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葬》千悲不醉

2、相亲

　　头七过后的第七场雨，邵武志在镇邮电局门口踩碎了半截粉笔。母亲连续三日在早餐时摆出双份碗筷，瓷勺刮擦碗底的锐响让他想起省城房东催缴房租的叩门声。当第五片槐花瓣落进粥碗时，他终于对着粥面上晃动的倒影点了点头。
　　德兴楼二层的包厢里，樟脑丸的气味与新鲜油漆味厮杀。邵武志数着墙纸上重复的牡丹花纹，第一百零三朵花蕊处留着烟头烫出的黑洞。刘洁推门时带进的风掀起桌布，露出底下1996年某对新人用刀片刻的"囍"字，刮痕里积着经年的油垢。
　　"邵科员久等了。"她将亚麻色发丝别至耳后，露出的珍珠耳钉泛着冷光。邵武志注意到她手腕内侧贴着创可贴，边缘微微卷起，像是反复撕贴过多次。菜单推来推去的间隙，他瞥见她指甲缝里嵌着靛青颜料，这抹蓝让他想起省美院外墙爬满的爬山虎。
　　刘洁用筷子尖拨弄着清蒸鲈鱼的眼珠："听说您参与过城中村改造项目？"鱼眼在瓷盘上划出半圆轨迹，仿佛拆迁地图的等高线。邵武志盯着汤匙把手上模糊的"囍"字浮雕，想起昨夜母亲擦拭翡翠扳指时哼的越剧选段。
　　包厢吊灯突然闪烁，刘洁的影子在墙纸牡丹丛中暴涨。她举杯时腕骨凸起的弧度，与灵堂里祖父的手腕惊人相似。"这鳝丝炒得嫩，"她将菜夹到他碗里，"像不像当年学校后门的夜市味道？"邵武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大学时总在深夜翻墙吃炒面的记忆突然复活，带着地沟油的腻香。
　　第三次见面选在镇图书馆旧址。刘洁穿着褪色的牛仔背带裤，坐在儿童阅览区的蘑菇凳上晃腿。阳光穿过她发丝在《安徒生童话》封面投下网状阴影，邵武志突然发现她左眉尾有道浅疤，像铅笔线轻轻划过素描纸。
　　"我爸说镇西浴室要拆了。"她将书页翻得哗啦作响，拇指按着的插图里，美人鱼正凝视着婚礼彩船。邵武志后颈的月牙疤突然刺痛，恍惚看见十六岁那夜的瓷砖纹路在书页上复现。当管理员过来提醒保持安静时，刘洁突然用钢笔在借书卡上画了幅浴室速写，笔尖划破纸面的声响让他膝盖发颤。
　　第四次约在雨后初晴的河堤。刘洁赤脚踩进淤泥，小腿上的水珠在夕阳里宛如滚动的汞粒。"小时候我常在这里挖蟛蜞，"她举起玻璃罐，三只青色小蟹正用螯肢敲打瓶壁，"它们总以为逃到沙滩就能看见海。"邵武志望着对岸未竣工的商品房，塔吊的影子横卧在河面像具钢铁浮尸。
　　母亲每夜在电话里的催促逐渐具象化。某个梅雨天，邵武志发现衣柜里的西装被喷上了淡淡檀香，内袋里不知何时塞进了订婚用的红封。他在穿衣镜前练习微笑，嘴角抽搐的弧度与当年面试公务员时的表情完美重合。
　　周五傍晚的雾气压低了电线。邵武志拎着鎏金礼盒走向刘家，盒内阿胶糕的甜腥味混着翡翠扳指的凉意渗入指缝。路过镇西浴室时，他数到第三十二块墙砖的裂缝突然加宽——那里嵌着半截生锈的银链扣，与刘洁某日遗落在他车座下的饰品如出一辙。
　　刘父开门时，袖口露出的住院腕带让邵武志瞳孔骤缩。那截印着"市精神卫生中心"的塑料条，与母亲化疗时的腕带共享同种幽蓝。客厅博古架上的银镯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龙首浮雕的眼眶处镶着的碎钻，正与他锁骨疤痕的形状严丝合缝。
　　"小洁去端水果了。"老人沏茶的手很稳，紫砂壶嘴升腾的热气在窗上画出浴室平面图。邵武志望着茶几玻璃下压着的全家福——刘洁生母的耳坠款式，与他记忆中施暴者遗落的银饰完全相同。相框边缘的1998年台历页上，某个日期被红笔重重圈起：12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