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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西院 ...

  •   第二日,历府表面一切照旧,但处处都显出紧绷的神气。所有人严阵以待。
      就连齐秀,也难免心情忐忑。只有杜笑主仆二浑若无事。

      不三是满园子蹿,惊鱼扰鹤的忙乎。杜笑则从历胜天处翻出好几本旧书来看,其中有一本讲宅邸风水的,他看得很是入迷,追着历海问了半天。

      到得下午,历胜天又被杜笑拖去池子边下棋。他心思不属,没几步就被杜笑吃了一大角子去。

      杜笑道:“大叔,你不用心啊。”

      历胜天叹口气,把棋盘一推。“不下了。”

      杜笑瞄他一眼,重新规整好棋子,一边很不经意地问道:“大叔,那个莫须有很厉害么?”

      历胜天道:“当然厉害。”

      杜笑道:“厉害到你如何戒备,也防不了他么?”

      历胜天道:“防不了。”

      杜笑点头。“这样啊。”

      历胜天一怔。没错,以莫须有的功夫,纵然全府上下再怎么严防也是徒劳。既然如此,又何必防备?倒不如静观其变。他无影腿一生江湖颠沛,经风雨无数,并不是真的怕死,只是牵记着上下人等,难免有些畏首畏脚。

      想了想,伸手招呼站在不远处的家丁。“历八。”

      历八赶紧小跑过来。“太爷有何吩咐?”

      历胜天道:“叫家生把府里的暗卫撤了。”

      历八愣了一下。“啊,那面上的家保呢?”

      历胜天道:“也撤了。”

      历八迟疑道:“那府里的护卫怎么办?”

      历胜天道:“不怎么办。一切照旧,该干嘛干嘛。”

      历八一脸疑惑,但还是一一应了,跑去安排。

      历胜天挽起袖子。“来,小杜,咱们再杀一局。”伸手执起黑子。

      杜笑不高兴了。“大叔,我有说让你先走么?”

      历胜天哈哈大笑。“下棋不悔。”啪的一声,抢先落子。

      吃了晚饭,杜笑和不三两个在九曲桥上喂鱼。拿着膳房里要来的干馒头片往下扔。
      这么鱼好像永远吃不饱,每次喂都是那么踊跃。看着鱼因为抢食跳出水面,两个就嘻嘻哈哈地乐。旁人听到这清脆无忧的笑,惴惴不安的同时,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着果然傻子有福气,不由又有些羡慕。

      历海匆匆行过,看两人喂得投入,也不招呼,走过几米,突听到不三道:“公子,园子最西边有个角门,那里面还有个池子,一会我们去那里喂吧。”

      历海脚下一顿。

      杜笑道:“好啊,雨露均沾,别让那池子的鱼觉得受了冷落。”

      历海擦擦汗,想了想还是往回走。“杜公子。”

      杜笑回首笑。“历总管,你也来喂鱼么?”

      历海呆了呆,盯着他手里的馒头片,摆手。“不不,在下并无此意。”

      杜笑看看馒头,看看他,恍然道:“我明白了。”将喂了一半的馒头片递了过去,“历总管是自己想吃。”

      不三道:“挺干的,不怕磕牙么?”

      历海咳嗽两下,伸手挡嘴,并不去接,只当没听见这话,径自问道:“杜公子,方才我听见你们说想去西边的角门。”

      杜笑道:“是有这个打算。”

      不三纠正道:“不是打算,我去过了。”

      历海迟疑道:“杜公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角门——好像是上了锁的。”

      不三道:“是了,那锁有些年岁,都生锈了。可不好开。”

      杜笑道:“我不是叫你去厨房管老赵要了些豆油。”

      历海无言地站了一会,咽了口唾沫。“公子,你就没想过,那门为什么要上锁么?”

      杜笑道:“不是怕起风时吹坏了门么?”在岛上,有暴风雨的时候,嬷嬷才会让锁门。

      历海想自己还是应该直接一点。“杜公子,这些日子你在历府,怕是没人跟你说过,园子里最西边那个院落,是不能去的。”

      这事历府的人自然都知道,而外人一来不会住那么久,二来都很识相,哪里会像杜笑两个一样,没事到处瞎溜达,所以也不用特别吩咐。要不是今天偶然路过听到了,历海也想不起来这事。最近府上是非真多,他这个总管也着实头疼。

      不三奇道:“为什么不能去?”

      历海支吾道:“这个么——或者老爷他们别有考虑,我们只管照做就是了。”

      “两位千万记得。”历海说完,怕他再问,冲杜笑鞠了一躬,匆匆走了。

      不三撇嘴道:“不就一个破院子,有什么好神秘的。是吧,公子?”

      杜笑手里捻着馒头片,若有所思。

      不三道:“回头我去问问。”

      是晚夜深,杜笑又在窗前摊开了笔墨,凝神做起画来。
      画两笔,歇一歇,又画两笔。

      外面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不三喘着气推门进来。“渴死我了。”抓起桌上茶壶大喝了一口,擦擦嘴角漏下的茶水。

      杜笑道:“怎么这生急?”

      “嘿,有人追呗。”不三说着,翘起拇指。“公子,你猜得没错,果然没人肯说。”

      杜笑也不看他,继续伏低了身子画画。“也不见得吧,必然有人说了什么。”

      抬头看画。“越不知道的,越要说。”

      不三道:“那倒是,那些个老的,听我问西边的院子,脸都白了,一个个只做没听见。小的倒愿意说,不过尽是些闹鬼的话,没意思的很。”又喝口水道,“公子,你怎么不问是谁追我?”

      杜笑道:“追上了么?”

      不三一挺干瘪的胸脯。“怎么可能?”

      杜笑道:“那我问什么?”

      不三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被人追?”

      杜笑道:“你难道不是又去了那里?”

      不三乐了。“我都没说,公子怎么知道?”

      杜笑道:“你今天鱼还没喂呢,这般惦记怎么睡。”停了停,“这回去,遇上人了吧?”

      不三道:“咦,公子你又猜对了。这回里面真的有人诶!”

      杜笑道:“哦,年纪还不小吧?”

      不三一下蹦了起来,盯着杜笑怀疑道:“公子,你其实一路跟着我吧?”

      杜笑抬起笔尾敲了他脑门一记。“池子里有鱼,自然是有人一直在养。”
      “锁头生锈,自然是这人待了很久。”又问,“那人什么样?”

      不三道:“黑了看不清,不过应当是个傻子。”

      杜笑沉吟道:“傻子么——”加了一笔,“明日我自己去瞧瞧。”

      又画了两笔,端详。“不三,看看像不像。”

      不三还没应声,窗外有人笑道:“什么像不像,待我看看。”
      说话间一人步入房里,却是齐秀。

      杜笑道:“齐大哥来了。”

      今日齐秀跟历小天历小胜出门打探消息,看看最近粤州城里是否有什么显眼的江湖人物形迹。因为想着这事杜笑完全帮不上忙,就没带他去。打探得差不多要回府时,历小天非拉着去城里酒馆喝两杯。齐秀惦记着杜笑,不大想去,可是架不住历小天一脸郁郁地拽人,就陪着喝了一点。回到府里虽已夜深,忍不住还是过来转转。

      远远望见这屋里亮着,心里先一阵欢喜。再看明净的灯下,那人展卷行书,一派安详,连步子都轻快起来。

      杜笑打开画卷道:“就是这个了,齐大哥看画得如何?”

      齐秀好奇望去,卷上画着一个青年男子,侧身而立,红衣卷风。俊眉朗目,甚是潇洒。再一望面目,不由“咦”了一声。

      “这不是小天么?”心里油然而起一阵古怪意味。

      杜笑道:“果然像小天么?”

      齐秀再看那画卷中人,虽比历小天少了几分飞扬的神气,但是眉眼几无二致。
      “子腾怎么突然想起给小天画像?”

      杜笑不答,又添了几笔,给画中人加了个发髻,又在衣衫上加了两道丝带,最后一点朱红,落在那人唇上。

      齐秀脸色变了。“这是——”

      虽然印象不大深,但现在这一幅,活脱脱就是昨日见过历小天祖母的画像。

      杜笑偏头看画。“他们两个,真的很像呢。”

      不三拍手道:“有趣有趣,公子,如果小天少爷穿个裙子,怕就是个美人儿。”

      齐秀看看杜笑,又看看画,只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可是一时也没有头绪。
      两人再说一会闲话,这念头就淡了,没一会也就散了。

      翌日,历小天又召集众人到议事厅商量对策。这一次,历家生和杜笑两人也去了。

      历小天父子三人与齐秀围桌而坐,时不时讨论几句。

      杜笑和不三听得无聊,一人占了一张厅边的长椅,杜笑手里捏着莫须有的战书看。
      因为本来也没指望他们能出什么主意,除了齐秀偶尔往那边看一眼,谁也懒得管。

      历小天道:“爹爹,你说要不要叫府里下人收拾东西遣散了?”

      历家生摇摇头。“那倒不必,从没听过莫须有办过灭门的事。就算他真要跟历家过不去,应该也不至于难为下人们。何况府里多是家生奴才,几辈子都在这里生根,遣又能遣去哪里?”

      齐秀道:“世兄说的是。这莫须有来意未明,我们倒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历小胜跟着点头。

      历小天道:“上一回听到莫须有的消息,还是正月里天山剑客的冰魄珠被偷了。只不知道他几时到了粤州。”

      齐秀道:“子腾说的对,这莫须有既是化名,谁也不知道他真身是谁,眼下我们也不能确定,正月天山的那个是否真莫须有,跟现在这个下战书的莫须有,又是否同一个人?”

      众人一时陷入沉思,正思量得紧张,突然听到那边杜笑“咦”了一声。

      这一声“咦”得大了些,几个都是心头一凛。

      齐秀忍不住问道:“子腾,可是有什么发现?”

      杜笑道:“嗯,我仔细看这莫须有的字——”

      齐秀一惊。“哦,有什么特别?”

      杜笑道:“——写得真不错。”

      齐秀沉默,转头看看身边。历家生还沉得住气,历小天已经开始翻白眼。

      杜笑又道:“一会可以临来试试。”

      齐秀打断道:“子腾。”对面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他怕杜笑又说句什么。

      杜笑却全无感觉,继续道:“还有这印章,红里泛金,当真气派。”对着历家生道,“历大哥,你说大叔那里还有一盒这印泥,可不可以讨些来给我?”

      这下历家生的脸色也变了,干巴巴地道:“你自己问爹爹吧。”

      杜笑点头。“说的也是。”

      齐秀打岔道:“子腾,要不你先去找世伯下棋,陪他老人家坐会。”

      杜笑道:“也好。”收起那笺。“不三,我们去找大叔玩。”

      不三道:“好也公子,我快闷死了。”

      杜笑道:“晚上再去西边的院子喂鱼,你就不闷了。”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走了。

      齐秀吐口气,回头发现那三个脸色比他想象的更难看。

      “世兄——”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想为杜笑打个圆场。

      结果历家生突然起身道:“抱歉,齐兄弟,我临时想起今日约了历海盘货算帐,先走一步了。”说罢拱拱手走了。

      “小天——”齐秀看着他的背影,有几分疑惑。怎么商量了一半,突然就走了。

      结果这边历小天也突然立起道:“抱歉,齐大哥,我其实今日也有些私事要忙,先此别过。”说罢甩甩袖子匆匆去了。

      齐秀:“……”转头看着历小胜。
      那个跟他对看了一会,慢慢起身,也鞠个躬,一言不发地走了。

      齐秀独个坐着发闷。爷爷的这一家子都怎么了?

      晚间吃完饭,齐秀拉住杜笑,拖到园子角落里。“子腾,今日在议事厅里,你说的话是不是别有用意?”

      杜笑道:“齐大哥何出此言?”

      齐秀道:“你不要瞒我,你是不是从那张笺上瞧出些什么来了?”

      杜笑看着他。“我不是瞒你,齐大哥,我还没有想明白。”

      齐秀道:“想什么?”

      杜笑摇摇头。“现在还说不得。”

      齐秀有些恼。“那什么说得?”

      杜笑想了想道:“哦,我这两日看的一本风水书,很有意思。齐大哥,你可知道粤人屋子里为什么要挖池子养鱼?”

      “据书上说,每座宅子都有几个财位,凡财位就需有水,挖池子养鱼是最好的。所谓源头活水,年年有鱼。从此财源滚滚,稍讲究一点的粤州生意人宅子都是这般设计。历大叔家就是典型。”

      “除了财位,每个宅子尚有一个气穴,是全宅气运最盛的所在,通常位于宅子西南方,主人会在那处建一个小院,让一家之主住在里面镇气。”

      杜笑说到这里停了停,“齐大哥,你猜大叔家的气穴在哪里?”

      齐秀对这东西完全没有兴趣,只听得一头雾水,皱起眉头道:“子腾,你说的这些我不懂,对了,你方才说要问世伯讨印泥,可有什么眉目?”

      杜笑点头道:“嗯,大叔说了,他那一盒印泥早就给了人,所以分不得给我。”

      齐秀道:“哦,他给了谁?”

      杜笑道:“他妻子。”

      齐秀道:“他妻子,不就是那画像的主人?她——不是已经过世了?”

      杜笑道:“是,已经过世十年了。那印泥因为她生前喜欢,大叔给她做了陪葬。”

      齐秀道:“这样啊,想不到世伯与她倒是伉俪情深。”
      也不知道当年这个异族女子,如何与历胜天结下姻缘。

      杜笑道:“是了,说来也巧,大叔还告诉我,再过五天,就是她故世十周年的忌日。”

      齐秀听得心中一跳。沉吟半晌,突然道:“子腾,你有没有觉得,历家人都有些古怪?”

      杜笑看看他,没有即刻回答,反仰首望天。夜空深渺,浮云蔽月。

      过了一阵,杜笑方道:“齐大哥,我师傅跟我说过,你看世事多变,表面扑朔,其实最后水落石出,一切不过人之常情。”他顿一顿,转头看着齐秀,一对眼湛湛有神。“所以,我不觉得他们古怪。”

      浮云越来越厚,空气里漫出湿意,渐有水滴落下。
      杜笑伸出手,掌心向上。“要下大雨了,齐大哥,赶紧回去吧。”

      齐秀回房才没多久,果然暴雨如注。看窗外电闪雷鸣,齐秀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躺在床上辗转半日不能睡着。脑子里有很多疑问,却一个也想不明白。

      齐秀翻个身,突然想起四月中旬就是每年一度的洛阳花会,今年的花会因为有江湖第一美人朱娉婷的加入,必定是往年比不上的盛事。

      自己本来打算慢慢北上看热闹,赏美人,若是有缘,说不定就此赢了芳心。没成想会在这里被困住,可真是倒霉。继而又想到杜笑,若是这边事了脱身,带着这家伙去花会,不知道又会闹什么新鲜笑话。

      想得入神,外间又是一记闪电,划亮了夜空,就在这一瞬间,齐秀看到一个人影立在外间,瞿然坐起。

      那个影子,是杜笑。

      齐秀翻身下床,轻轻推门出去,正见杜笑步出他们住的小院。

      此时雨势正急,齐秀怕跟丢了人,也顾不上套个蓑衣,匆忙跟上。

      杜笑穿着白日那一袭青衫,不紧不慢地向西而行。

      齐秀半分不敢大意,又不敢跟得太紧,一路屏息闪躲,直行到园子最西头的一个角门,眼前一花,杜笑的影子已然不见。

      齐秀一惊之下,正要蹿出,此时前方突然出现另一个人影,油纸伞遮着脸,身着红衣,无声地走在雨里。

      齐秀的心怦然而跳,眼看这人行到角门处,停住,起手敲了两下。

      须臾,角门打开,有人探出身来。

      夜沉雨黯,齐秀看不大清楚,只觉依稀是个老仆,但那面貌颇为陌生,不是日常见惯那些。

      老仆看到来人面露欣喜之色,唤了一声:“大少爷。”就往里让人。

      来人嗯了一声,收了伞回头望了一眼。

      又一道闪电,角门闭上,两人消失。

      齐秀发了一会呆。电起白光,照得分明。那人面秀身长,赫然竟是历小天。只是神情沉郁,与白日里的跳脱模样判若两人。

      这里是历家宅院,即便他深夜来去,也属正常,但不知为何,这老仆和这样的历小天,总让齐秀觉得处处透着诡异。他一边思忖,一边不由慢慢走向角门,快靠近的时候,突然一物“哒”一声,敲在他脚下。

      齐秀吓一跳,四处张望,却空无一人。迟疑一下,再欲举步往前时,又是“哒”的一声。齐秀定睛一看,发现脚边多了一块白石,此刻半没在踩着的青石板上,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这样的大雨里,这人能轻易把一块石头送到他脚下,入石三分,又不露了行踪,这份眼力手劲和暗器手法都绝非自己可比。最主要的,他似乎并无恶意,显是在劝说自己后退。

      齐秀想明白此节,再不迟疑,转身几个纵跃,回了自己的院子。
      经过杜笑的厢房,忍不住慢下脚步,站了片刻还是不曾敲门。

      齐秀一走,房里杜笑冲不三摊开手掌。“你输了,拿钱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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