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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廉(六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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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不得将那两筐蛇作弄完,念着东果尔的好,自然要送去。十阿哥十四阿哥处也不能落下,再任九阿哥取用了,下剩的就不多,可巧八阿哥爱吃,也就催着九阿哥再掏澄些来,拿酒糟了,作零嘴儿吃。
自打在南城鸡市给袁姥姥作了那回饭,我自己摆弄,便觉有趣,益发常常往厨房里跑,倒像是承继了乌纳钦各的衣钵似的。
景初一南去,我闲来无事,便把从前张青容的厨技,就着食材一一试来,作了各样小吃顽着,一时作的好了,便分惠众人,来往品评,越发进益了些。
这一日正忙着,真杏跑入来说道:“白鸽儿来了,有话同福晋说!”我恰尝了一口汤羹,不以为意道:“要甚么物件,你取了与她就是,又当正经事来回!”如今她在那边,果然便宜了许多,我凡事省心,予取予求罢了,左不过晚上入个账。
她拖住我便走,我只好嘱咐厨娘们瞧着火。出了来她方小声说道:“今儿不是讨东西来的,却带着东西!”我心里纳罕,只好随她回屋去。
一进屋,白鸽儿便站起来请安,我笑道:“坐就是了,又施这些虚礼!”瞥眼瞧见案几上端端地躺着我从前那个荷包儿,便问真杏这会子拿这个出来作甚么。
她略微怔忡,我方睃一眼炕桌后头的小屉子:锁得好好的。细想一回,方知是白鸽儿带来的。
果然她张口便道:“她一向随身带着,我前儿瞧见,唬了一好跳。我记着福晋也有个,似乎是信物,轻易不肯示人,因此偷拿出来……”我周身气血凝滞了一会,伸入手去碰了一碰:果然是头发!触感一如当日。
心里凉了半截。
白鸽儿道:“可是不是……”我拿眼一瞪她说道:“终究不改这踅摸东西的本性!还不快还了去!”她怔了一怔,委屈不已,也顾不得问安,袖住一径走了。
端起茶呷了两口,坐下细细一想,方释然了。
偏偏真杏那丫头给吓住,半天不敢开口,又惴惴了几日,实在耐不住,缠住问起来。我便笑道:“随身的物件,哪儿那么方便叫你拿住?”她这个项作得倒巧,只可惜巧过了头:那荷包原是我绣的,八阿哥出征前与了他,他若一心赠发,犯不着仿出个一模一样的,难不成有心气我?我若短了思量一发闹开,反逞了她的能耐,如了她的意。
愈想愈恨,不觉点着头冷笑道:“好,好!前儿私我的东西,今儿离间我的恩情,再别叫我抓住!不然索性扯破脸,管你宁寿宫太和殿,再不认人!”
不过这事儿好歹叫八阿哥晓得了,作淡话问了一句,我便笑道:“谁不是可怜人?我犯不着同她置气。饶这么样,还有作践她的又有埋怨我的呢,我还往自个儿身上招骂名儿,岂不疯了?”
八阿哥笑道:“果然这样想就好,我只怕你多心又生事故。”
我笑道:“哪里多心了,我只怪白鸽儿多事。那针脚仿得倒齐全,里头的东西却新鲜得多,能掐出油似的。”原为博他一笑,谁知他筷子停了半晌,方说道:“皇阿玛銮驾要回京了,就在眼前,点了名儿要你去接驾,想必景初闹人,你厨房的事儿搁一搁,少不得候几日。”
我答应着,心里闷闷的。
谁知二十九日钟粹宫和嫔请我入宫去。这位和嫔,大年节下些须见过几面。彼此施过礼,她便说前儿同几位娘娘赏花,宜妃招待了茶点,内里有一样菱粉糕,一下牙满嘴流香。
话不必说尽了,我忙笑道:“娘娘差人说一声,我这就带来可不好么?”
她笑道:“开口讨,一回两回使得,终久怎么样呢?不如教会了人,咱们好偷嘴,福晋也省事,岂不好?”又歪了头道:“就怕福晋的法子奇巧,舍不得示人!”她年纪小,满算着不过二十二三。言语上娇嗔些也有趣儿。
我便笑道:“这也不难,不过是同根的食材用尽也就罢了。菱角去壳碾作粉,拿菱花蜜调了,花瓣洗净揉散,不必多,一屉子略撒上些,拿叶子包住蒸熟就是了。”
她拍手笑道:“多谢!”转身吩咐人说去,又向我说道:“还有一样乌黑的,一口咬不断拖出老长的是甚么?”原来不止宜妃招待了她,我的婆母良嫔也贡献了好玩意儿。
我便笑道:“那是益母草熬的麦芽。那个功夫细,也不是常吃得的,我隔些日子送来,娘娘吃着顽罢了。”
原是良嫔月事有亏,她本性又有些忌医,我熬了叫她作点心吃的。
她又谢过,我方说道:“夏日里还有一样好的,芭蕉搁在冰桶里,直冻硬了,才是消暑佳品呢!”因她爱甜食,我才说这个,算是一种简易的雪糕。
她笑道:“芭蕉?如今听福晋说了我才晓得自己见识有限,真个儿是井底蛙了!”
我忙摆手道:“这几样皆是南边出的果品,甜腻些罢,娘娘是北国女儿,吃着新鲜,过几日就厌弃了。”又说她若扈从南巡必定有好口福。她是宠妃,起心要去不是难事。
她道:“我不耐烦去那里,成日间汗腻腻的,不过就便叫几位汉人娘娘归省罢了。既知有好东西,说出名目,操弄上来也不难。”
正说话间,小宫女来报:“皇上銮驾到京,已于未时弃舟登岸,这会儿入了永定门了!”
我记挂着景初,便要告辞。她说道:“作甚么?这会儿套车也迟了,终难碰见,倒耽误事儿!”
原说明儿到,我才安心入宫来。既这么着,也只好等着了。只是八阿哥专叫我候着,如今别生枝节,恐怕叫他不高兴。
天儿渐热,心里又闷闷的,不大说话,作甚么都觉没趣,只好歪着。
八阿哥走来,推了推我,说道:“这是怎么了,连着几日没精打采的?我原道是景初没回的缘故,如今她也来了,怎不见你好些?”
我听着外头奶妈子带着她玩闹,仍面里躺着不出声。他又推了一把,道:“别只闷着,哪个得罪了你?”
我扭过脖子去看住他,说道:“我不曾去接驾,想是招了爷的烦了。”
他“嗤——”地笑了一声,方道:“我们八福晋,如今愈来愈小意,想是我贝勒府拘住了你?”我白了他一眼,不能答。
他托着我的头,说道:“一时绊住是有的,何况日子错了呢。我就是气量不足,也不能为这个便恼了。”我心里一急,说道:“若不是为这个恼,就是为那荷包,不然,那日你怔了半晌呢?”
他想了半日,回神一笑道:“不相干的,只许你心重么?!”索性在我背上拍了一把。我瞪了他一眼,他拉我坐起来,说道:“你再胡猜我可恼了!”
我脸上没好意思,嘀咕道:“谁摸得准你呢,脾气好呀,冷一阵热一阵的。”
他笑道:“你也……”话没说完,就听着景初的一声“妈——”拖着小小身子踉跄来,直往我怀里扑。
八阿哥笑道:“叫得好,我要赏你!”遍寻了一寻,没有别的点心,只有花凳上切好凉着的益母麦芽糖,他伸手便要拈来,我忙叫住了,说是药用不可混吃。从怀里摸了云片糕来与他打赏。
真杏把那益母麦芽糖包上,要打发人往宫里送。八阿哥道:“钟粹宫也用这个?”我说了缘故,他道:“依我说,竟不必了罢!”又向真杏道:“以后只许往长春宫送,除了良嫔娘娘,也不要招惹别人!”这是怎么说?
待她们去了,他方说道:“前儿皇阿玛不知为甚么恼了,说‘宫厨里还有猫腻儿呢,外头的东西也敢胡吃?’这话未必是说你,但钟粹宫和嫔是个最乖觉不过的,这会子你送去怕也要退还来,倒没意思了。”
真杏包好了,来请示下,我便叫她再拣几样别的小食儿,同送去长春宫。
她答应着才去了,我便笑道:“本以为钟粹宫受宠,也许还能孝敬孝敬皇上呢!”八阿哥突然握住我的手,说道:“难为你了,不得像平常人家样孝顺公婆。”我怕他心里不好过,便笑着说:“皇上也是人,一时恼一时好的。规矩不大,哪里成皇家呢?我都晓得!”日子长了也就习惯了。又去抱景初说道:“都便宜你,叫你吃了好不好?”他也逗弄调笑一回。
忽然想起甚么来,正了颜色同我道:“六妹和八妹的婚事定了。”八公主我晓得,说的是翁牛特的郡王。她因是延禧宫敏妃所生之女,皇上十分钟爱。六公主,因有隐疾,婚事一拖再拖,都没有提过。
正要细问他,他叹口气说道:“六妹给了策凌。”
我讶然道:“策凌?喀尔喀策凌?”他点头,我皱着眉头道:“这是怎么说?”
幺齐如今已生育了二子一女,大儿子已经能骑马射箭驰骋疆场了,难道还不足兴,非要娶公主不可?
八阿哥说道:“四格格性子左强,与额驸多有不协,另居归化,虽然亦得臣民敬重,到底于夫妻情分上勉强些,噶尔丹死后准噶尔部民归其侄策妄阿拉布坦,此人因当年皇阿玛强行索要噶尔丹眷属而颇有微词,皇阿玛担心他迟早要反,作为屏障的喀尔喀不能没有一位得力战将。”
“那六格格的病……”
他沉声道:“六妹自然是留住京里的,只好一个随军一个留守罢了。”
二女共事一夫?那幺齐这个元配岂不是只能退居侧妻了?
脑仁儿疼!
他又笑着道:“要不说你们安王府出来的,都是好的!你可晓得那袁姥姥,如今精神养住了,每季管收五阿哥家业好几处租子,都是东果尔说‘人说救急不救穷,您老好歹也使着我的银子叫别人没话说才是。’老人家原是坐不住的人,听见这样说乐得四处跑去!”
我笑了:这果然才是东果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