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凯莉》方无

2、二

　　“解救凯莉的方法，就是让她重新经历一次出生。”豪克博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琼斯太太极其不解地睁大了眼睛：“重新经历一次出生？”
　　“是的，琼斯太太，”豪克博士耐心而有礼地解释道，“正如我之前所说的，凯莉之所以出现这些症状，是因为她幼年时您不在她的身边，导致她无法意识到您在她生命里的重要性（琼斯太太赶紧点头：是的、是的，她需要意识到我对她多么重要）。根据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理论，这是由幼年缺憾所造成的心理缺陷。要想让病人重新拥有阳光健康的心态，就只有让病人重新经历过去，弥补上这些遗憾。”
　　“您的意思是？”
　　“我们需要让小凯莉重新感受一次出生的经历，让她感受到从子宫里出来那一刹那，她是那样无助、那样弱小地被挤压着。而她全部的力量来源只有您，她的母亲。人的一生都在记忆，只是许多记忆被隐藏在潜意识里，触及不到。我们通过模拟凯莉出生时的场景来唤醒她出生时的这些感受。这样，她就会记起她与您之间割不断的纽带、意识到您对她而言是多么亲近而重要。”
　　豪克博士说着，示意助手抬出一只大箱子，里面有一张床单和几只超大号的枕头。助手将床单铺在地上，豪克博士指着床单继续解说：“治疗的时候，凯莉将会仰躺在这里，由我的助手在她身上放置一个枕头，并且向下挤压。在这个过程中，她将重新经历她出生时那种由子宫出来所受到的压迫感。我们会同时用语言来提示她、帮助她回想起过去的事情。”
　　“这……”虽然乐观的治疗结果听起来十分诱人，琼斯太太仍然有些犹豫，“这种方法安全吗？”
　　“绝对是安全的，您可以来体验一下。”豪克博士说着，扶琼斯太太在床单上平躺下来，助手抱了一只枕头过来搁在琼斯太太身上，并稍稍用力地向下挤压。在枕头压下来的那一刹那，琼斯太太感受到一阵紧张、压抑，可这感觉并不痛苦，反而莫名地使她觉得新奇和兴奋。
　　“瞧，一点也不危险。”豪克博士微笑着说。
　　“太棒了，”琼斯太太对这个治疗方案顿时充满了信心，她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我下次就带凯莉过来。”
　　“请准时，琼斯太太，我们预约的时间是这周五下午。”

　　星期五下午，琼斯太太提前去了学校将凯莉接出来，接着就开车到了豪克博士的办公室。豪客博士非常热情地迎接了她们，并和凯莉亲切地打招呼。凯莉冷淡地看他一眼，也没有回答。琼斯太太叹口气：“看，她就是这个样子。”
　　豪克博士说：“放心，琼斯太太。她会好起来的。”
　　由于凯莉不愿意说话，豪克博士原本与她先进行一些简短谈话的计划被取消了，治疗直接开始。当助手开始往凯莉身上压枕头时，凯莉开始了剧烈的反抗，她用手紧紧抓住枕头向外推，一脚踢在助手的腿上，助手痛得一声惨叫，凯莉趁着被松开的那一个空档爬起身来就要往外跑。
　　“压住她，快压住她！”豪克博士指挥着手忙脚乱的助手，自己也冲上去帮忙，好不容易才把凯莉按住，完成了一天的治疗。
　　回家路上，琼斯太太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凯莉在后座上低头玩着手指。琼斯太太的心情特别好，以至于看到凯莉在后面一动不动她也并不生气。若是放在往常，她早就开始想凯莉为什么又闷声不响的，也不和她说话。可是今天的凯莉，她想，安安静静的非常乖。
　　豪克博士的治疗还是有用的。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就更舒畅了。从那以后，她每次都准时带凯莉去参加治疗。每周三次，每次一小时。

　　这晚，琼斯太太陷入了梦境。在梦中她首先看到的是她的母亲。那个面目可憎的老女人喝得醉醺醺的，在下着暴雨的夜晚把她一个人丢在空荡荡的小房子里出去赌钱。十岁的她缩在床的一脚害怕得瑟瑟发抖。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大雨滂沱、雷声轰鸣，只有偶尔一道闪电撕裂天空时，她才看到一丝亮光，照出外面像伸着爪子的魔鬼一般的枯树。她哭着，喊着妈妈，她恐惧，她愤怒，她恼恨，她绝望，直到最后精疲力竭地睡着，妈妈还是没有回来。
　　琼斯太太关于童年的记忆并没有很多，可是这一幕却记得十分清晰，并且在很多很多年以后，这一幕仍旧反反复复地在她的梦境里出现。每一次梦到这个场景，她都似乎重新经历了一次当年的事件。那个下着暴雨电闪雷鸣的夜晚，有她的恐惧，她的愤怒，她的恼恨与她的绝望。这些都会一并归来，像幽灵一般紧紧摄住她不放。
　　她恨这样的母亲。她恨这样的母亲一点也不称职。正是这样的不称职导致了她在与她母亲生活的这些日子里，一直无法感受到母女间的亲切。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她绝不会把凯莉寄养在这样的母亲家里。而她不同于她的母亲。她一定不可以让她的女儿经历同样的痛苦。她爱凯莉，她要给凯莉最好的，把凯莉培养成最优秀最快乐的女孩。
　　画面变了。她来到一片碧绿的草地上，头上是晴空万里，眼前有着无数五彩缤纷的气球、花束、还有洁白的拱门。一个女子，十七八岁，美丽、优雅，穿着雪白的婚纱和一个英俊的男子站在一起幸福地微笑着。
　　她从没有见过这名女子，但她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凯莉！她激动地过去，呼喊着凯莉的名字，凯莉则亲昵地挽过她的手，将她介绍给身旁的新郎。那个英俊的小伙子极有绅士风度地托起她的手，朝她鞠躬并在她手背上吻了下去。
　　她的肋下忽然生出了双翼，她拉着凯莉和新郎一起飞上了湛蓝的天空，他们一起在晴云里穿梭，感受着天堂般的快乐。
　　“凯莉，我爱你。”琼斯太太喃喃地说着，从梦中醒来。夜晚，窗外黑着，床头灯洒着暖光。琼斯先生跟往常一样在旁边看着报纸，身形显得有些伛偻。
　　“维克多，你有没有觉得凯莉最近变了？”琼斯太太忽然开口问。
　　“是吗？”丈夫没反应过来似地扶了扶眼睛，“有吗？”
　　“当然有！”琼斯太太不满地说，“你一点都不关心凯莉！她最近没有以前那么闹腾了，也不欺负小汤姆了呀！”
　　琼斯先生仔细想了想：“似乎是这样的。可是……她也更加沉默不理人……”
　　“这些情况都会好转的，”沉浸在喜悦里的琼斯太太已经完全忽略了丈夫，自言自语地说，“我给她找了一位心理医生，一位特别善解人意、知识渊博的心理医生。凯莉只是生病了，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是吗？”琼斯先生愣了愣，“是哪里的心理医生？保险公司介绍的么？”
　　“不。他不在保险公司报销的名单内。不过，她是我的老朋友克里斯蒂娜介绍的。你也看到了克里斯蒂娜的女儿这些年这么大的转变。放心吧，他是一位可靠的医生。凯莉的情况已经好转了很多。万圣节就要到了，明天我们带她去买装扮的服装吧。这是对她的奖励。噢，她长得那么可爱，我们把她打扮成一个小公主。你看怎么样？”
　　“都听你的，亲爱的。”

　　“凯莉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要严重得多，我们需要加强治疗力度。”治疗进行的第四个星期，豪克博士这样说。
　　“怎样加强治疗力度呢？”
　　“很简单。我们在每次治疗的时候，需要多加一只枕头，并且每次的治疗时间也要加长，从一小时加到两小时。”豪克博士说，“我们要让凯莉感受到更强烈的压迫感。这时候您一定要陪在她的身边，给她力量和勇气，让她感受到您更深切的爱。”
　　“好的，博士，一切都听从您的安排。我相信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