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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雪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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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已至。
一夜的雪雾给东京披上了一层银装。
至于说是“雪雾”,那是因为空中飘扬的雪粒十分细小,远非小雪所能形容,让我几乎错以为是起雾。
今天休息,出于习惯,我还是早早地起了床。隔着玻璃,我久久凝视着窗外的街道。
远处一片和式的木制平房沐浴在苍白透明的晨曦中,闪着柔和的银光。云层遮住了半个太阳,在云层投下的巨大阴影下,整个赤坂区一片阴霾。偶尔从云缝中泄下的几缕阳光,就像舞台上的聚光灯一样照着东京的某栋建筑。半空中还残留着昨夜的雪雾,繁华的街道看起来像梦中才会出现的童话世界,美得让我几欲流泪……
“很美吧?”
一个低沉的男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
我心中一凉──是他?!
斜退开几步,我转过身望向他,嗓子眼里的话一下子堵住了。
他望着窗外,清晨柔和的光线照着他棱角分明的光滑脸孔,透明的光晕给他添上了一丝朦胧恍惚的神情,美得简直就像个天使……
一直到多年以后,有人问起我,津一到底有多美,我都会怅然以对。他的美总是给人一种不真实的、虚无飘渺的感觉,在他面前,一切美的形容词都变得苍白、贫乏,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年后我再回想他的容貌,连那一点点真实都渐渐虚幻起来。
世上再伟大的画家也无法表达出这种美感。我只能说那是一种流动的、生命的美,如果这张俊美的脸孔失去了生命,我想那充其量也不过一幅虽美、却毫无个性可言的呆板画面而已。所以我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能说他很美,就是很美……
我怔怔地呆在那儿,几乎忘了该责问他的擅自闯入。
“看见那棵樱树吗?”他望着窗外,神情愈加恍惚起来。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指的是千贺园中那棵古老的樱树吗?
这也许是东京最古老的一棵樱树了。树身早已长出墙外。即使在东京这样的古都,这样年长的树也是极少见的。日本人为了保护它,把原本绕墙的一条小路封死,一起扩入千贺园。司机们在不得不绕道而行的时候便想着,为了美丽的樱花,汽油和时间又算什么!
此时的樱树光秃秃的,看不出什么生命迹象。经过了一夜的雪雾,它看更如冰雕玉砌一般,冷冷地立在那儿,不觉成了传说中血腥的见证。
千贺园是江户时代一位不得志的将军的府邸,据说将军以他爱妾的名字命名了这个花园。后来将军战败,在樱树下杀了爱妾,并剜下她的双目后离去。当时是隆冬时节,那个薄命女子的鲜血便混和着白雪,渗入了地下。一夜之间,樱花灿烂地开放了,原本洁白的花瓣上,却渗出如鲜血般的红丝,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这个有些血腥的传说是修告诉我的,不知怎么的,印像特别深刻,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见那渗着血丝的花瓣在苍白得刺眼的空中飞舞……
“世人常说,三月的樱花最美,那时樱花开得正旺,的确壮观。”他凝视着窗外的某处,这次我却找不到他目光的焦点。
“难道不是吗?”我喃喃地问道。
他忽然转向我,语气又归为冷淡:“昨夜休息得还好吧?”
我一怔,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他斜靠在窗边,直直地看着我,“看来你还不太习惯邻居间的交往,嗯?”
“你怎么进来的?”我唐突地问了一句,被自己颇冲的口气吓了一跳。
“从门。”他轻描淡写地答道,一边从口袋中拿出一根烟,衔在嘴里,“有火吗?”
“没有!”我心里一阵烦燥,“这是木制房子!请别抽烟!”
出乎意料的,他放下了烟,“冒昧了。”
“我没有开门睡觉的习惯,”我横了他一眼,“你怎么进来的?”
他笑了起来,用那双美目打量着我,“恐怕是这样的,我用了一点小小的工具。”
“你……”我惊呆了,他竟然是撬门进来的?!所有为他俊美外表所引起的好感一下子被心中的怒火烧得无影无踪。
我要搬家,一定得搬家!
“别误会,我不是小偷,”他愉悦地欣赏着我惊惶而又愤怒的表情,看来捉弄我已成了他的乐趣,“只是昨夜我离开的时候,用了点小技巧。”
他懒洋洋地抬手让我看他手中的小布条,我这才恍然,原来昨天他用这个夹在门当中,怪不得无声无息的就进来了。
“怎么能这样?太过份了!”话虽这么说,我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
“开个小玩笑而已,你不会生气吧?”他随意地说着,拉开我的抽屉。
“喂!”我惊惶了起来,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推开他,“别乱动人家的东西!”
他耸耸肩。
我用力关上抽屉,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最痛恨好奇心旺盛的邻居!”
他缩缩脖子,轻声嘟囔:“好凶啊,真可怕。”
我微微一怔,他已向门口走去,“改天再来拜访吧,希望你懂得一点待客之道。”
我才待反唇相讥,他已经“砰”地关上了门。
来得突兀,去得也快,我怔在原地,房间仍是空荡荡的,连我的心仿佛都被抽空了。
窗外,雪纷纷扬扬地飘了下来。
我忽然觉得自己无法再在这间屋子里待下去了,这儿让我喘不过气来,像个牢房。
将摊了一桌的资料胡乱理了理,塞进了抽屉。
我关上抽屉,又倏地将它拉开。
满满一抽屉的资料,我知道下面是我上个月省下来的十五万元钱,钱的下面垫着一张去年五月份的朝日新闻报,是第三版,用大篇幅黑体字报道了奥姆真理教的□□毒气事件。
我把手伸到资料下抽了一张一万元钱的纸币,犹豫了许久,我翻开报纸,把手贴在一本冰冷的硬抄本上。
那是我的日记,不用拿出来,我能背得出那里面所有的内容。
两年的点点滴滴,我所有的爱和恨,全在里面了。
也许我是太固执,太唯美,在爱情里容不下任何一点暇疵,所以才任性地放弃,任由自己痛彻心扉的后悔。
其实根本不用他解释,我早就知道他和那个女人没有什么,一切都只是别人的谣言和那个女人的想像,可我就是……就是要他亲口说出来啊,为什么他反而躲开了呢?还是……他真的不再在乎这一段感情了吗?
我怔怔望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片在泪光中逐渐模糊了起来……
一直以为我不是那种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确实,修也一直说我是个冷酷的女人。
我也不明白我哪来那么多的热情去爱一个人,并且欲罢不能,躲都躲不开。
于是我开始相信,我是为了他而活着的。
该死!
他是我的克星吧?
真是老土!
我摇摇头,把手插进口袋,再接下去,我又得用“隐痛”来形容心中的感觉了!
什么时候我也变得这么俗气了?
踩在雪地上的感觉真好,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看到过雪了。上海不是观赏雪景的好地方,哪怕在极冷的天气,也少见雪花飘落,就算老天开恩下一点小雪,也永远成不了气候,湿搭搭的,拖泥带水,一点也不爽。
看了看手表,八点五十分。
东京比上海早二个小时,现在上海天还没亮呢!他也一定还在睡梦中吧。
今天正逢双休日,本就不爱早起的他,恐怕要一觉睡到中午了。
想像他蒙头酣睡的样子,我不由得微笑了起来……他总是像个长不大的小男孩般的让人放心不下……猛地悚然一惊,我又在想他了!难道我真的再也忘不了他了吗?
心中涌起一阵绝望,难道我今生今世都将只爱他一个吗?一种如同大祸临头的感觉让我一时忘了身处何地。
我停住脚步,任由雪花一片一片地飘落在身上。
抬起头,便看到了那颗樱树,空荡荡的枝头沉甸甸地压着越来越浓厚的积雪。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这棵樱树下,心中倏地浮起一张绝美的脸孔。我摇摇头,怎么会把他和这棵树联系在一起呢?
仰头望着那密密麻麻的枝丫,清凉的雪片贴在额头上,慢慢地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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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好久没有下过这样的大雪了。”东田感叹。
“是吗?”我有点意外地抬起头,记得在上海时,电视中的东京都有着大雪纷飞的美丽冬景,所以便一心认为东京是个观赏雪景的好地方。
大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了,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生于南国的我,早已深深地为这番美景所折服了。
“圣诞节就快要到了。”东田看向我。
“嗯。”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继续看着手里的剧本。
“你.....不请求休假吗?”东田有点诧异。
我抬起头,“为什么?”
“我以前有个女儿,她从十六岁开始,每年圣诞节都有约会,那一天是一定要请假和情人一起度过的。”
“是吗?”我不由得微微一笑,日本人真怪,圣诞节又不是情人节,为什么一定要约会呢,猛然我听出了东田的言外所指,他在提到女儿时用的是过去时呢!我心中微微一惊,向他看去,却只见他脸色如常。
我小心地问道,“那……她现在呢?”
东田语调平静:“她走了。”
我一怔。
“如果她还在,那应该和你一样大了。”东田淡淡地说。
“她……怎么了?”我下意识地问道,却并不希望得到回答,我自己的事情已经够糟的了,不想也不能再负担他人的悲伤往事。
东田仿佛了解我的苦衷似的没有接口,也或许他是觉得我太唐突了吧。
我忽然觉得自己和他们日本人是多么的不同,我们无法真正相互理解,哪怕是修。我们完全是不同的啊,若不是他还挺“中国化”,我真无法想像自己会和他成为这样的朋友。
所有的日本人都让我觉得不可理解,我的俊邻津一更是其中翘楚。
我真想上海啊!
我也越来越想念陨辰,我甚至开始想念我那些并不太要好的朋友和以前一向痛恨的法国老板。
在日本一天一天的如同混日子,我有点后悔没有接受修的邀请,挑战惯了的我一旦空下来,就会觉得日子很难熬。
“沈。”
我抬起头,“嗯?”
福井的皱纹看上去更多更深了,“如果我把这个小店送给你,你会接受吗?”
我张大了嘴,诧异万分,“为,为什么?”
福井叹了口气,在苍白的节能灯下一脸的疲惫,“人老了,总想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东京太繁乱,不适合我这样的老年人。”
我没有劝他,只问了一句,“你放得下这儿的一切吗?”
福井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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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便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请进吧。”我看着门外那张憔悴却仍不失美丽的脸孔。
清水吉秀子无所适从地站在房间中间,是了,我的屋子里没有一张可供她坐下的沙发。
我把榻榻米叠好放进橱子,又从桌旁搬出两个矮凳。
我示意吉秀子坐下。
她爱理不理地瞥了我一眼,伸手抚了抚头发,却没有坐下来。她穿着一身笔挺的灰色套装,黑色的高跟鞋和质地柔软的丝袜把她的腿形衬得更加完美,乌黑的长发端庄地盘在脑后,雪白的肌肤显然精心修饰过。
她站在我的陋室当中,神态高傲得像个公主。
有点奇怪她会来找我,我和她可称不上有什么交情。
她斜眼看着我,站得笔直,头昂得高高的,从我站立的角度看去,她眼框下的两块黑眼圈更加明显。
“中野先生是很有钱的。”她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我微微一怔,“跟我有什么关系?”
吉秀子冷笑:“我不明白他怎么会让你住在这种地方。”
“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我明白这个女人的来意了,忽然有点可怜起她来。
吉秀子不屑地看着我,语气冰冷又充满讥讽:“你为什么不让他给你租一间大些的房子?这儿是人住的地方吗!”
我心中无明火起,但我还是尽量心平气和地解释,“清水小姐可能是误会了,我和修只是普通朋友罢了。”
吉秀子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她瞪着大而无神的眼睛望着我,那眼神让我心中发毛又隐隐有些厌恶。
“清水小姐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问修呀。”我的语气渐渐生硬了起来,对自己被扯进这种缠夹不清的关系感到十分恼火。修也真是的,这样的情人……
吉秀子忽然开口:“认识中野先生的时候,他是公司营运部的课长,我刚进公司没多久,完全被他迷住了,这样优秀的人,公司里哪个女人不迷恋他……”她神情恍惚起来,唇边带着一丝微笑,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那个时候,我们是多么幸福啊,我们经常在中野先生家里幽会,我们是相爱着的啊,中野先生对我是那么的温柔,他说过要和我结婚的,如果不是因为你……”
“请不要跟我说这些!”我粗鲁地打断她。
吉秀子忽然对我直直地跪了下来。
我吃了一惊,一时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求求您了!把中野先生还给我吧。”吉秀子低着头轻声抽泣着,我只看到她的发髻微微上下抖动着。
“我是真的爱他呀!”她哽咽着说。
“请快起来!清水小姐!”我全然乱了方寸地说着,一面伸手想去拉她。
吉秀子推开我的手,却紧抓着我的衣下摆,我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
“他爱过我的,他真的是爱过我的呀!我已经陷得很深了,没有了他,我一定会死的,所以求求你,求求你把他还给我,拜托了!”她重又低下头,喉咙中发出压抑的哽咽声,活像一个垂死之人的最后挣扎。
我忽然觉得恶心,用力挣开她的手,“我可没有抢过你的中野先生,从来没有!请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吉秀子抬起被泪水哭花的美丽脸孔,哀怨地看着我。
我硬着心肠不看她绝望的神情,板着脸冷冷地说:“请自重些,回去吧。不要想得太多了。”
说完我别转身去,不再理睬她了。
吉秀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直直地看了我一会,忽然转身奔出了房间,我听到她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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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到大坂出差去了,没他在我还真觉得寂寞呢。
还有那个鬼塚津一,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经常在家,可我仿佛还是有很多邻居。一到夜里,他的家里顿时热闹无比,常有一帮喝醉了的年轻人争先恐后地大展他们并不高明的歌喉,还肆无忌惮地大吵大闹,大笑大叫,把楼板弄得震天响,常吵得我整夜睡不着觉。
一日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冲到他家门前,使足了全身的力气用力捶门,屋里顿时静了下来。
很快地,门开了,一股热烘烘的酒气扑面而来,房里烟雾腾腾,可疑的大麻味在一屋子奇形怪状的年轻男女间缭绕。
里面并没有津一。
在同时看清了对方后,里面的人显然松了一口气。一个造型挺特别的女孩子向我走来,她很年轻,太年轻了,大概只有十四五岁吧,早熟的身材也无法掩盖她过小的年龄。
“欧巴桑——” 她拉长了声调,十足的讽刺,“一起来玩哪。”
后面的人恶意地笑了起来。
我气极,同时恨透了鬼塚津一:他竟让我处于这种被羞辱的境地!
我极力高昂着头:“津一呢?”
女孩目光变得诧异,后面有人先叫出声来:“她认识津一?!”
“你——是他的什么人?” 女孩上下打量我,对我一身平常的打扮明显的瞧不起,“有什么话跟我说也是一样。”
“既然他不在,”我说,“那就请各位安静一点,我就住在隔壁。”说完我转身,听到后面的人尖声发出怪叫,那女孩说:“津一大哥怎么会有这样的邻居?”我深吸了口气,快步回房。
隔壁依旧吵闹,我也不愿再去干涉什么了——纯粹是自讨没趣罢了!
由此我又了解了我这位俊邻的另一面,他生活的另一个糜烂、颓废的角落。
可是我仍不觉得他属于那一类人,不是的,他和他们不一样。那些人的玩世不恭和颓废无礼都是学来的,而他不是,他是天生如此。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他那种举手投足间的随意与潇洒是任何人也模仿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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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生意清淡,福井也不在,最近他经常不在店里,只是每天早上露个面,然后就一天也不见人影。
他再没提过要把店送给我的事,大概只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所言吧。可是我总是一个人独撑门面,他再也不管店里的事情了。
好冷的冬天啊,尽管店里开了暖气,可门缝里吹进来的丝丝冷风仍像冰刀似的,让我没有勇气离开取暖器半步。
这种天气,哪会有什么人来呢?我一边想着,一边看着一本福井的藏书。
事实证明我错了。
忽然觉得玻璃门外有人看着我,我抬起被暖气烤得发烫的脸向外看去。
门外那个高大的身影有点眼熟,可是因为玻璃反光,我看不清他的脸。
拉开门,冰冷彻骨的风带着雪片灌了进来,同时我看清了那个人。
“你好啊,亲爱的。”他笑着向吓呆了的我打招呼。
我的围巾被风吹到了地上,他敏捷地拾起它,用几乎称得上是温柔的动作把它围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推开他,用力关上了门──那该死的风吹得我快要窒息!
“有何贵干?”我不客气地问他。
他嘻嘻一笑,“来看你啊。”说着伸出双臂向我抱来,我赶紧躲开,心里却慌了起来,他想干什么?
还好他再没进一步的失礼举动,只是大大咧咧地往暖气前一坐,烤起火来。
“好冷啊!”他叫道。
我向他走近几步,“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他一怔,俊美的脸庞上满是那种会让所有女人痴迷的神色。
也许是因为他的容貌,不,也许是因为他那怪异阴森的姓氏,还有扑朔迷离的行为,我心里对他总隐隐的有种特别的感觉。
“我跟踪你。”他一脸做“秀”的样子,却让我怦然心动。
我当然知道他是开玩笑的。
我在离暖气较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年纪。
他很年轻,高大的身材和俊美的脸孔并不能使他显得老成一点,他大概二十岁都不到吧?
“你……今年多大了?”我问道,忽然觉得自己的口气活像他的长辈似的。
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无嘲讽地笑了笑,“明年就二十了。”口气中竟也把我当阿姨辈的人处理。
我脸上一烫,无所适从地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真够悠闲的。”他说着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修长的腿斜搁在茶几上,要多随便有多随便。
我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中这本《大和姓氏注本》,这本书中写了许多日本古姓的由来,连语气都是文邹邹的,什么“昔者渡唐之僧,卒于天朝为下……”还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我可没有学过古代日语。
津一肆无忌惮地打了个哈欠,从茶几上拿了个苹果吃了起来。
我心念一动,根据元音索引查到了“鬼塚”姓,只见那上面的解释是:
“昔者能窥天相异人,皇妣予为重之,夫因触天机,是常人丁单薄,寿不过廿,绝于江户于。”
这个总算还好理解,大约意思是“鬼塚”始于古时一个善于观测天相的人,皇室予以他重用,可是由于他泄漏了天机,所以这个姓氏往往人丁单薄,活不过二十岁,因此在江户时代就已绝迹了。
由此可见书上的资料不一定可靠━━眼前就有一个鬼塚人氏大模大样的坐在我跟前呢……
津一夸张地咳了一下,我向他看去。
“你明天休息吧?”他问。
“干什么?”我警惕了起来。
他笑嘻嘻地看着神色紧张的我,“放松点,我没有那么可怕吧。”
“笑话!”我哼了一声表示不屑,却发现自己心里好像真的隐隐有些怕他呢。
糟糕!我的想法一定是清楚明白地写在了脸上,他不怀好意地盯着我直瞧,我只得低下了头。
“如果明天有空,能不能赏光和我吃顿饭呢?”
我猛地抬头看他,他这是在开玩笑吗?!
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可是……
“就在那棵樱树下碰面吧!”他替我作了决定。
我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哪棵樱树,但这不很荒谬吗?他就住在我的隔壁呀。
接下来他的一句话又让我要气炸了,他说,“修不在,你不是很寂寞吗?”
我是觉得寂寞,可这句话挺平常的话,怎么经他一说就变得好像有了另一层暧昧的意味了呢。他好像在说:你寂寞,就让我来陪你吧。我脸一下子胀得通红。
容不得有我生气的时间,他轻轻丢下一句话便匆匆告辞了。
“明天别忘了!九点整!”
我一个人坐在店堂里生闷气,过了一会儿才忽然想到,我刚答应了鬼塚津一的约会——天哪!
我不由得呆住了,在那一刻我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想到陨辰,眼前净是鬼塚津一那带着一丝讥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