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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七、叩关窥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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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有一种人,无论如何都闲不下来,步天彦大概就是其中之一,迟之和白騑说着话,步天彦已将琴榭上下左右白驍留下的剑痕画作看了个遍,见迟之话还没有说完,实在是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那么点事么,交给她便好,何必这么有的没的说那么一通?真是令人费解。
她叹了口气,眼见迟之和白騑已经说到了新茶陈酒,实在懒得听下去,看了白驍的字迹,倒对这位九境白家的驍小姐心生好奇,想了想,见迟之并没有盯着自己,一弯腰,就蹿出了琴榭。
沿着一条石子路乱走,步天彦只见一处满种青松,阴郁十分,松间微露羊肠小径。自小径走出,只见一栋双层楼阁,水磨石阶,青瓦白墙,檐如飞翼,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四周遍植箬竹。忽听见一阵潺潺水声,只见面前是一方小塘,原来这儿的水亦是从琴榭所在的湖中引来的,又可流到别处去,故而能听见流水的声音。清流激湍,水色萦回,然而塘里所种之物显是无人打理,干枯枝叶仍留在水中。
但见水源头处,萝蔓倒垂,牵藤引枝,覆山穿石,垂檐绕柱,又有一片竹林,阴阴翠润,几簟生寒。这里不似别处,一个侍者也无,只有潼潼的竹影,晓雾弥散,白云初落,荒凉得有些阴森,唯有一只鹰立在屋顶的飞檐之上,一动不动。
步天彦心生好奇,绕过游廊,径直走上前去敲门。
她敲了一会儿,门中却无人应答,她好奇不过,推门进去。屋中无甚陈设,唯有一桌几椅,桌上摆着一个天青色的瓷瓶,瓶中插有几支青竹,清新简约,与屋中气氛甚是相衬,像是一间会客的厅室。她转到隔壁,却见一间书房,房中摆有松木书架,架上的书五花八门,多有医书,但觉这些书没什么好玩的,便转身上楼。
她刚踏上二楼地面,便惊得“啊”地一声大叫出来。
二楼屋中有一只画几,而白驍正一声不响地站在画几之后,一手执笔,在一张铺开的纸上画着一幅墨鸽。
原来这个冷清得有些荒凉的地方,竟然就是白家驍小姐的画轩。
步天彦的叫声并没有让白驍表现出一丝惊异的神色。她只滞了一瞬,便淡淡地抬头看了步天彦一眼,一脸无可捉摸地偏过目光,手上却丝毫未停。
步天彦惯于惹事,但也极会看人脸色,情知不妙,只觉自己再不溜恐怕麻烦就大了,想着将身一侧,想从白驍身旁蹿过去。
白驍右手仍拿笔作画,左手却瞬间骈指点出去,拦住步天彦。
步天彦不得已使一招“绝顶直上”,想趁白驍回身抵挡时开溜。然而白驍却丝毫没有让开的打算,眼睛依旧看着纸面,右手描画未停,左手却反手抓去,又拦得步天彦只得换了招“叩关窥室”。
如此这般,白驍始终右手不离纸笔,只用左手阻挡步天彦的招式,步天彦使尽本事,却终究逃脱不掉。
最后一笔画罢,白驍在画纸边沿写下一列小字。
壬申十月廿三日,念及旧友,于画轩。
她写罢,这才抬起头看看步天彦,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念道:“绝顶一茅茨,直上三十里。叩关无仆僮,窥室唯案几,若非巾柴车,应是钓秋水。差池不相见,黾勉空仰止。草色新雨中,松声晚窗里。及兹契幽绝,自足荡心耳。虽无宾主意,颇得清净理。兴尽方下山,何必待之子。”
这些句子步天彦熟悉至极,乍然听到白驍念出来,不觉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白驍皱了皱眉:“知道什么?”
“我的拳法啊!”步天彦急急道,“你怎么知道是这首诗?”
白驍瞥了她一眼,道:“没什么,看见你的路数,突然想到这几句而已。”
步天彦这路“知遇拳”,意为“知遇”,是故每招都暗合唐代丘为的《寻西山隐者不遇》一诗,招招不离“知遇”二字,却被白驍看出意境,不觉愕然。
步天彦思索良久,终于决定自己先开口,想着该怎么向白驍解释自己擅闯画轩还意图逃跑,却见白驍低下头,双眼失神地直直看向那幅画,一瞬之间似乎对身周一切都毫无觉察。
步天彦盯了白驍一眼,见她一动不动,险些想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一晃,看看她是不是睡着了。
等了半晌,见白驍仍旧没有动静,步天彦只得道:“驍小姐,你要我做的事情我一定做到,擅自跑到这里来,实在是抱歉得很……那、那我先走了啊。”她说完,逃一般地匆匆下楼,到了楼下,心有余悸地回过头去,却仿佛看见白驍立在窗边,目送自己走远。
将白家的亭台轩榭斋馆全绕了个遍,步天彦最终决定,还是先溜出白家,到城里转一圈玩玩。虽说她小时候是在这石城里长大的,不过细算算,也有几年没回来过,不知这里已经变了多少。
她在街巷中走了一会儿,但觉口渴,正巧看见街边有家茶铺,便径直步入,要过一碗茶,才喝一口,便听见门口有人喊了声:“天彦,原来你跑到这儿来了啊。”
眼见说话之人正是迟之,步天彦喝了口茶,撇嘴道:“白家还真是闷死人了,还是出来透口气比较好。我都渴死了,你让我先喝了茶再说别的!”
迟之无奈地皱了皱眉:“天彦,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乱跑……”
“嘁,我又不是你们九境医门的大小姐!再说石城这儿我多久没来过了,还得先熟悉熟悉地方呢。”一个白眼直冲迟之而去,步天彦继续悠闲地喝茶。
“天彦!”迟之皱眉,只得也抱了碗茶,坐到她对面。他心知以步天彦的性子,自己无论怎样都奈何不了她,看着她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却不由地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
前年冬天,天降朔雪,他外出归来,走到半路便被这天气阻滞,不得已到一间久无人住的破屋中暂避,却见屋中倒着一个粉衣少女。迟之依着大夫的习惯上前看了看她,只觉她浑身滚热,脉阴阳俱紧,正是伤寒症状。迟之医门出身,颇通医术,然而手边没有合适的药材,只得把她带回家中,将她治愈后,又因为她无亲无故,便收留了她在家里。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情,然而去年接管玉林堂,迟之想也没想就顺理成章地把她也拉去了苏州——因为认识她半个月后,迟之就发现步天彦是他见过的,最能惹事的人……
就在这时,一粒花生破空而至,直奔步天彦而去。
步天彦猛地抬腿,从凳子上跳过,向后一跃,侧身避过来物,看向花生米飞来的方向。就听一人笑道:“我就说吧,这小姑娘会武功的,小青,你输了哦。”
步天彦转头望去,只见花生飞来方向坐着一个笑得戏谑的少年,他旁边坐着个个青衣少女还有一个抱了只白猫的小姑娘。
不消说,这三人正是騑白、小青和源引藤。时至挨晚,医馆打烊,騑白小青便带源引藤上街闲逛,走得累了,适才进茶铺歇息,顺便找些点心吃。虽是茶铺,却也卖酒水,騑白一边喝酒一边玩花生米,抬眼看见步天彦,忽觉她长得很想自己的一位故人,便装作心血来潮和小青打赌这个粉衣女孩会不会武功。他出手试探,继而看见步天彦飞身躲避,自然是个会打架的人。
步天彦下午在画轩撞见白驍,本就心情不畅,再听见自己竟被人用来打赌,不觉气从中来,一拳“差池相见”逼向騑白。
騑白自知理亏,不想还手,便翻身躲过,心下暗想自己果然逼得她动手,这下便可以看清楚她的武功路数是否与那位故人相通了。
步天彦步步紧逼,左手前引右手微缩,使招“应钓秋水”。騑白心知若还不出手,势必被她抓个正着,心念急转,嘴角一扬,右腕翻转,拍向步天彦左手。这招正是他情急之下想来对付阿黑利爪之举,没料拍步天彦的拳倒也顺手。
步天彦右手拨开騑白一掌,“叩关窥室”一瞬即发。騑白左手又抬,还是那式掌法,又将步天彦手拍下。
步天彦一急,连使 “幽绝荡心”、“宾主无意”出手疾如雷电,却仍是招未使足,又被騑白使掌拍落。騑白出掌看似随意,实则用上了前时看阿白咬住阿黑尾巴之时所想出的路数,他每次出掌方向都把步天彦的拳势带向两人中间,让步天彦空负妙招却施展不得,正好似阿白紧咬阿黑之尾,绝不松口一般。
步天彦心知如此下去,平白自损气力,即送一拳“兴尽下山”,旋身收手,飘退一边。
騑白没算到她这么快就收手,亦且这招取义于兴尽即下山,出手混没半点征兆,他一掌打空,人也没站稳,差点跌到桌子上,又觉得这路拳术与自己所知的没有丝毫相近之处,这才定眼瞧着步天彦,蓦地一惊,心道:“可她长得,真的好像……罗晰啊……”
他有些不甘心,转脸问步天彦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步天彦轻哼一声,道:“你给我记好了,本姑娘姓‘胡’名‘编’,你呢?”
騑白哂笑道:“是么?你也给我记好了,老子姓‘乱’叫‘造’。”只听他话音方落,小青和迟之再忍不住笑将开来,源引藤一脸莫名地问道:“小青姐姐,你笑什么?”小青笑道:“胡编加乱造,你说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