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紫玉蝴蝶

6、第 6 章

　　我心神不宁地坚持到了婚礼散场。小怡主动提出来要送我回家。她的眼神有些闪烁不定，似乎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但我已经顾不得其他了，坚持自己打车回家。

　　从出租车上下来，走进小区，路灯已经亮了起来，竖立在小径的两旁。一幢幢楼房整齐地排列着，透出或明亮或昏黄的灯光。偶尔还能看到有人影在窗前晃动。

　　我的脚步慢了下来，理智一点点回来。刘雯惠怀孕了。我该怎么办？

　　小区里的草坪边有供人休息的石条凳，我走过去坐下，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点上烟，深吸一口。

　　手机开始震动，大概是刘雯惠等不及又来电催我了。

　　我按下应答键，把手机举到耳边，“致远，你到哪里了？”

　　“快到家了。”我含糊地回答。

　　那边沉默了半晌，语气里是难得的平静，“我等你。”

　　我抬头看着远处的夜幕。秋日凉爽的夜空，繁星点点。但那星光在都市明亮璀璨的灯光映衬下，显得暗淡无光。

　　我想起我小时候所住的房子。那是父亲报社里分配给我们家的。一个大院子里住着很多户人家。都是父亲单位里的同事。

　　天气凉爽的时候，吃完晚饭，家家户户搬出椅子放在院子里，开始闲聊的闲聊，下棋的下棋。
　　孩子们都是坐不住的，刚开始坐得很规矩，很快，就吵闹起来，有的跑，有的追。只要不闹得过了分，大人们都笑嘻嘻地看着。

　　后来，我的父亲和报社另个女记者的地下情被曝光，闹得满城风雨，我们家被迫搬出了那个大院子。

　　从那时起，我的父母开始了整整三年的“内战”，最后，以离婚告终。

　　现在，在刘雯惠的肚子里，有了我的孩子。

　　我很想，非常想，做一个好父亲，比我的父亲做得更好的父亲。

　　我掐灭烟头，往那幢熟悉的楼房走去。

　　刘雯惠把房子里的灯都打开了，她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看着电视。屏幕上的画面不断在切换着。
　　听到我进门换鞋的声音，她停止了换台。

　　我走过去，搂住她，她把头靠在我的怀里，脸上是迷茫无助的神情。

　　“你打算怎么办？”她问我，声音里有难得的脆弱。

　　我犹豫着，小心翼翼地问，“雯惠，如果我想留下这个孩子，你愿意吗？”

　　刘雯惠沉默着。

　　我俯下身，把她的脸转过来，看着她的眼睛，“雯惠，我知道，我不是你心目中最理想的那个人。但是我会努力，照顾你，照顾孩子。”

　　她把头深深埋进了我的怀里，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

　　周日，我起床的时候，刘雯惠还在酣睡当中，我下厨做好了两份早餐，一起放在餐桌上，独自吃着我的一份。

　　我已经很久没有替她做过早餐了。最近几个月来，我们之间就是那么不咸不淡地过着。她不止一次埋怨我不关心她，不够浪漫。

　　我其实很想质问她，那你是否真的关心过我呢？每次话到嘴边，我又咽了下去。

　　记得小时候，在父亲的地下情被揭露以后，父母亲之间不断发生争吵。每次争吵过后，母亲都会抱着我，哭诉父亲的薄情，冷酷和自私。但是没过两天，他们两个又再次和好。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在这种不断争吵，又不断和好的表象下，母亲的性格一天天变得乖戾，脸型瘦削了下去，说话的时候再也没有了笑容，父亲越来越沉默寡言，神情阴郁，再也看不到他神采飞扬地炫耀自己新写的报道了。

　　一直到现在，我都不能明白。如果他们已经无法相处，为什么不能平静地分开。一定要彼此折磨，直到所有曾经有过的美好被摧残殆尽，才被迫面对最后无法躲避的结局。

　　我不会这样，雯惠。我绝不会主动与你争吵。如果有一天，命运安排我离开你的生活，我会悄悄地走。

　　现在，这里还有我所牵挂的，我的孩子。

　　一直到日上三竿，刘雯惠才懒洋洋地起床。她一反常态，没有像往常的周末一样打开电脑打牌，或者和同事出去逛街，而是很听话地吃了早餐，我们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片。

　　看到惊悚的场面时，她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我搂住她，她顺势靠在我肩膀。

　　一种淡淡的幸福感在我心里弥漫开来。

　　==================================

　　晚上5点45分，我来到了爱琴海咖啡厅。这里位于江城的传统商业区，虽然临街，门开得不大。

　　推开颜色厚重的木门。里面的布置很独特，就像是一个森林小木屋。温和的光线下，有多张田园风格的小圆桌，有年轻人三三两两围坐着，低声谈笑。

　　这里的氛围比较适合和朋友，恋人小聚，不太适合谈公事。

　　我站着打量的时候，吧台边的服务生过来打招呼了，别处的服务人员都是女孩子比较多，而这里，基本上是清一色的年轻小伙子。

　　“是和人有约吗？先生，您好像很眼生。”

　　我点了点头，“我和赵鸿轩，赵先生约好的。”

　　那位服务生立刻肃然起敬，“这边请。”

　　跟在服务生的身后，走过美式乡村气息浓郁的长走廊，走廊两边是一间间紧挨在一起的隔间，有或明或暗的灯光从木门上的磨砂玻璃里隐约透出来。

　　走到走廊的尽头，我看到一间隔间的门敞开着，里面空间很大，两边摆着实木半圆形的桌子，墙上钉着木架，上面放置着一些树脂装饰品，有两个英俊的年轻人正坐在皮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低声谈笑着。

　　服务生和我刚走到门口，其中一个穿着浅蓝色T恤的年轻人就站了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林致远？”

　　我点点头，有些手足无措。

　　他笑着走过来，向我伸出手，“我就是赵鸿轩。来，过来坐。”

　　我走进去，坐在桌边，和他们休闲的着装相比，我穿的是过于正式了。

　　另一位穿着浅粉衬衫的年轻人一直坐着，这时也伸手过来，“你好，我是张俊楠。”大概是发现了我的手心在微微出汗，他出言安慰，“别紧张。大家随便聊聊而已。”

　　如果说以往我觉得我的外形在同龄人中有优势的话，那么，和他们两人在一起，我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赵鸿轩英气十足，目光锐利，张俊楠温文尔雅，沉静温和。那种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来的自信，绝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我摸了摸身边的文件包，里面装着我事先准备好的简历。但是在这样的氛围下，我有些茫然。

　　“你看起来真不像是才工作了一年。”赵鸿轩笑嘻嘻地说。

　　我尴尬地笑笑。

　　张俊楠斜了他一眼，“你以为都像你？躺在你老爸的树荫底下乘凉就行了？”

　　这下轮到赵鸿轩尴尬了，“你能不能少在别人面前揭我老底？”

　　我如坐针毡，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张俊楠微笑着看向我，“林致远，你别理他，你和我说说，你在公司里主要都负责些什么？”

　　说到这个，我放松下来。这是在我预计的谈话内容里的。

　　我把工作内容分为三部分。供应商的开发，管理和订单跟进。每一个部分我都做了简明扼要的介绍。这都是在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

　　听完我的叙述，我对面的两个人交换了下眼色。

　　张俊楠又问了一些常规的问题，基本都是在我事先准备好的问题列表上的。尽管他问得很仔细，听得也很仔细，我却有一种感觉，后面的这些问题，不过是应个景，并不是他所真正关心的。

　　“很好。”最后，张俊楠点了点头，说，“这是我们的公司资料以及我们提供给你的工作合同影印本，你看一下。”

　　他把边上几张纸递给我。我第一眼就看到第一页的合同复印件上打印出来的乙方：林致远。

　　我猜得没错，这的确只是应个景。早在我到之前，甚至可能早在我接到那个电话之前，我的名字就已经被打印到这份合同上了。

　　我看着合同上的职位和薪资那一栏，项目经理，月薪5000。

　　我挣扎了一会，放下了合同，“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赵鸿轩举到一半的杯子停在了半空中，楞了一下，把杯子放下，“为什么？”

　　“我不接受来历不明的好处。”说完这句话，我在他们的眼里，看到了尊重。

　　其实我只是想弄明白，如果这是一张契约，我需要付出什么。我是不是能支付得起。

　　赵鸿轩和张俊楠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张俊楠耸了耸肩，说，“你想太多了。我承认，确实是因为和我们很有渊源的一位朋友推荐了你，我们才内定你来接手这个位置。但是，”他用微笑来缓解气氛，“你比我们见面之前预想的，确实要强很多。至少我们现在，真的相信你能做好这份工作。”

　　“谢谢你们的信任。请原谅我的好奇心，你们的那位朋友是谁？”我的心怦怦跳着，明明知道那个名字，但还是想听见他们说出来。

　　张俊楠望着我，嘴角慢慢弯起一个弧度，“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望着桌上的合同书，望了很久。这份合同也许可以带给刘雯惠期待已久的惊喜，可以给我离开福全电子的机会。

　　但是，签下这份合同书，就代表着我又出卖了自己一次。

　　我终于出声，缓慢，但是坚定，“抱歉，两位，我，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