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葬》千悲不醉

7、错位

　　推土机的钢铁獠牙咬进浴室外墙时，邵武志正蹲在拆迁警戒线外啃凉透的饭团。糯米黏在臼齿缝里，嚼着嚼着就尝到了那年冬夜灌进嘴里的肥皂水味。刘父皮鞋尖踢飞的碎石撞上警示牌，"文物保护"四个红字在暮色里渗出血浆般的光晕。
　　"地基检测报告。"牛皮纸档案袋拍在膝盖上扬起陈年石灰，刘父的金丝眼镜链缠着根白发，随吞咽动作在喉结处晃荡。邵武志抽出文件时，一张泛黄照片滑落——1998年法医物证记录里，断裂的银镯龙首浮雕正叼着块带痣的皮肤组织，那颗痣的位置与他后腰的胎记分毫不差。
　　刘洁突然夺过照片对着夕阳透视，亚麻色发丝在余晖中烧成铜丝："我爸书房供着的族谱匣子，"她指尖戳着照片边缘的编号，"用的就是这种银锁。"拆迁探照灯骤亮的瞬间，邵武志看见她瞳孔里映出的自己正被钢筋阴影切成碎块。
　　"七月十五那晚..."刘父的鳄鱼皮公文包突然弹开，拆迁补偿协议散落一地，"你妈戴着这镯子说要去讨公道。"他拾文件的动作像在捡骨殖，腕表秒针跳动声混着远处破碎机的轰鸣，"后来河滩找到她时，镯子只剩这半截。"
　　邵武志的指甲陷进掌心旧疤，疼痛让他想起银镯贴在后颈的冰凉触感。原来那夜陌生人的金属饰物不是凶器，而是从受害者腕骨扒下的陪葬品。刘洁突然用高跟鞋尖碾碎半块砖，扬起的粉尘里飘着丝暗红纤维："当年消防记录写着...老浴室起火是因为香炉打翻？"
　　推土机突然撞断承重柱，墙体内裸露出焦黑的木梁。刘父掏烟的手停在半空，防风打火机的幽蓝火苗照亮他抽搐的眼角肌——这个微表情与当年审讯室监控里的杀人犯如出一辙。邵武志的耳膜突突作响，恍惚听见两个时空的审讯椅同时发出金属摩擦声。
　　"我爸书房有盘没标签的录像带。"刘洁突然拽着邵武志冲向危墙，"片头十分钟全是浴室更衣室的固定镜头。"她裙摆扫过裸露的钢筋，勾丝的尼龙袜像裂开的蜘蛛网。在第六隔间残存的磨砂玻璃前，她突然转身咬破食指，在墙面喷漆字迹上添了道血痕："1998.12.17 23:47"——正是他高考体检当天的子夜时分。
　　腐木气息从门缝溢出，邵武志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刘洁反锁门闩的咔嗒声与记忆中的插销响动重叠，十五年前那个雪夜的水雾正从地砖裂缝里渗出。"他们在这里销毁秘密，"她将拆迁图纸铺在积灰的长椅上，"我们该在这里制造证据。"
　　应急灯突然亮起，照亮隔间角落的暗红色涂鸦。邵武志的指尖抚过那些被烟头烫出的孔洞，突然意识到这是当年案发后警方画的现场标记。刘洁用口红在镜面写下两组数字：2003年刑满释放日期，2013年浴室拆迁立项年份。
　　"我爸每周三要去档案馆。"她旋开口红底座，微型U盘的反光刺得邵武志眯起眼，"火灾鉴定报告的原件，比现在这份厚了二十七页。"远处传来钢索吊装的锐响，半面墙轰然倒塌的瞬间，邵武志在飞溅的碎玻璃里看见无数个自己——穿校服的、裹寿衣的、正在被拆卸的。
　　刘洁突然扳过他颤抖的下巴，将U盘塞进他领口："知道为什么选你吗？"她的呼吸带着铁锈味，"因为我在停尸房见过你母亲——她攥着存折的手指，和火灾尸体碳化的姿势一模一样。"
　　月光从屋顶破洞灌进来，在积水坑里孵出银色的卵。当邵武志终于展开那份被汗水浸软的拆迁协议时，乙方签名处"刘志刚"的笔迹，正与当年陌生人遗落的工作证签名字迹完美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