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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同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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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粉,齐秀又坐了一会儿就先告辞走了。
其实他并非着急赶路,只是对着杜笑主仆两个,有些不知所措,也不晓得他们下一句会说出什么来,索性眼不见为净。
从码头到浦阳镇有三十里,两边全是棕榈树。走时一不留意,锋锐的叶边会刮到衣裳。
路面上铺着极细的沙粒,不知不觉就进了脚。齐秀走一阵,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脱下布靴抖露里面的沙子。刚到琼州没经验,他的小鹿皮靴子不中用,让细沙进了鞋,脚上硬磨出无数个小泡,虽说不是多痛,却着实烦人。
齐秀将沙倒尽,重新穿好靴子,抬头就见不远处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心头一颤。
没想到杜笑两人来得这么快。
跟他们一样,齐秀这趟也是要回京城的,再聊下去,交情到了自然得结伴同行。但一来话不投机,二来他一向独行惯了,也不耐烦多个同伴,没的不自在,所以只作不见,站起来继续赶路。
这一次有心避人,齐秀脚下运了些功夫。然而每次不经意回望,总能看见那两个不远不近地跟着。齐秀心下诧异,步子又加快几分,只道这次必然把人甩了,谁知拐弯处偶一回眸,那两人赫然入目,竟比先前离得更近了。
齐秀索性全力前进,再不东张西望,快到浦阳镇外祠堂时,却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句“齐大哥。”
这声音近在咫尺,齐秀骇然回头,就看到杜笑笑意吟吟的脸。
他信步走过来,不三紧跟其后。
齐秀停下。“你们……”
秀水剑在江湖上以剑扬名,轻功并非胜场。但齐秀自己知道,凭他的身手,在齐家说不上拔尖,也足够看了,比江湖上同一辈的人物,只好不差。
但是杜笑和不三居然没被他甩掉。虽然一开始齐秀没用轻功,后来可几乎是出了全力。再看那两个小子心不跳气不喘的摸样,好像只是在廊间漫步。齐秀不由不纳闷。
这样的悠闲,只能说明人家尚有余力。
杜笑没注意他脸色有异,见他停步,笑道:“齐大哥,你这是何必?”
齐秀只道他发现自己有心疏远,难免有些赧然,瞥一眼不三,果然小黑脸沉着。
挠挠头道:“那个……我……”
杜笑道:“你故意走那么慢,是为了等我们吧?”
齐秀的手放在脑后收不回来。什么?
不三哼了一声。“齐公子这么大人了,还怕自己上路么?”
齐秀还是一动不动,反是杜笑拖着他手往前走。
“师傅说,相逢即是有缘。齐大哥这会想去哪里?”
齐秀被他拖了几步,木然道:“我要去买马,怕与你们不顺路。”
不三道:“我们去买马车,你说顺不顺路?”
齐秀回过味,有些懊恼。“我还有事,先行一步。”说完挣了杜笑的手,招呼也不打,转身而去。他这会着实头疼,也懒得注意礼节。
在周围溜达半天,才走去集市买马,眼底一直在留意,没见到那两个,暗暗舒了口气。
偏远小镇,也没什么可选,齐秀挑了一匹据说有大宛血统的杂交马,准备到大一点的城镇再换。买完马见天色不早,就又去找客栈。前面很长一段路都不会有市镇,不如歇过今晚再走。
说是找客栈,其实一样无甚选择,整个浦阳稍微像样点的客栈就那么一家。
齐秀要了间上房,净了手面准备下楼吃点东西。才走到楼梯口就见客栈柜台那里围了一圈人。
好奇瞥了一眼,高处看得清楚,最中间两个眼熟得触目。
齐秀眼皮直跳,当即想转身回房躲起来,然而下一秒就听到下面熟悉的声音道:“这什么客栈,怎么金子都不收?”
那掌柜帽檐下早渗出一圈油汗,陪着笑解释道:“这位客官,非是小店不收金子,实在是您这片叶子分量不小,我这样小店,哪里倒腾得了,客官最好先去银铺换了银票再来。”
齐秀随之看了眼杜笑手里捏的东西。
爷爷的这片金子何止是不小,几乎晃瞎了人眼。
杜笑看看金子,又看看掌柜。“你的意思是不要金子要银票?”
不三在边上一脸诧异。“公子这世上还有人不喜欢金子。”
那掌柜听得恨不能哭了。谁不要金子了,这么多人看着我敢要么?
杜笑也不坚持,收起金子,又在怀里掏摸一下,递了两张纸给掌柜。“给你。”
掌柜一看这颜色字样,就知道是得意楼的银票。得意楼是十日国最大的钱庄,银票走到哪里都能兑。掌柜放心接过,再一看面值却吓得额上的汗滚落下来。
杜笑见他半日不言语,问道:“如何,这个可使得?”
掌柜哭丧着脸,抖抖银票。“公子你不是玩我吧,这么大数我怎么找得出来?”
周围一片抽气声。掌柜手里举着那票,围观者看得清楚,每张都是一千两。
这年头一个小户人家一年用度也不过百两,这小公子居然一掏就是两千两。浦阳镇上倒是有个银庄,但等闲也换不出这么多散票。
杜笑皱起眉,拿回银票随意塞在怀里。转头问不三:“这可怎么办?”
不三想了想,道:“由嬷嬷说过,出门在外,没钱的时候,首饰也可以当银两使。”
杜笑恍然。“说的是。”捧着包袱往台面上一摊,打开。
齐秀早觉得他包袱大得稀奇,这一下看到里面堆满了书卷、衣裳、巧连环甚至枕头等匪夷所思的杂物,着实无语。不过他毕竟多少领教过杜笑的古怪,底下那一群则纷纷看傻了眼。
杜笑在里面好一阵翻腾,终于拎出个丝绸小包来,抽了封口线就往台面一倒。只听得一阵叮当脆响,众人俱觉眼前一亮,袋子里滚出不少翡翠玉石,有一粒明珠还掉到地上,滴溜溜打转。
一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盯着那一堆东西发傻。
杜笑弯腰捡起地上那珠子,递给掌柜。“喏,这个总使得了吧?”
掌柜见这珠子莹然滚圆,形似小卵,知道必非凡品,心想这小子人傻钱多,这可怪不得自己,本能地伸手去接。
周围一片鸦雀无声,众人眼里都露出艳羡嫉恨的神气。
只有一个人挤进人群,在掌柜之前把珠子抄在自己手里。“使不得。”
杜笑愣了一下。“齐大哥,你怎么来了?”
齐秀把珠子塞回给他,淡淡道:“我住在这里。”
不三怀疑地看着他。“你不是一直跟着我们吧?”
齐秀只做没听见,对掌柜道:“房钱多少,我替他们出了。”
那掌柜本有些不甘,见他脸色冷冰冰的,腰里还挂着剑,讪讪道:“一两二钱。”
齐秀二话不说掏了银子,顺手把那些首饰细软都给人装了回去。
杜笑道:“齐大哥,你真是好人,又请我们喝茶,又请我们住店。”
不三道:“公子,岛主说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齐秀忍不住嘴抽,把包袱还给杜笑。“收好了,以后没事别这么招摇。”
杜笑接了包袱。“我们本就是招摇派的啊。”
齐秀叹气,此时已经后悔方才一时冲动,又出来管闲事。
躲是一回事,但真的看到了,也实在狠不下心不理。杜笑他们两个再讨厌,不过是口没遮拦,齐秀到底不能看人把他们骗了。
此时不三已经占了一张桌子,正招呼小二上菜。
杜笑拉着齐秀一起坐下。齐秀想自己本就是要吃饭,也不再反对。
杜笑要了一壶酒,给三个都倒了一杯。
齐秀仰脖喝了。这酒入口甜,劲头倒不小,一下就涌上后脑。
杜笑再倒的时候,齐秀挡住了。“不喝了。”
他酒量本就一般,从方才起,隔壁有几桌人总用余光扫着他们,眼里颇不怀好意。
齐秀知道杜笑露了财,被盯上了。
这两个傻小子什么都不懂,麻烦来了也不知道,他也懒得解释,只想着算自己倒霉,既然出手了,总得管到底。
杜笑道:“齐大哥怎么不喝了?”
齐秀道:“出门在外须得谨慎些。江湖可不是那么好玩的。”可能是喝了点酒,看着杜笑那对懵懂的眼,就有些来气。这家人也不知道怎么养的孩子,天真得跟二傻子一样,偏又给那么多金银细软就这么放出来,唯恐贼不惦记。
“你这样不行,钱财外露乃江湖大忌。出门前师长没教过你规矩么?”
杜笑道:“什么规矩?”
齐秀耐心解释道:“就是那些个俗语教训,听起来几分对仗的。比如‘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再比如‘忍得一时气,可免百日灾’什么的。”
杜笑欣然道:“这个啊,师傅有教过。”
齐秀表示怀疑。“哦,教过什么?”
杜笑道:“美人心,海底针,调戏完了早脱身。”
齐秀张嘴,半日才说:“就教了你这个?”
杜笑摸摸下巴。“嗯,还有——”看着齐秀,笑。“无事献殷勤,非奸也是盗。”
齐秀呆住,突然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气灌下。
杜笑道:“齐大哥你不是不喝了?”
齐秀哼道:“我就管你们这一晚,以后真不管了。”
不三道:“管什么?”周围看看,冷笑,“阿狗阿猫也用管?”
不三还要说什么,被杜笑挡住。
杜笑对齐秀道:“齐大哥,你方才帮我付了房钱,我还没答谢你。”
齐秀摆手。“区区小数,不用提了。”
明天之后别再叫我看见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杜笑却很坚持。“不行,师傅说了,等闲不要受人恩惠。”
齐秀想难得他这师父说句人话,倒有些诧异。
杜笑接着说:“不然拿人手短你要给的更多。”
齐秀又想这师父真是个人物。
“所以我一定要送你一份礼物。”
齐秀不再说话,随便吧,再继续怕自己脑子跟他一样糊涂了。
这边杜笑又打开了包袱,一个个往外掏东西。
齐秀看得满头大汗,指着其中那个像枕头的物事:“这是什么?”
杜笑道:“我的枕头啊。睡惯了,择席。”
齐秀明白他两人包袱为什么那么大了。
杜笑见他一直盯着那枕头,沉吟好一会,突然拿起枕头,毅然塞进他怀里。
“齐大哥,虽然我很喜欢这个枕头,没有它就睡不好,睡不好就脾气不好,脾气不好就容易闯祸,但如果你喜欢,我就忍痛割爱给你。”
他说着给,手却紧紧抓着不放,脸也变白了。
齐秀叹口气。“我不要你收回去吧。”
杜笑很高兴地收了回去,动作比方才更利索。“齐大哥,那你要什么?”
齐秀道:“我什么也不要,吃饭吧。”
杜笑这次倒听话,乖乖开始吃饭,这一下居然直到饭毕都很安稳。
吃完饭,齐秀送佛送到西,叫掌柜安排了他边上的房间给杜笑两个。
“早点歇了,明日才有精神。”齐秀寒暄完了,心里却惦记着那几个小贼。
虽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厉害人物,但这一晚估计自己也不能安生了。
正要走被杜笑叫住。
“齐大哥,你此行要去哪里?我们雇的车挺宽敞,若是顺路,倒不妨送你一程。”
齐秀想着顺路是顺路,但你不妨我妨。然而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看着他真诚的笑脸,突然有一种感觉,或许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改口道:“其实我也要去京城,你们若不赶,就一起走吧。”
不三在后面道:“公子我说的没错吧,齐公子果然是想蹭我们的车坐。”
杜笑道:“这有什么,我与齐大哥一见如故,同行想必有趣,是不是,齐大哥?”
齐秀也笑了,点头。妈的我能说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