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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五、落雨寒尘 ...

  •   本来还晴得好好的天,莫名其妙地就下雨了,所以天气果然是老天说了算。
      下雨天,只要不是有急症,没什么人会赶这时间往医馆跑,于是騑白正好趁着清闲,从正屋里走出来,打了个呵欠,活动了一下久坐而僵的四肢,随随便便坐在医馆房檐底下的台阶上,手中抓着个从方才就一直没丢下来的鍉针,望着院里的雨发呆。
      “莫名其妙……”
      騑白看看手的中针,针长三寸半,锋如黍粟之锐,周身的痕迹似是见证了百年的沧桑,却未尝有一丝一毫锈迹,一如最初般耀目,然而他所在意的并不是这些。
      老天爷的脸色似乎还没有变好的意思,雨越下越大,不过这已经跟医馆里的三人没多大关系了。老天想下雨就在外头下他的,他们把门一关照样该干嘛干嘛,比如吃晚饭。
      “非白!你个白痴的粥到底好了没啊!”坐在床上翻书的小青叫道。
      “哼,看那样子的确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听到喊声的騑白自言自语地念叨,兼带盛出差点潽出来的粥。源引藤在一边端碗拿筷子,听见騑白的话,疑惑地望了他一眼,騑白被她看得一哆嗦,心想自己又口无遮拦了。
      小青死不了……
      死不了?真的没事?
      身中紫玄之毒,要真没事那就真是见鬼了!
      紫玄本为世间奇毒,身中此毒,却是难以被察觉,只有高明医者才能略感知出中毒者十二原经脉微微有异。这毒平时积聚在人在身中无碍,每每毒发,却能让人体会到集世间千万种奇疾于一身之感,痛痒齐出,寒热俱来,浑身乏力,几欲昏厥。
      能解此毒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却束手无策。
      他知道这些,小青也很清楚。然而他们相对时,却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仿佛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一般。可事实永远存在,这样下去,不过是自己骗自己。
      他有时候很想知道他们这样逃避,是对还是错?——好吧,谁先来说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又望了望隔壁。
      “非白,你这个破粥要煮多长时间啊!”小青从书上抬起头来不满道。
      他愣了一下,不觉感叹这家伙精神还真好啊,真难以想象刚才那个离阎王只有一步之遥的到底是不是她。
      他胡思乱想着,半天才记起转头去看粥,却发现粥已经潽得满灶都是。
      几滴粘稠的米汤顺着灶台的砖缝滴落下来,被炉膛里的秸秆燃处的火舌卷了进去,连一缕白烟也没有留下。等他从怔怔地凝望炉膛中的火舌发呆中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可怜的粥已经所剩无几。

      三人吃完晚饭,源引藤受了一天的惊吓,早挨不住去睡了,騑白和小青又胡扯闲聊了一会儿,小青也体力不支,关上自己房门时还特地叮嘱騑白道:“你个白痴也早点睡。”
      时已近亥,騑白用捻子挑了挑煤油中燃着得布片。暗下去的火光亮了起来,然后他很夸张地打了个呵欠。他从小就有血冲不足的毛病,比一般人更容易犯困难醒。但他现在却觉得自己还不能睡,有些问题,必须想清楚。比如小青身上的紫玄毒,再比如——
      “这个破针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啊……”
      騑白两指拈着鍉针,对着火光一点一点地细看,看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简直不可理喻,为什么不过是一个鍉针,就能害得自己被九境医门的两家一起追杀。
      “我知道这根针是铂做的,跟小青一起偷出去劫富济贫是不对的……但是,也不至于被追……杀……吧?”他自言自语,“搞什么鬼,真是莫名其妙。”
      百无聊赖之间,他将鍉针对着烛火转动,突然间似是转到了一个恰好的角度,光直穿过鍉针的末端所镶的碧玺,浅绿色的碧玺映着火光一亮,迸出一道刺眼的光芒,在他面前的白墙上投下一个“揚”字。
      然而看见此般情景,他脸上一点惊异的样子也没有,毕竟早就见识过九境医门用作门主信物的针会有这种奇怪特性,也算是见惯不怪了。
      莫名其妙,死姓扬的上次逮到自己,原本以为他拿回鍉针就完事了,没想到他一副想将自己拆吃入腹的模样,还说什么……报仇?
      真是费解。
      报仇?报什么仇?杀父之仇还是夺爱之恨啊?还是其他什么别的?可是没一样说得通啊。
      “我除了跟小青在一块儿的时候多了点,其实也没别的什么地方招惹他了吧?”騑白很是不解,“上次真是白痴,居然忘记问他干吗要杀我……算了,上次差点把命丢掉,能带小青溜出来就不错了,还问个鬼啊。”
      雨打着院中的败叶,声音愈发欢腾,他对着鍉针一头雾水,想叹气却又叹不出来,忽然之间一怔,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首词。
      “半雨又清秋,走得乌衣皂伞,饮得素米入白粥。去了干净,过不来回首。墨云飞上五十斗,倾水天无愁。碎了晶珠几瓣,到头来难懂清幽。”
      这天,倒真是越来越冷了。
      他打了个呵欠,发现自己实在困得不行,随手弹灭油灯,也懒得关窗铺床,直接往床上一倒就睡着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再过几天便是立冬。立冬之后小雪,小雪之后大雪,大雪之后小年,小年之后冬至,冬至之后小寒,小寒之后大寒,大寒之后就要过年了啊。
      騑白想着好歹又安安生生地多过了一年,突然就笑出了声。
      日光和煦地照进医馆的正厅。刚送走几个求医问药的人,他望望天,阳光正好,他突然心血来潮想趁着这时候切点泽泻,于是除了中途有十来个求诊的人之外,他这个早上就是在这么奋力的切啊切中度过的。
      终于放下刀,他望着那么一匾整整齐齐的泽泻片,孩子气地笑得很开心。端着那些泽泻,他晃到医馆门口的街巷中,准备把匾放到房顶上去晒晒。
      秋高云淡,午间的阳光明媚地散在屋顶上,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他不禁多望了一会儿,感叹了句:“诶……老天爷终于给面子放晴了啊……”
      然而不待他这个“啊”字说完,眼角就瞥见一阵青风刮过,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手中的扁就彻底翻了个个儿,里边的泽泻片以倾盆大雨之势劈里啪啦地往地上砸。
      若是掉在地上也就罢了,可药片全滚进了前几日下雨积出的水沟里。泽泻虽不是什么名贵的药,但是切起来极其麻烦,必须切成铜钱的厚薄,多一分少一毫皆是不行,极耗腕力与耐心,若不是今天心情好,他才没心思去磨这耐性。
      然而现在看来,他一个上午就这么白费了。
      “小青!”騑白看着从门口窜进来的人,恨不得马上踹她一脚,“你少在这儿给我添乱!”
      被他吼得一惊一乍,小青刚想抱怨,却又想到错在自己,只得很无辜地看着他,良久才挤出一句:“我不是故意的……”她想了一想,决然道,“以后我来切好了!”
      騑白心道:“你要是故意的,恐怕现在就只剩半条命了。”想罢又咬牙切齿:“你来切?你没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碍手碍脚,我就谢天谢地了我!”
      小青瞪他一眼:“我碍手碍脚?!你自己没拿稳东西怪我?”
      “哼,我没事都能被你整出点事来!”
      “你个白痴什么意思!”
      “不要叫我白痴!还有,麻烦你别一天到晚在我面前乱晃,我就谢谢你了!真是的,当初我就不该带你这大麻烦出来!”騑白想着自己本来好好的心情被搅得一塌糊涂,不觉更是愤然。
      自从和騑白一起逃出家门,小青最为忧虑的,便是自己身上所中的毒会拖累了騑白,可騑白信誓旦旦地说小青我一定会找到解毒的法子,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有事。小青虽然不信他真能解这毒,可騑白的样子,让她不由自主地信了。
      此时听騑白说她是累赘,小青脸色越来越白,盯着騑白道:“你……你当我是……好,你不想看见我,我如你的意!”话还没说完,眼睛里已经充斥着泪水,转身奔出门去。
      “我……哎,哎……那个……你别真走啊!我开玩笑的哎!”騑白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是说重了那么一点,赶紧想办法拉她回来。弄掉点泽泻又算个甚,要是小青出了点什么事,他肯定第一个把自己砍死。
      然而小青还没跑出几步,便见两个素衣短打装扮的人闯进医馆大门,拦住她去路,其中一个劈头就问:“有没有看见一个带玉箫的年轻女子经过?”
      这两人不说一声直闯进来,本就无礼之极,再加上言辞不善,更让小青觉得来气,便冷冷丢出两个字道:“没有。”
      两人却似没听见她的话,转过头在医馆中四处打量着,正当他们还想往正厅后面的住房里走,騑白趁他们不备,手一伸便搭在一人肩上,笑道:“两位是求医呢,还是问药?有必要对我家后院那么感兴趣?”
      另一人没听出騑白半是警告半是提醒的口气,还不甘心,审犯人似的盯着小青和騑白,狐疑问道:“真的没有?”
      騑白抬眼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人一会儿,才冷笑道:“怎么没有?两位若是到秦淮河边上随便找家秦楼楚馆,那里边卖艺卖身的几个不会吹箫?哼,只怕不弄个琴箫合奏,让二位尽兴。”
      他说完便放了手。
      手放在那人肩上之时,他便已算好了如果那人有异动,便直扣他肩上穴道,好在最终没用上这招,也免于暴露自身。
      那两人自知理屈,也没理由再纠缠,扫了二人一眼,悻悻离开。
      这么一打岔,小青也忘了要走,騑白正想着“带玉箫的年轻女子”这个形容怎么这么熟悉,却忽见小青回头看着自己,挑着眉似笑非笑地道:“你好像对那种地方很清楚嘛。”
      “诶?你什么意思。”騑白冷汗倒流,“我随便猜猜你也当真。再说了,我哪有那闲钱闲功夫。”
      “那就是说……要是有那个闲钱闲工夫,你就去了?”小青的脸色却忽地冷了下来,“前天下午我回来得不巧,倒不小心撞见了不该看见的人。”
      騑白突然想起那天好像刚巧有个青楼名媛闻自家医馆之名跑来看病,本来都不想理她,不过再想想什么人都是人,既然自己是大夫,给人治病理所应当,也就没将她拒之门外。
      猛然想起这件事,騑白急道:“啊啊啊,小青你听我说……”
      小青却忽然笑了,伸出手指戳了他一下,道:“你那么紧张干吗?跟你个白痴开玩笑的。心不正,意方邪,礼教俗规,救命从权,这可是墨哥哥说的。是大夫,自然什么人都得救啦。说真的,你什么时候也带我去那儿玩一次吧。”
      “哪儿?”
      “青楼呀。”
      “啊?”騑白冷汗,“我是真的没去过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五、落雨寒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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