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葬》千悲不醉

3、礼成

　　刘家客厅的座钟敲响第七下时，邵武志正盯着博古架上的银镯出神。镯身龙首的碎钻眼珠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与他锁骨疤痕的弧度完美契合。刘父沏茶的手很稳，紫砂壶嘴升腾的热气在玻璃窗上晕出浴室平面图，水珠顺着窗棂沟壑流成拆迁红线。
　　"听小洁说你爱喝凤凰单枞。"老人将茶盅推过来，袖口滑落的住院腕带蹭过桌沿。邵武志注意到"市精神卫生中心"的蓝色印刷体，与他上月在母亲化疗病房撕下的腕带残片如出一辙。茶汤入喉的涩味突然变得锋利，划开记忆的旧痂——那年冬夜陌生人腕间的消毒水气息，此刻正从刘父的棉麻衬衫领口幽幽渗出。
　　刘洁端来果盘时，荔枝壳的裂口渗出胭脂色汁液。她卷起袖管的手臂上新贴着纱布，边缘泛着碘伏的褐黄。"下午去写生时划的，"她将削好的水梨递来，水果刀在指尖转出银光，"拆迁队的铁丝网比画架还霸道。"邵武志望着她手腕内侧随动作若隐若现的淡青疤痕，突然想起灵堂里祖父寿衣袖口的金线刺绣。
　　话题转到省城房价时，邵武志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翡翠扳指。玉石内侧的刻痕硌着指腹，那是今晨母亲用缝衣针新刻的"早生贵子"。"我的专业...在县城确实难找对口。"他盯着茶汤里沉浮的叶梗，仿佛看见自己卡在档案柜里的简历，"若是刘老师愿意去省城..."
　　刘父突然用杯盖轻叩茶盏，瓷器相撞的脆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当年她母亲走的时候，"老人取下眼镜擦拭，镜腿磨损处露出铜色芯子，"小洁抱着画板在浴室墙根蹲了三天。"他手指抚过全家福相框，1998年的台历页上，红笔圈住的日期正在玻璃下渗出血色光晕。
　　邵武志的后背渗出冷汗。当他提及收入不足以支撑家用时，发现刘洁正用叉子将荔枝核摆成星座图案。北冕座的弧线恰好连接客厅吊灯与浴室方向未拆的第六隔间，果核渗出的汁液在桌面绘出微型拆迁地图。
　　"我看过你参与的旧城改造方案。"刘洁突然抬头，瞳仁映出窗外塔吊的钢铁骨骼，"那些被抹去的街巷，会在图纸上复活成艺术品吗？"她的脚尖在桌下轻轻碰触他的皮鞋，刹那的温热让他想起大学时在旧书里翻到的情书残页。
　　离席时，刘父执意将银镯装进礼盒。"见面礼。"他眼角堆起的皱纹里藏着某种审视。邵武志接过盒子的瞬间，镯身突然滚烫如刚出膛的子弹，龙首碎钻在他掌心烙下转瞬即逝的月牙痕。
　　去车站的小径上，暮色将电线切割成五线谱。刘洁忽然拽着他拐进巷尾，拆迁队的探照灯将两人影子钉在危墙上。"其实我偷改了高考志愿。"她掀开衬衫下摆，腰侧纹着省美院的经纬度坐标，"那年我爸烧了录取书，我就用刮刀把画册刻满裂缝——现在这些伤痕成了我的作品集。"
　　夜风掀起她亚麻色的发尾，露出颈后未愈的擦伤。邵武志嗅到熟悉的松节油气息，与十六岁那夜浴室储物柜的味道重叠。当她说出"我们可以创造新记忆"时，远处爆破声震落墙头的玉兰，花瓣雨中的刘洁恍若浴火重生的凤凰。
　　走过镇西浴室废墟时，刘洁突然蹲身拾起半截银链扣。她将金属残片按在邵武志掌心："眼熟吗？"月光下，链扣内侧的俄文字母正与翡翠扳指的刻痕互为倒影。夜班列车的汽笛撕开夜幕时，她冰凉的指尖划过他锁骨伤痕："有些秘密，比浴室的地基埋得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