”

      “请放我下来!放我——哎哟—— ”男子被津一重重地放下,笨拙地摔在了地上,却还是紧紧抱着怀里的照相机。

      “你是谁?”津一抱肩懒洋洋地问道,他已经看出这男人不过是个脓包角色。

      “我是河红正男,”男子站直了身体,恢复了慎定,“知道吗,我会让你们出名!一定会的!”

      津一上下打量着这个河红正男,眼光中满是“你算那根葱”的神情。

      河红正男却已在我们手里一人塞了张名片,继续有点激动地说了下去,“我默默无闻地干了十五年,终于能出人投地了!你们知道吗,”他不能自己地挥舞着双臂,眼睛放射出近乎歇斯底里的兴奋光茫,“他们会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以我这样的摄影水平、这样的才能,哼!竟然埋没到现在!”他喜不自胜地笑着,全然没有意识到他在我们眼里像个可笑的狂人。

      “那么,”津一温和地问,“你是要出名了?”

      河红正男不知死活地点点头,“而且会让你们也出名。”

      “是么。”津一点头,我从他平静的语调里闻到风雨欲来的气息——这个河红正男八成要惨。

      “我会让你们出现在全日本最知名最流行的刊的封面上,你们会成为新的偶像!!”他正激动得满脸通红。

      “嗯,还是封面哪。”津一又点点头。

      河红正男双眼发亮地盯着他,“你真完美、真是太完美了!你会成为日本少女心中的梦!”

      我注意到津一握紧了拳头,真担心他会对着河红正男的脸一拳打去。

      “你愿意和我们公司签约吧?”河红正男期待地看着津一。

      津一笑笑,忽然一下子夺过河红正男手中的照相机。

      “怎、怎么回事?”河红正男错谔万分地张大了嘴。

      津一口气温和地说,“离我们远一点,否则……”他举起了相机,“你会像它一样。”

      河红正男瞪大眼睛,似乎不相信外貌如同天使一般的津一会说出这种话,接着他惨叫了起来,因为津一松开了手,任由相机随着地心引力自由落地。

      我没想到看来笨重的河红正男能如此灵活,他不顾一切地向津一冲去,抓住了相机的带子。

      津一也吃了一惊,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河红正男急切地打开镜头盖检查里面的镜头,一番忙乱之后,我看到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津一忍不住开口:“喂……”

      他受惊般地跳了起来,向后退了好几步,看他脸上的神情似乎还在犹豫,可是对相机的宝贝程度终于超过了发现“新人”的喜悦,他忽然转身拼命跑了起来,看来他还真怕津一会毁了他的相机呢。

      “真是……”津一望着他的背影轻声嘟囔。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一出闹剧,出人意料的闹剧。

      我没注意到津一正微笑地看着我,直到他说:“不生气了?”

      我一怔,这倒是忘了呢。这下笑也不是,不笑也不好,真有些尴尬。

      “都十一点了吗?”津一忽然看看表,轻轻捂着肚子,“我早饭还没吃呢!都快饿死了!”

      我侧头看他一脸天真的表情,阳光从后方照着他满头微微偏长的黑发,镀上了一圈金色的光轮。

      ※※※※※※※※※※※※※※※※※※※※※※※※※※※※※※※※※※※※※※※※※

      修回来了以后,津一又消失了,也不再有奇奇怪怪的人在他房间里吵闹不休,那扇门里总是寂静无声。

      他会不会搬走了?

      我有点想他,可是,却又不太想再见到他。

      他本来就不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今天生意出奇的好,福井照例又不在店里,我一个人忙得团团转,更有一排认识福井但交往不深的人称我为“福井小姐”,我只有暗自叹息,同时庆幸还没有人认为我是“福井夫人”。

      修打电话来邀我晚上到他家吃饭,我连声答应,心中不由得暗暗欢喜,好久没有顾到我可怜的胃,今天终于可以得一个安慰了。

      修又谈到了清水吉秀子,原来她已经回老家奈良去了,我又再松了一口气,这下不会再有人跑来和我纠缠不清了。

      挂上电话,心情变得好极了,我甚至自己哼起歌来。

      下班后如约去了修家,修照例为我准备了一顿美味的咖哩饭。

      大快朵颐之后,和修聊起了大学时代的趣事,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多么怀念从前的日子啊,那是我人生中的黄金时期,可惜好日子总是一去不复返,在感叹的同时,我再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真的老了。

      不知不觉已经快十一点了,尽管一点也不觉得疲惫,时间却是不等人的──明天我还得上班呢。
      回家的路上却遇见了津一,他没走吗?

      我真想找个什么借口溜掉,可惜现在实在是太晚了,而我这种人又绝不习惯做“夜游人”,唉,只好认命了。

      “是去约会了吧。”津一走在我右边,左手很自然地搭在我的肩上,看来他今天心情不错。

      “没有。”我心跳快得厉害,不自在的感觉由肩上向浑身扩散开来。隔着厚厚的毛衣和外套,我仍能感觉得到那只手的温度,是我太敏感吧……

      “是吗!”肩上的那只手轻轻捏了我一把,我受惊般地一缩。

      他忽然在我耳边爽朗地大笑起来,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我谔然抬头看他,认识他至今,我还从未听到过他如此放肆地笑过。

      “沈小姐。”

      有人在叫我?

      我疑惑地向后看去,“清水小姐?”

      我惊讶地望着那张消瘦的美丽脸孔,她不是回奈良了吗?

      吉秀子披散着一头长发,穿着一件灰色的长风衣,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看得出她很紧张,隔着薄薄的风衣口袋,我看见她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我最后,求你一次,”吉秀子咬着牙,声音听来令人不寒而栗,“请把修还给我。”

      我心情骤然烦躁起来,“我也最后再说一次,请把事情先弄清楚了再来找我。”

      津一收回放在我肩头的手,我清楚地听见他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吉秀子垂下眼帘,风把她的头发都吹到前面遮住了脸,黑暗中看来,显得阴森无比。

      “请不要逼我。”吉秀子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伸出了口袋,双拳仍是握得紧紧的。

      我无奈地轻叹,“也请你不要逼我。”目光一转,隐约看见吉秀子手中有个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一闪,我心中模糊地想,也许是戒指吧。

      耳边忽然听到津一大吼一声:“混蛋!小心哪!”

      小心什么?

      我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便看见吉秀子向我冲了过来,脸上的表情疯狂而又绝望。

      “同归于尽吧!”她咬着牙叫道。

      我被一个高大的身影一把推开,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同时听吉秀子的哀号声。

      我艰难地爬起身,看到津一若无其事般地站在原地,而吉秀子捂着脸在地上呻吟着。

      她身边的地上赫然是一把可折叠的匕首。

      她想刺杀我?我不由得呆住了。

      津一几步走到吉秀子面前,粗鲁地一把拎起她,吉秀子尖叫起来。

      “混蛋!”津一重重地扇了她一耳光,她的头软软地垂向一边,头发被眼泪粘在了脸上,刺耳的尖叫声只剩下了不成调的哀鸣。

      “津一,”我向他走去,“别这样……”

      “那该对她怎样?”津一重重地哼了一声,“交给警察如何?”

      “不要……”吉秀子哑声哀求。

      我揉着被撞疼的手肘,“我看……算了吧……”

      津一诧异地看看我,松开手,吉秀子重又委顿在地上。

      我有些不忍地扶起她,“没事吧?”

      津一在一边不屑地哼了一声,“不怕她藏着另一把刀吗!”

      吉秀子甩开我的手,“不要装好人了!”她昂首看着我,脸上重又有了尊严,只是高高肿起的半边脸使这神情看来有点可笑。

      “蠢货!还敢嚣张?”津一揪住她的衣领,我及时拉住了他就要扬起的手。

      “请别动手……”我肯求道。

      “少多管闲事!!”津一冲我吼道,我一怔,怎么又是我多管闲事了?

      吉秀子乘机挣开津一的手,她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向街角奔去。

      “混蛋!”津一勃然大怒,用力想要甩开我。

      “别!请别再追了!”我死命拉着津一的袖子,“就让她去吧!”

      “你疯啦!那个疯女人不会放过你的!”津一回头对我大吼。

      “算了,如果换成我,说不定我会做出更过份的事情来的。”我轻声叹息,看着吉秀子狼狈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

      对吉秀子,我没有厌恶,也没有恨,只有深深的怜悯。

      毕竟她也是挺可怜的,不是吗?

      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个围观者,东京街头少有好奇心旺盛的人,说不定如果刚才我被刺中了而倒下,那些行人也只会对我绕道而行。

      这就是属于城市的冷漠了……

      不知怎么的,我竟会想偏了主题,但很快的,津一那怒气冲冲的脸再次将我拉回现实。

      我胆怯地低下头,正看到那把用来刺杀我的匕首,心中一凛,刚才真是很险!如果没有津一,此刻我已倒在地上了吧……

      抬头看向他,尽管他还是将脸崩得死死的,我仍对他感激得要命:“多谢了。”

      津一闷哼一声别开了脸。

      倒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似的。我不断提醒自己这不关他的事,凭什么我得低声下声的呢?

      刚才被撞疼的地方一阵刺痛,我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津一飞快地转过身来,“被刺中了?!”

      我摇摇头,心里感动得一蹋糊涂,刹时间心中竟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津一是在关心我呢!

      “刚才撞在地上的尖石头上了。”我摸摸手臂,又是一阵刺痛,可能是划破了吧。

      “噢。”津一声音冷漠,我却注意到他向我的伤处飞快地瞥了一眼,不由得心中一暖。

      “走吧。”津一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

      一同回到了阴暗狭窄的公寓,走到各自的房门前,我们都犹豫了一下。

      “进来坐坐吧。”津一的声音有点不自然。

      我应该摇头拒绝,因为这样的邀请对我们来说似乎……早了一点吧,可经过刚才的事,我和他的距离仿佛一下子拉近了许多,几乎没有多考虑,我就走进了他的房间。

      比我想像中要整齐多了,至少不像上次那么乌烟瘴气。至于床上的被子没叠,地上摊着乱七八糟的杂志,水池里堆着千年不洗的碗筷等等,那都属于正常的乱。

      我在矮桌前坐下,津一将上面的报纸一把撸了下去,我不由得暗自皱眉。

      他从冰箱里拿出四罐啤酒,在我对面盘膝坐下。

      我小口小口地喝着啤酒,东拉西扯地信口说着什么。不管说什么,只要别冷场就行了。

      津一沉默着,他喝酒的样子很好看,微微昂头,看上去放纵却又带着一种古怪的克制。

      我慢慢地沉默了下来,在他面前,我总显得笨嘴笨舌的。

      窗外渐渐响起了雨声:沙沙沙……沙沙沙……不,是下雪籽了,那就是说,马上又要下雪了……
      冬天,如此漫长的冬天会下几场雪呢……

      “你真是一个特别的女人。”津一忽然说道。

      我一怔,“你这么认为?”

      他笑了笑,“不是吗?”

      我有些受宠若惊地笑了起来,“可是我却觉得你更加──与众不同。”

      “你是想说怪异吧?”他的语气中带着嘲讽,不过这次却并无恶意。

      看着他优美的侧影,我心头一软,“我真的觉得你很特别,你……总有一种引人注目的气质。”

      他冷笑道:“也许因为我是个混血的杂种吧!人们总是对这种事物很好奇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轻自己呢!”我忍不住轻声责备道。

      他别过脸直直地盯着我,“你不明白的……”他似乎想说什么,顿了顿,低下头笑笑,“你不会明白的。”

      我默然。我的确不明白,津一始终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啊。

      一时间房里寂静无声,窗外,雪花开始飘落。

      津一闷头喝了一大口啤酒,艰难地咽了下去,我觉得舌尖上泛出了一丝苦味。

      “对我来说,你是个意外。”津一的声音又干又涩。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抬头向他看去,只见津一死死地盯着啤酒罐头上的商标,这不由使我觉得,刚才津一什么也没说过,一切全是我自己凭空想像出来的。

      “我──”我不太有把握地开口。

      “别说话!”津一粗鲁地大吼一声,我吃了一惊,惧怕地看向他,他看上去有点醉了,可别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来啊。

      津一半眯着眼凝视着我,在他放肆的目光下我浑身发冷。

      “对不起。”他别过脸去,柔声说道。

      我松了一口气,乘机告辞,“太晚了,不多打扰了。”看了看手表,心中着实吃了一惊,都已经一点多了?!我慌忙起身。

      “不许走!!”

      我听到津一大吼,随即一阵目眩,天地仿佛倒了过来,转瞬间我发现自己被他压倒在冰冷的地上。

      迅速升上来的恐惧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以极其亲昵的姿势紧紧贴着我,半长的头发垂在我的脸上,温热的呼吸带着淡淡的酒气喷在我耳边。

      一切骤然静了下来,寂静得要命。

      我听到剧烈的心跳声,不知是我的还是他的,或者都有吧。衣服的窸窣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我甚至听见自己太阳穴中的血液在急速奔腾的声音……

      背着光,他的眼睛在昏暗中闪闪发亮,不知怎么的,让我想到了荒原雪地上的野狼。

      不容我再多想,他已经倏地起身,站在了窗边。

      “别走。”他声音低哑,语气中有了一丝恳求。

      我缓缓坐起,向他的背影看去。

      他直直地站在窗前,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黑暗的世界传来的回音,“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就明白,我只是个累赘。”

      “我该回去了,”我低声说道,“太晚了。”

      “东京是个太繁华的地方,有时候我觉得,我都快要被它给淹没了……”

      这句话好熟悉,似乎最近才听谁说过?

      他长叹一声,缓缓转过身来,窗外开过几辆救火车,此起彼伏单调的鸣笛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你是在怕我吗?”背着光,我看不清津一的脸,可我知道他正看着我。

      我怕他吗?

      救火车红色的灯光照着他的侧脸,描绘出他俊美的轮廓,意外的,我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晶莹泪光。

      我心头一震,他……竟流泪了?

      刹那间,面前高大的津一在我眼中成了一个需要倍加关爱的小男孩。

      他一点也不可怕,只有十九岁的津一对我而言,不正是一个小男孩吗?

      我用力摇摇头,不觉热泪盈眶。

      “谢谢,真的谢谢,”他抬手撩了撩头发,那个擦去眼泪的动作却没能逃过我的眼睛,“哪怕你只是为了安慰我,我也感到很高兴,我痛恨,痛恨被人怕的感觉,我痛恨被人视为一个怪物,已经,受够了。”他的声音激动了起来,“那些人,那些自以为正常的人,把我视为怪物,总是用那种眼光看我,好像我不是人,只是一个东西,一个东西……”

      我被这番倾诉深深地打动了,清清喉咙,诚恳地望向他,“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的。”

      他有些诧异地看看我,似乎被我语气中的真诚吓了一跳。

      我故作轻松地冲他笑笑,“我们已经是好邻居了,不是吗?”

      他怔了怔,忽然转过身去,把头抵在玻璃窗上。

      我低头看着桌上的空啤酒罐,救火车的尖叫声渐渐远去,沉默和黑暗再次使气氛凝固了起来。

      “呃……”我讪讪地打破沉默,“作为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津一冷冷地打断我,他转身,近乎粗鲁地说,“我他妈的不需要什么混账朋友。”

      我尴尬地呆立着。

      他不要朋友?那我……又是自讨没趣了?

      “少跟我来这一套!”他不屑地哼了一声。

      如果陨辰对我说这种话,我会掉头就走;如果是修,我会反唇相讥;再换了其他人,说不定我会赏他一个锅贴。

      可是,对津一,我却毫无办法,只能像个傻瓜似的呆呆地站在那儿。

      他的目光又渐渐柔和了起来,“对不起。”他说,“你……你和我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望着窗外,目光迷离,仿佛沉溺在他的世界里……

      ※※※※※※※※※※※※※※※※※※※※※※※※※※※※※※※※※※※※

      “杂种!”“真可笑!”“揍扁他!”

      雨点般的拳脚夹头夹脑地向他袭来。

      他抱着头蜷在墙角,知道没有谁会来救自己。

      他不知道他们是谁,这也并不重要。他只看到许多的脚把他团团围住,有穿运动鞋的,穿皮鞋的,还有穿木屐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但他出于一种动物的本能护住了头部——他无力而又隐隐厌倦地等待事件的结束,因为他早已饿了。

      有一只脚狠狠地往他的腰眼上踢来,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挡,不知什么砸在了他的眼睛上,他眼前一黑,脑中有种晕眩的升腾感,像在作梦。

      可是有人在他的腹部打了一拳,在刹那间他并不觉得有多疼痛,只是觉得有什么揪住了他的胃,很快的,一种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淹没了他,他跪在地上吐了起来。

      可是他什么也吐不出来——他已经将近二天没吃东西了。

      有人在他上方大声地嘲笑他,还向他吐唾沫。

      他并不在乎。

      他只想快点结束。

      “喂!你们在干什么?”

      他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喝问,他睁开眼想看看是谁,可是四周却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床垫很软,被褥也很软,好像躺在温暖的水里。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可是他根本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

      这是个很华丽的房间,他瞪着天花板,那是一种浓浓的奶黄色,稠得化不开,他想到了喷香的牛奶,松软的蛋糕,还有模糊的记忆中妈妈烧的酱汤……

      胃里发出一声空洞的巨响,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回荡着。

      有人进来了。

      他闭上眼睛,却听得那人说,“醒了吗?”

      他睁开眼,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床边,他不由自主地随着那个男人的重量向床那边倾斜。

      男人扶他坐了起来,递过一杯牛奶。

      他近乎狼狈地大口吞了一口牛奶,可是他的胃背叛他了,反应激烈地将牛奶吐回杯中,抽搐般地疼了起来。

      他皱着眉,本能地推拒着男人扶着他的手,同时哑声问道:“你是谁?”

      那个男人一怔,对他在这种情况下发问感到有些意外,随既笑了起来,全然不把他的痛苦当一回事似的,“你又是谁?”

      他挺直腰板,胃好像不疼了,“我是津一,鬼塚津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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