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远》纤月夜

4、第三章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将京师的夜晚装扮得越发显得流光溢彩。

　　这个时候也正是勾栏酒肆生意兴隆之际。丝竹霏靡，酒香醉人。一派歌舞升平之像。

　　聆雅轩，京城里最有名的伶人馆，此时却一改往昔的车水马龙，变得门庭冷落起来。偌大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却人迹寥寥。只有一缕缕琴音从顶楼的雅间里泛出，在清冷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悠远绵长。

　　房间并不十分宽敞，却布置得清新雅致。

　　香炉里点着名贵的天竺檀香，一名淡青衣衫，容貌清秀的男子坐在琴台前垂首抚琴。

　　悠扬的琴声伴随着袅袅的香烟徐徐飘散，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抚琴的男子名叫青凤，原本只是聆雅轩的一名普通伶官。在这争奇斗艳的烟花之地，他的相貌并不十分出众，才艺也只能算是一般，可偏偏就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居然在一次堂会上，被当朝首辅严嵩的独子严世蕃看中，更为他包下了整个聆雅轩，这样的际遇不知羡煞了多少名伶红倌。

　　青凤更是受宠若惊，喜不自胜。起初他还暗自盘算，要如何才能取悦这位权倾朝野的小相爷，以图个长久富贵。没想到一连两个多月，严世蕃竟只要他每晚弹琴而已。只是每次弹琴时都必须穿着青色的衣服，而且每次都只弹奏“潇湘水云”这一首曲子。

　　潇湘水云虽是名曲，但因曲意本身乃忧国忧民之作，是以在风月场所之中鲜少有人弹奏。而一向沉迷酒色的严世蕃竟然指明要听此曲，而且还是百听不厌，弄得青凤心里好不疑惑。不过他倒是个精乖之人，明白多嘴惹人厌的道理，因此只是顺从的按照严世蕃的吩咐，做好自己的本份。

　　此刻，这位严小相爷就坐在青凤的对面。

　　看年纪不过三十出头，白面微须。穿着一袭华贵的宝蓝色绣金云缎锦衣，腰间系着一枚羊脂白玉的流云百福玉佩。和市井传闻的有所不同，严世蕃的身材其实并不臃肿肥胖，反而是极为高挑瘦削。经年声色犬马的生活让他的肤色泛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两道长眉微微上扬，使得严世蕃的眼梢眉角间总带着的一股若有若无的凌人盛气。

　　紫檀木制的圆桌上已经备好了制作精美的菜品，这些美味佳肴均是出自京师鼎鼎有名的天香楼掌厨之手。据说这位师傅的厨艺不亚于皇宫里的御厨。严世蕃并没有动箸，他右手支着头，带着赤玉扳指的左手则把玩着一直青花瓷的酒杯。杯中酒色金黄碧翠，透着青玉般的光泽，那是顶级竹叶青才会有的颜色。

　　严世蕃好像对眼前的美酒佳肴视而不见。只是痴痴的看着青凤低头弄弦，神情间一片迷离。那目光似乎穿过了弹琴的人，飘向了更遥远的过去。如此相似的神态，如此熟悉的琴音，让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片枝头晏晏的梅林。那个一袭青衣的男子在亭子里怡然抚琴，而他则在一旁静静聆听。。。。。。

　　现在想来，在已度过的岁月之中，似乎只有那段时光，值得他细细回味，令他眷恋不已。只可惜，逝水无痕，物是人非。虽然眼前这个伶官不及那人风采神韵的万一，但垂首抚琴的神态倒有几分相似，也可暂慰他的相思之苦了。

　　珠儿站在屋外已经好一会儿了，虽然初夏的夜晚凉爽宜人，但长时间站在门外始终不是件让人舒服的事。珠儿不禁皱了皱秀眉，却没有任何动作。她知道严世蕃听琴时不喜欢旁人打扰，因此虽然有些不耐，但还是静静的等候在门外。

　　直至一曲奏罢，严世蕃摆了摆手，青凤便乖巧的退下。

　　“进来吧。”严世蕃淡淡的命令道。

　　珠儿这才应声推门而入。

　　“参见少主！”珠儿麻利的下跪行礼。

　　严世蕃满意的一挥手示意她起来，随口问道：“事情的进展如何？”

　　“回少主，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珠儿简明扼要的回禀了事情的经过。

　　“看来他果真堪当重任啊！”严世蕃的语气里掺杂着三分不屑，三分嘲讽，三分嫉妒还有一分不知名的情绪。不知从何时起，他不愿在人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似乎在回避什么，而那个名字也成了他心里的某种禁忌。

　　犹豫了一下，严世蕃看似不经意的问道：“他怎么样了？”

　　珠儿自然知道严世蕃口中的“他”是什么人，暗自斟酌一番，才小心翼翼的答道：“公子一切安好。且有呼延大藏从旁护佑，应该不会有危险。少主尽可放心。”

　　“呼延大藏？可是那个四处找人比武的东瀛人？”严世蕃虽然身处庙堂，对武林之事却也十分了解。

　　“正是此人。”珠儿点头应道。

　　严世蕃微微冷笑：“他还真是好手段，居然能请动这个魔头来当保镖。”忽然面容一敛，盯着珠儿肃声道：“这件事关系重大，出不得任何纰漏。你要给我牢牢盯紧了，一有情况立刻报与我知！”

　　“是。珠儿决不敢有负少主所托。”珠儿连忙下拜保证。

　　严世蕃点了点头，方吩咐珠儿下去了。

　　“呼延大藏。”严世蕃念叨着这个名字，心里不知怎的，竟隐隐有些不安。

　　离开房间后，珠儿轻轻地吁了口气。

　　她是一名孤儿，自幼便被选进严府接受残酷的训练，成为一名暗人。在她十五岁时，严嵩将她送给了木郎。名义上是木郎的近身侍婢，负责照料他的衣食起居，实际则是严嵩安插在木郎身边的眼线。这只老狐狸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哪怕是他从小养大的义子。

　　不过比起严嵩高深莫测的城府，严世蕃的喜怒无常却更让人难以招架。每次接触这位小相爷时，珠儿都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她可不想像以往那些奴婢一样，糊里糊涂的丢掉性命。这样谨小慎微的活着，是她不情愿的；然而这样身不由己的命运，亦是她无法选择的。

　　更深露重，晚来风凉。一阵夜风吹过，珠儿已感到些许寒意。她整理了一下思绪，盘算起下一步的任务。抬起头望了一眼依旧高悬空中的冷月，珠儿叹了叹气，单薄的身影再一次融入了幽深的夜色。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