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背叛从一开始就存在

6、背负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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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男人向我伸出手，“把手给我。”淡淡的。我怯怯的抬头看他，只记得一双忧郁爱怜的眼神。“跟我走，我带你回家。”我慢慢的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他握着我的手往前走，一路跌跌绊绊。不记得走了多久，我累了，很累很累，我拽了拽男人，“我累，困了，想睡。”男人俯过来温柔的脸，带着怜惜的，“乖，别睡啊！要陪我走下去。”忽然男人的脸就不见了，我惊恐的睁大眼，可什么都没有，一片漆黑。我坐在地上小声的哭，累了，就蜷在地上睡了。
　　从记事起便开始常作这个梦，梦醒，汗流浃背。
　　有时候想，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男人要带我走。可我什么都不记得，我没有16岁以前的任何回忆。母亲说我那年出了车祸，失去了记忆。
　　我不知道这个梦意味着什么，但我总是很难过。
　　这年，没考上大学。一个剧组招演员，于是我去面试。
　　不知为什么高考时头就开始疼，像用一根东西在绞着脑浆，第一科答的一塌糊涂，便甩下笔跑出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恣意的捉弄。
　　从来没想过当演员，这次的面试也是没来由得突发奇想。等待的时候很是紧张，进面试室时却一下子平静。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心中只是一片空白。
　　定定的站在那里，看着主考。
　　他缓缓的抬头，这是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子，沧桑麻木的表情，是经历了太多事情的折磨。忽然我的心开始疼起来，心痛的感觉蔓延到每一根神经。
　　四目相对时同时怔住。我看到男人麻木不仁的眼神中流露出忧郁爱怜，他看着我，难过的味道充满每一个角落。我多么熟悉难忘的眼神，从记忆开始，就一遍一遍反复出现。我梦中的那个男人，看着我，说“把手给我，跟我走，我带你回家。”
　　没有做成演员，因为林说“奇迹，你不适合做演员，我不忍心你那么辛苦，你就在家好不好。”
　　19岁那年，高考落榜，面试失败。我毅然决然的从家里搬出来，搬进林的宿舍，不顾一切。
　　“奇迹，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你才19岁，你还年轻啊！”母亲泪眼婆娑的望着我。我从不违背母亲的，可那次，我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狠心的拒绝。然后父亲颤抖着手给了我一巴掌。我走了，没再回头。
　　那天，林一边埋怨我不该如此决绝，一边紧紧的抱着我。
　　2
　　我总觉得我是会见到她的，再次见到她。
　　那次，主考一次面试。一个女孩，呆呆的站在那儿，定定的看着我。我抬头，四目交会时，怔住。我知道，那一定是她。
　　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眼睛。我一直相信轮回。
　　她叫奇迹，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奇迹。她搬来，只有几件衣服。我看着她，心里疼痛的。搂着她喃喃“终于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3
　　林的宿舍很大，可全部都是陈旧的家具。家具的每一个缝隙似乎都渗透着女人的气息。拉开抽屉，一瓶瓶古老的香水并排放着。我闻着从瓶中渗出的气味，忽然头痛欲绝。
　　林到底有什么过去让他至今保留这些东西。我忽然失去了想知道的兴趣。闻着隐约熟悉的气味，头疼的感觉成倍加剧。
　　没有工作，我只是在家里做家务，洗衣服，煮饭，擦地板，可我每次都做的断断续续。疼的感觉愈演愈烈，我有种恐惧，但是我不敢对林说。
　　4
　　总是问她记不记得，她只是摇头。可她不会忘记，不然她见我第一面时不会有与我相同的反应。她还是跟我回家了。
　　奇迹总是忧郁的，她的表情让我心痛，可她什么都不说。
　　新买了所房子，换个环境，她也许会好些。
　　5
　　终于搬家了，林换了所有的家具。我压抑已久的心情忽然轻松许多。搬来与林同住时起，做那个梦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脑中总浮现出林消失后的那一片黑暗，一无所有的黑暗。我的茫然与头疼让我压抑了太久。
　　终于搬家了，那个晚上，林第一次要我。
　　那一时刻，心中有莫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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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中，奇迹的泪水滴在我的手指上，回忆的时光倒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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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夜晚睡的很安稳，只恍惚有一个声音“陪我走下去”。第二天，擦地板的时候，我又闻到那香水味。忽然发了疯开始找，还是那一排的香水。我坐在潮湿的地板上，泪流满面。
　　我很累，感觉自己的心好沉好重。
　　可是，与林在一起，甘愿。擦干泪水，捡起湿淋淋的抹布继续擦地。
　　林新写了一个剧本。
　　男孩爱上一个女孩，他们相爱。女孩喜欢一种香水，年轻贫穷的男孩努力的工作，给女孩买了很多香水。可男孩拼命的工作却忽略了女孩，女孩长期寂寞终于倦了，从21楼跳下。脸上平静的仰向天，红色的血液在她的背后妖艳的盛开。“21，21，爱你，爱你”男孩明白过来已太晚，抱着女孩的尸体伤心欲决。男孩保留着女孩所有的回忆。男孩始终相信轮回，相信有一天，女孩会回来。一等，二十年，男孩已变成男人。他终于碰到一个女孩，他知道那一定是她。于是，他接她回家。
　　我很难过，头又疼起来。用手指死死的抠住头，我从镜中看到苍白的皮肤上，有一个个深陷的坑。我忽然恐惧起来，把镜子摔在地上。我蹲下，看着碎片中破碎的自己，又莫名平静下来。捡起所有的碎片通通丢掉，任它们在手上留下暗红的轨迹。看着一条条冰冷的血迹，我快乐的吮吸，是香甜的。我放进冰水，让它迅速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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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奇迹手上支离破碎的伤口，如此让我心疼。看到她如此决绝的方法，我忽然害怕。奇迹会不会像她一样，我不敢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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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把我的手握在手心里放在胸口，“奇迹，为了我，请不要这样。我会心疼。”看着林忧郁的眼神，我也在心疼。我用手指将他紧皱的眉头缓缓展开。“放心啊林。我真的不会疼，我没事。”可是我很难受啊林，我感觉我的心里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我好累。
　　林为了我推掉了很多工作，每天都留很多时间来陪我。我应该很满足才对，可我却越来越不知足，脾气一天比一天的暴躁起来。只是不停的争吵，声嘶力竭的争吵。仿佛只有这样，压着我的重担才能得以减轻。
　　我摔碎了林留下的所有那个女人的香水，它们已折磨得我半死不活。气味是一件很轻易就能够勾起人回忆的事物，太多的记忆让我丧失了嗅觉。我记得，我永远记得，林似乎是下意识的给了我一巴掌。痛，痛得我的心在抖。这便是他，因我摔碎了他曾经的记忆，他便以如此的方式对待一个爱他的，肯为他放弃一切的女子。忽然恨起来，他怎能如此待我。
　　是不是人都是如此，因为爱而恨得无可救药。
　　一次次剧烈的争执，我在自己的手腕上留下一个个皮肉掀起的伤痕。林恐惧的夺过我的刀，我却在冷笑中吮血。人为何总这样矛盾，是不是相爱的人总要在爱与恨之间徘徊不定，互相伤害。
　　曾问他“林，是否相信轮回？”
　　“相信，我始终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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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害怕有一天，奇迹会像她一样。奇迹让我越来越恐惧，她一直在以自残的方式来威胁我的回忆。我知道她无法忍受她的存在，可她知不知道，那是她的前世。
　　终于知道她一直向我隐瞒，她严重的间歇性头痛症。
　　她问我是否相信轮回。
　　我相信，并且我相信奇迹便是她的轮回。
　　带她去医院，医生说，奇迹的脑中有一个很大的血块，一直压着脑神经。他们说，如果开刀切除，只有1%的成功率，如果不动手术，最多只有两个月。
　　与她母亲见了一面，她说奇迹16岁那年的车祸，伤过脑部，没想到手术后竟留下血块。
　　她母亲一直在哭，“她那年失忆，但这几年，她一直对我很孝顺——因为伤过大脑，对学习我从不强求她，但她一直很刻苦——我只知道她高考时头疼，不知会这样严重——怪我，如果早些发现，也许不至于如此——”
　　我没有办法有一句安慰的话，她怎可如此对我。整个世界仿佛瞬间黑暗，没有一丝光的痕迹。我的心在疼痛。记忆再次倒转，脸上平静的仰向天，红色的血液在她的背后妖艳的盛开。
　　11
　　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我知道我已没有多少时间，开始头疼得一次次晕倒 。一次次在病房中醒来，看着林的忧郁，我忽然平静。
　　“林，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瞎说，不会的！”
　　“林，真的，我不怕死亡。能够在死之前碰到你，我没有遗憾。”
　　“你不会死的，奇迹，你是我的奇迹啊！”
　　我笑着摸着这个男人的脸。林，你骗不了我，我知道我要死了。
　　林只是紧紧的抱着我，搂得我透不过气。
　　我已太累。
　　12
　　奇迹躺在病床上断断续续的对我说话。
　　“林，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我们似乎很久以前便相识。”
　　“林，我一直在做一个梦：一个男人向我伸出手，‘把手给我。’淡淡的。我怯怯的抬头看他，只记得一双忧郁爱怜的眼神。‘跟我走，我带你回家。’我慢慢的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他握着我的手往前走，一路跌跌绊绊。不记得走了多久，我累了，很累很累，我拽了拽男人，‘我累，困了，想睡。’男人俯过来温柔的脸，带着怜惜的，‘乖，别睡啊！要陪我走下去。’忽然男人的脸就不见了，我惊恐的睁大眼，可什么都没有，一片漆黑。我坐在地上小声的哭，累了，就蜷在地上睡了。我知道，你就是那个男人，那次的面试似乎是命中注定。”
　　“林，你相信轮回吗？那个剧本，你写的是不是我们。你一直觉得我就是她。”
　　“林，每次闻到那些香水味，我都很难过。”
　　“林，我是真的爱你，可我太害怕。对不起，我一直在折磨我们两个。”
　　“林，我想要一直陪你走下去。可我太累，我走不动了。”
　　“林，我觉得我背负了太多的记忆。那些记忆太沉重，我就要崩溃。”
　　“林，是不是前世太爱你，所以没有喝掉全部的孟婆汤。”
　　“林，我觉得我的心一直孤独。”
　　“林，我的眼前是黑暗的，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没有让她说下去，背过脸，擦去眼角的泪。
　　“林，我要喝水。”
　　我去外面给她打热水。
　　回来时，屋子是空的。“奇迹！”
　　忽然恍然的跑向21楼。当我找到她，奇迹表情平静的看着我，身体向后快速的倾斜，沉重的下坠。我冲向窗边，可我什么都抓不住。奇迹张开双臂，我听到空中隐约的，“林，我爱你。”她的脸上平静的仰向天，红色的血液在她的背后妖艳的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