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紫玉蝴蝶

4、同居

　　这是一个自相矛盾的时代。离婚率高居不下，“闪婚”的报道也不绝于耳。敢于闪婚的大多是初涉爱河的少男少女，或是屡败屡战，干脆破釜沉舟自绝后路的大龄青年。

　　绝大多数的人并没有那样的勇气，同居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既能感受异性的温存，又给自己留下一点余地。例如刘雯惠和我。

　　刘雯惠再过几个月就要过30岁的生日了，这令她的情绪波动很大。有时热情如火，有时冷若冰霜。我揣摩着她的心意进或者退。我明白我们之间的隔阂，不仅是年龄的差异，更重要的，是经济收入和社会地位的差距。

　　大部分的时候，我不觉得她是我的女友，她更像是我的老师。每天事无巨细地过问我的工作，指点我如何左右逢源。我很厌倦她对我的事情指手划脚，但经常不得不承认她的建议确实有几分道理。

　　新区这些人口密集的小区都是最近10年建起来的，住在这里的几乎都是外地来到江城打拼的年轻人。即使是每天在电梯里遇到的邻居，彼此打招呼的方式也只是点头微笑，偶尔聊几句今天的天气很好，你家的狗最近胃口如何，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

　　我喜欢这里轻松闲适的氛围，不像清姐所在的那个高档小区，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探着你。

　　但我依然继续租着公司附近以前住的那个房间，里面放着清姐买给我的衣物。以我现在的工作和收入，这些东西暂时是用不上的。

　　周末的时候，我会回到那里，坐在床上抽烟。看着烟雾慢慢弥漫开来，直到整个房间里都是那种熟悉的烟草的气味。

　　以前和清姐在一起的时候，她身上总有淡淡的烟草的味道。她经常在深夜里蜷坐在床头，烟头随着她的深呼吸时明时暗，房间里烟雾缭绕。厚重的窗帘把月光隔在窗外，看不清她的表情。我默不作声地靠近她，记忆里，她的身体总有些微微的凉。

　　我深吸一口，烟草的味道进入我的咽喉，进入我的肺，当它在你的身体里弥漫开来，各种暧昧不明的情绪都会被稀释，被溶解，化成散乱不成形的烟雾。

　　我不太记得我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大约，是在刘雯惠为了小刘的事情和我大吵一架之后。

　　当时小刘把一份重要的供应商文件弄丢了，陆扬一直对他的表现不满意，小刘唯恐陆扬借这个事情把他炒了。

　　我听到他电话里的哭腔，一时意气就把这件事扛了下来。

　　没想到的是，陆扬扣了我半个月的工资。五百多块钱，我并不放在心上，但刘雯惠看到我的工资单，却发了飚。

　　“你这人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我工作第一年就加了两次薪，你呢？！枉费我的一番苦心，非但没做出点成绩来，还犯错误，还被扣工资？你到底长没长脑子？”

　　她发怒的时候脸涨得通红，声音尖利刺耳。我被她闹得头晕，我伸手过去，想把她抱住。五百多块，并不是什么大数目。

　　但她正在激动的时候，拍开我的手，不理会我的迁就。她的眼睛完全不看我，就像舞台上入戏太深的演员，忘记了还有人在和她演对手戏。

　　她眼睛闪闪发亮，像连珠炮一样说个没完，“你说话呀！拜托你有点自尊好不好。你就甘心一辈子做个小跟单员？拿个一千多点的工资？麻烦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在是什么世界，什么物价水平！你这个人，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是看透了，你到死都出不了头！”

　　我觉得血液一下子冲到了大脑里，手有些微微发抖。我看着刘雯惠变形扭曲的脸，异常陌生。这些才是她的真心话吧。在她眼里，我就是一个无财无势的，仅仅有张漂亮脸蛋的跟单员，可以任意揉搓成她要的样子。她一方面依恋着我给她的温情，一方面又在心底里鄙夷着我的无能。

　　我拿起外套，打开门，走了出去。在门口，我听见里面传出杯子砸在地上，清脆的声音。

　　我走出小区，走在新区空旷的大街上，街上稀稀落落，难得有几个人。这里不像老城区，喧嚣热闹。在这个位于城市边缘的新区，年轻人更愿意宅在家里。我，没有一个家。并且在可预见的将来，我都看不到希望。

　　我就像是一个旅客，飘来荡去，哪里都似曾相识，让我误以为是我的家，但又哪里，都不是我的家。

　　我慢慢地走着，一直走。走累了的时候，我坐下来，坐在路边，静静得看着朦胧的暮色里一幢幢的高楼，一排排的厂房。它们像是水泥砌起来的巨人，庞大，生硬，冷漠无情。

　　我怀念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虽然潮湿，阴暗，角落里像是永远都打扫不干净，但住在里面，会让人有种错觉，似乎房子是有灵魂的，它在庇护着你，观望着你，陪伴着你。

　　我想起了我是如何开始抽烟的。是的，就是在那时候，我看到了旁边，人行道的缝隙里，有人扔下的半支烟，我捡起来，闻了闻，那種熟悉的烟草气息令我有些眩晕。

　　第二天早上，当我在以前的住处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了手机上有一条未读短信。那是刘雯惠发给我的，短信里隐晦地表达了道歉的意思。

　　下班后，我走出公司，看到了她红色的尼桑。

　　我们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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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业以前，我以为真正的人生会在进入社会时才会展开。就像那些已毕业的师哥回校时绘声绘色的描述，一两年就有了车，有了房，然后，娇妻爱子，接踵而来。

　　事实并不是这样，至少，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在我的身上。在我毕业一周年的时候，我依旧每天上班下班，处理着永远处理不完的报表，按着笔记本上列好的顺序一个个打电话，确认订单，跟催交期，晚上和周末依然在约会供应商，陪笑陪聊，偶尔陪酒。

　　工作合同是一年一签的。我的工资终于涨了，从1200涨到了1500。陆鼎盛在照常热情洋溢地夸赞我一番以后，允诺以后每月会“酌情”给我发奖金。

　　刘雯惠似乎是拿捏住了我的软肋，她的脾气越来越坏。经常是她自顾自地发泄，我自顾自地抽烟。我想如果她有比我更好的选择，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投向别人的怀抱。可惜的是，她没有。

　　如果我的工资能支撑起我租一套像样的房子，有几件像样的家具，偶尔还能出去约上几个哥们喝个小酒，去饭店改善下伙食的话，我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她，可惜的是，我也没有。

　　于是我们就这样凑合着，继续着寡然无味的同居生活。

　　小刘和我的关系已经非常的铁了，这是早在我意料之中的事。他单纯，热情，直来直去，是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但我绝对想不到，一年之后，公司里人见人厌的老葛会成为我们这个三人小团体中的一员。

　　他说话依旧很毒，一喝酒眼睛就会眯起来，不自禁地发出嘿嘿的冷笑，简直就像是电视剧里夸张的反面人物。但事实是，他不过是和我们一样，不甘心做一个小人物，但又实实在在的，只是一个小人物。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淌着，生活给予我的，既不算好，也不算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