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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逢 ...

  •   ·二·相逢

      ——六丑——

      秋意有些微凉。过路人心情都很好,阳光多少还是暖些的。只要是往来于西南街的人,都档不住这秋风凉爽。

      张尘前日说要到当铺里去见碧姑娘,于是就往这西南街来了。玉老板娘眼尖,离老远就招呼,我们的大才子怎么逛到咱这醉仙巷来了。醉仙巷之名的来由,也因玉老板娘的酒肆。张尘忙笑说听闻咱们坊子里头前几天来了位碧姑娘,这不,我来拜访来了。说着提起手中的包裹看了看,又说,只是怕俗了。玉老板娘笑道,哪里的话,张大才子送的礼物怎么会俗呢?碧姑娘这阵子刚出门去了,先来我这坐坐吧。张尘道,那也好。于是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玉老板娘拎了一小壶酒放在桌子上,说,尝尝吧,竹叶青。张尘笑,说玉老板娘终是肯给我喝它了。玉老板娘倚在窗子前,摆弄着涂了凤仙花汁的指甲,叹了口气,说张尘你小子想喝遍我这儿的酒,怕是还得等等。张尘哦了一声,斟酒饮去。玉老板娘笑道,你喝吧,一会儿碧妹妹回来了,你自然会瞧见。张尘也就允了。

      玉老板娘算她的帐去了。张尘静静地看向窗外。

      待张尘酒壶中的竹叶青快饮尽了,便听玉老板娘遥遥招呼,碧妹妹回来了,你猜谁来看你了?张尘听说碧姑娘回来了,便迎了上去。

      张尘见碧姑娘拎了个满是水的木桶,气喘吁吁地站在当铺门口。玉老板娘说,挑水的活儿叫邻面儿二黑子去做就是了,何必亲自跑去那么远呢。阿碧笑了笑,说也没什么,金明池里的水当真清冽的紧呢。玉老板娘见张尘出来了,便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呢。阿碧说,在金明池,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情,真真是痴心指望回风坠,扇底相逢,钗头微缀,唉。阿碧长叹了一声。张尘眼睛一亮,看向阿碧,接道是,他家万条千缕,解遮亭障驿,不隔江水。阿碧本欲将水倒入缸中,听了张尘口中之词,举起的木桶“咣啷”一声摔到地上。水洒遍地。阿碧仔细望向张尘,说,玉姐姐,他可就是栩晏第一才子?张尘作了个揖说,碧姑娘抬举了,想不到碧姑娘也精通诗文。阿碧倒好,放下桶不去管了,说好啊,我阿碧今儿个就会会你这第一才子。玉老板娘道,行了,你们也认得了,要不上我这儿说会儿?张尘说不劳烦玉老板娘了,照顾生意去吧,我去碧姑娘的铺子里瞧瞧去。玉老板娘允了,又转身打点生意去了。

      阿碧邀张尘进了铺子,张尘将铺子打量一番,果然与以前大不同了。墙上挂的画吸引了张尘的视线。水墨,遍地落枫。张尘问道,这画儿谁画的,好怪的意境。阿碧笑着倒了杯茶给张尘,说我画的呀,意境嘛……不过是思远人罢了,该明白的人,自将明白。张尘接了茶,说,你在等人?阿碧说,也许吧。其实……阿碧欲言又止。张尘满目期待。阿碧低头苦笑了一下,说,其实……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张尘说,碧姑娘,你可是念旧事?阿碧笑了,说,张公子,你可否帮我一个忙?张尘说,愿闻其详。阿碧说道,这坊子里的人你都熟识,你能否帮我找两样东西?张尘说好。阿碧一笑,说一个叫阑珊结,一个叫桃花绦。张尘奇道,怎么是这个?阿碧道,阑珊结子让我弄丢了,就是来栩晏坊的那天丢的,这两个东西对我真的很重要。张尘说,我会帮你问的,只是碧姑娘何不去中市一趟呢?阿碧道,要我找岳夙芸是么?她说你能帮我找得到。

      张尘一叹,说,真不知道是寻结,还是寻劫啊……

      ——绮寮怨——

      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秋意就更深了。

      余佬儿病了,阿碧便去抓药,到了杜若的铺子。一进药铺,阿碧便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只见杜若坐在角落里拿着蒲扇煎药呢。阿碧奇道,你在渡枫?杜若一惊,回头,见阿碧站在一旁。杜若眨了眨眼睛,问,姑娘抓药?阿碧低嗯了一声。杜若问,药方子呢?阿碧说杜郎中你就抓药吧,川贝枇杷甘草三样,够服三天的就成。杜若打量了阿碧半晌,问说你读过《青门引》?阿碧将一绺头发拂到耳后,伸手时露出了右手腕上的茜罗纱巾。纱巾上有丹枫一叶。杜若笑了,将药称了包好,道,拿去,你可终于来拿药了,天天在这里渡枫,我都快疯了。阿碧拿银子晃了晃,说那就作为补偿喽。杜若接过银子时,手腕上也系了一条茜罗纱巾,巾上红叶微舒。杜若说,我哪儿找姑娘去?阿碧说,我是西南醉仙巷余记当铺的阿碧。杜若笑道,原来是碧姑娘。

      月升,星稀。余佬儿服了剂药便睡了,阿碧心中闷闷的,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金明池。古井无波。阿碧抱了古琴,独自向金明池走去。

      好哀的曲子,有人说。阿碧按定了琴,不语。

      笛声响起,是那曲《紫云回》。阿碧便抚琴相和。曲罢,阿碧说,是七爷吧,早听说七爷的笛子吹得坊里无人能及的。七爷笑道,我听书生说你读过不少书,没想到琴艺也如此精湛。阿碧回眸一笑,说七爷真是……话未说完,阿碧看见七爷手中笛上悬着的,便是阑珊结。七爷顺目光看去,笑说,怎么,你喜欢?那便送你好了。阿碧问,你从哪里得来它?七爷说,前些日子易二公子送我的。它到是很好看,可惜不知它主人曾给它取了个什么名儿。阿碧问,易殊?七爷说,易殊说,就叫它阑珊好了。

      阑珊。阿碧又复抚琴。七爷执笛,吹起了那曲《月下笛》,阿碧琴弦一颤,商弦断了。七爷问,那夜悲歌,是你唱的?阿碧笑说,原来那支曲儿,是你吹的。七爷看了看琴,说碧姑娘的琴我来修吧,赶明儿就送到你铺子里去,阿碧笑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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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铺了,阿碧便怔怔瞧着阑珊结子发呆。桌上的灯昏昏暗暗的。阿碧坐了许久,推开窗子,窗外有雨淅沥,打着枯叶的沙沙声。阿碧抚着阑珊结子,低问,你拿着我的桃花绦去了哪里,又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这绮丝金线的阑珊结子啊,纠结了多少年,又有谁知呢。只是在这金风细雨前,才若隐若现一直等待的面容么?临安城,邓天。

      ——竹马子——

      碧姑娘。七爷唤道。阿碧笑着接过琴,说谢过七爷了。阿碧给七爷泡了壶茶。七爷见阿碧手上有一个银钏子,磨得亮亮的,钏子上刻着一行字:青山碧,暮云低。

      七爷唤了声,小落。阿碧愣住,向七爷看去。七爷含笑望着阿碧。阿碧说,七爷,你看那幅画。七爷顺阿碧手指看去,见水墨一张,遍地落枫。七爷低叹一声,说,十年生死两茫茫。阿碧说,不,是十年音信两渺茫。七爷站起,紧握住阿碧的双手,说道小落原来真的是你。阿碧看着七爷,不禁哭了,说我以为你忘了我呢。七爷慌了忙给阿碧试泪说傻丫头怎么能呢。此时,易殊兴高采烈进了当铺。

      易殊见两人这般,忙咳了一声。阿碧见是易殊,便挥手打了七爷一个耳光。七爷被打得莫名其妙。阿碧忙道,都怪你就是。七爷一笑,说在下也向碧姑娘认错了,碧姑娘就开开恩原谅我吧。阿碧扭过身去,偷偷擦了泪,说易公子来了啊。易殊回过神来,忙笑说这是怎么了,栩晏里能让七爷低声下气的,碧姑娘仅你一人啊。七爷说碧姑娘权当是卖易公子个面子,原谅在下,何如?阿碧道,那你便帮我做一件事好了。七爷笑道,碧姑娘到底是聪明。阿碧说,生意人么,这是本性。七爷说,那在下唯命是从。阿碧抿嘴偷偷笑了起来。易殊笑道,听张公子说碧姑娘的才学在咱们坊子里数一数二,我便来讨教讨教。阿碧凝视易殊良久,神色一黯,说易公子阿碧还样帮玉姐忙生意呢,改日阿碧闲了,爷爷病也好了,阿碧亲自去府上拜会公子,怎样?易殊有些失望,道,既然如此,也不扰姑娘了。在下便恭候碧姑娘大驾了。阿碧转过身不去瞧易殊,冷冷说道,不敢当,七爷,帮我送客。易殊着实愣了下,碧姑娘今日,是怎么了。阿碧说完话就回去看余佬儿了。七爷将易殊送出,二人说了几句话便分开了。

      余佬儿枕着个棉垫儿,斜倚在床上不住地咳嗽,阿碧临着窗子,看窗外景色一派阑珊,便看了看手中的阑珊结子,无语怅然。余佬儿捶了半晌的胸口,便说你们也瞧见了,我不中用了。阿碧怒斥,说你胡说什么,闭上嘴养你的病,我不信在枫谷白学了十年艺,有渡枫秘术在,你会好好的,一直都好好的……说着,阿碧便簌簌落下泪来。七爷道,你们别吵了,一个老的,说了十几年要死,一个小的,没次说不许的时候都要哭。阿碧抹了泪,跑去环住余佬儿的脖子,道,落儿就剩下你们了,你们谁也不许离开我。余佬儿长叹一声,抚着阿碧的长发,说,那以后你嫁人了,还不离开爷爷么?阿碧说,无论到哪儿,都要带着爷爷的。余佬儿看向七爷,说弦儿啊,万一有一天爷爷不在了,你们便回枫谷去。七爷说,不,我要为苏家昭雪。余佬儿极怜惜地握住兄妹二人的手,说你们爹娘也都希望你们好好活下去,一定要幸福。

      ——如梦令——

      十年大梦,终将醒矣。烟花过际,谁又可期?待一场生死别,望一次参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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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栩晏里的名门苏家,就这样一夜之间易主。两袖清风的苏航被批满门抄斩。偷梁换柱,又瞒天过海,苏家一门仅余下苏老太爷与苏航之后,长子苏弦,幼女苏落。第二日,苏府的镶金牌匾就换成了易府二字。巷子深处,苏老太爷手揽着两个孩子,悲叹一声。他脸上还有一道刀疤,深露骨。这巷子中,回荡着小女孩凄厉的哭声。而燃烧着的,是八岁少年眼中的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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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爷还是七爷,栩晏坊中极负盛名的七爷。碧姑娘仍是碧姑娘,栩晏坊堪与张尘相当的女子。人没有变,只是宿命交融 ,冥冥中自有天意,来看这一场人生如梦罢了。正如天涯芳草,泛舟斜阳,这一切,谁有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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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老板娘的酒窖里,灯火照得通亮。阿碧戏说,玉姐姐厉害得紧,酒窖里能点这么亮的灯。玉老板娘笑笑,说莫不是妹子忘了,当年咱们在晚上捉迷藏时,我总能找到你。阿碧笑了笑,说,我记得以前我们常偷酒,便是画楼芳酒来着。玉老板娘拎出个酒坛子,晃了晃,道,上次我们还没喝完,便让婶子发现了,喏,一直留到现在,你走了之后我一直没喝它。阿碧捧起酒坛,幽幽道,玉姐,当初还是死了才好。玉老板娘用指头戳了阿碧的额头,嗔道,鬼丫头又说浑话,你莫不是希望当年要我哭死么?阿碧道,那时小,不懂。玉老板娘叹道,你不晓得那土包喝了我多少的画楼芳酒!每年你生辰或那个什么忌日,还有逢年过节的,我都去陪它喝酒,哎,谁知道我对着块大石头白流那么多泪。阿碧浅笑,说我回来那天,你怎知道是我无疑?玉老板娘说,你额角的疤我是不会忘了。阿碧神色黯然,说那疤算什么,心中的疤才最深。

      酒至酣处,玉老板娘问,妹妹还要为苏伯伯昭雪么?阿碧说,我不会放过易家的人。玉老板娘抖了一下,碰响了手中的杯盘,轻声问,如果我也是易家的人呢?阿碧奇道,什么意思?玉老板娘说,也许吧,我和易桑终归陌路。阿碧不知怎地,心中蓦地想起了易殊。易殊,他说就叫它阑珊结子好了。为何易殊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撞进阿碧小小的心?那送阿碧阑珊结子的邓家公子,又可否记得那句“花影阑珊”之约定?莫不是要苏落,等了一场十年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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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正是桃花盛开际。苏落与程玉二人在古道上采桃花,衣襟里兜满了花瓣。日既西倾,道上来了一行车马。高高骏马上,有位商客,笑问,栩晏坊距此多远?程玉瞧了半天,笑说叔叔我们带你去吧。商客将腰间玉佩解下来递给程玉,笑说谢谢你了小姑娘,你长大后定是位倾城美人。程玉嘻嘻一笑,便拉着苏落带路。

      风吹起,苏落怀中桃花瓣盈盈飞舞,漫天际。程玉拍手笑道,妹妹你说句诗来。苏落随口说,春风随暮赏花影。此时,马车里有个男孩子探出头来接道,夕阳殆尽枉阑珊。苏落惊诧,回首看去,马车里一位美貌妇人,搂着一个与苏落年纪相仿的男孩子。男孩子如是说。商客轻斥了一句,天儿又没规矩了。男孩子吐了吐舌头便扑回妇人怀抱里。苏落问他,喂,你怎地听过这句诗?男孩子又探出头来,笑说我随口说说罢了。苏落一脸疑惑,程玉问妹妹怎么了,苏落说,那诗明明是前些日子鲁先生逼我做的诗。程玉说,碰巧嘛。苏落又瞧了男孩子一眼,他也看想她,一时间二人怔住。

      后来商客一家驻于栩晏一个月左右,那个男孩子,名唤邓天。临安邓家,其盛名不低于王公贵胄,这邓天,便是邓家的独子。一个月,邓天与苏落混得熟了,便总在一起玩。当然,还有程玉,张尘。邓家要离开栩晏时,邓天给苏落一个结子,说它叫阑珊,你留着,十年后我凭它找你,到时候我把你娶到我家来,那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玩了。苏落很高兴的接过阑珊结,又掏出一样东西塞到邓天手中,说那天碰到你,你居然能说出我的花影阑珊,喏,这是我打的桃花绦,你要留好喔。邓天笑着接过桃花绦,与苏落依依不舍地道别。

      临安邓家一行人离开栩晏坊的第二日,苏门横遭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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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果然如梦。终该相信那折柳送花时的约定,还是应当走向命运的安排?画楼芳酒,年少时的大梦不归,而今听丝竹悠悠,凭窗难尽。

      玉老板娘忆起十年前古道上的光景,不禁轻轻哼唱:半世踏红尘,到底输他村景。苏落一叹,轻声说,这半世红尘,真是进退艰难。

      ——沁园春——

      这肃杀的寒冬就那么飘然过去了。转眼已是第二年春。

      玉老板娘携酒肆众伙计驾一车美酒,送至易府。三月初七,易桑的十八生辰。易府大摆筵席,栩晏八街尽相来贺,这易府近几日热闹得紧。玉老板娘来了,相与迎接的自然是易大公子本人。易桑伸出手扶玉老板娘跳下马车,说易桑当真荣幸,有栩晏第一美人来贺。玉老板娘从容一笑,说我还给易大少爷带了贺礼呢。易桑吩咐家丁将酒抬进易府去,说多谢玉老板娘的厚爱了。玉老板娘用指间点了点易桑的心窝,说你呀,记在这里就好了。正说到这儿,张尘便来了,易桑笑说张兄今天也来了。张尘说你生辰我若不来,别人的生辰我还怎么去。易桑说那张兄先自便吧。张尘瞧了玉老板娘一眼,便笑问易桑,殊儿在哪?易桑说在库房录礼单呢。张尘摇了摇手中的袋子说那我找他去了。张尘说罢向易桑、玉老板娘示意一下便入易府了。

      易桑说玉老板娘请进屋叙话。玉老板娘嫣然一笑,随着易桑入正堂。玉老板娘说我给你搬来了美酒一百八十坛,你怎的谢我?易桑笑说,那便待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玉老板娘笑道,好。易桑说,便去沁园,如何?玉老板娘笑允了,说沁园十八柳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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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园,与园林无异,位于栩晏坊花柳巷之终,此处奢华无尽,且此时已春色满园来,繁花闹着枝头,清水戏着滑石,一幕幕入眼皆是无限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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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桑安排好了玉老板娘,便又去酬谢往来的宾客了。才一出门,迎来的正是杜若。易桑笑说杜郎中这几日辛苦了。杜若说,若不是司徒鸿那家伙旧疾复发,我才懒得往这里跑。易桑说,司徒公子在西厢散步呢。杜若一听,登时提起裙子飞奔去西厢,口里责骂着,说这家伙怎么又不老实了。易桑看着杜若的身影,微笑怅叹。杜若果然在西厢小院里见到司徒鸿,便嗔怪他,你又不听我话了是么?司徒鸿转过脸去,说我的死活,杜姑娘请不要再过问。杜若转到司徒鸿面前,说,可你是我的病人,我必须医好你。司徒鸿说,不必了。杜若冷哼一声,挥手就在司徒鸿脸上掴了一巴掌,说死兔子你的小命是我拣回来的,我爱怎样便怎样。司徒鸿挨了一巴掌后,第一次正眼打量杜若,问,你想如何呢?如何?杜若摊开手掌,说你吃了我气天的天香续露,今夜子时你再不服这第八颗,那八玲天香续露就要变成七煞地灵绝毒了。司徒鸿行走江湖几年,也听过这天香地煞的名字,又知晓杜若医术之高超,也颇忌惮,便说但凭姑娘吩咐。杜若悠悠道,既然你散地步,那今日乌坠月升之时,便在沁园十八柳下见吧。杜若说完,再不理会司徒鸿做何反映。司徒鸿折了一条花枝,看杜若娉婷离去,心底泛起了说不出的疼。而杜若呢,转过回廊便用帕子拭脸,哭得梨花带雨。司徒鸿,我只想再见见你,吃了最后一颗天香续露,你便不需要我了,无论你来不来,我等到沁园春色凋零,终会等到你吧。杜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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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爷与阿碧,也就是苏弦、苏落二人,分带一只玉笛、一架瑶琴来至易府。易桑笑而迎之。寒暄了几句,苏落便寻易殊去了。易殊打了个招呼,说大哥面子真大呢,把你都招来了。苏落哼了一声,说待你十八岁了我也要来的啊。易殊说,上次你那联对子当真难得很。苏落笑问,有么?张尘问说碧姑娘怎么刁难二公子了?苏落白了张尘一眼,说换了你猜猜看。张尘便问易殊,她出了个什么对子?易殊说,去意难同。苏落一笑,张尘一怔。易殊笑问,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张尘说,殊儿,下半句我对出来了。易殊说是么,那你不要说出来,我再想想。苏落笑了笑,说易公子敢说出上半句,也不该怕人讲出下半句吧。苏落一脸苦笑地走了,张尘见易殊紧锁眉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张尘没有料到,苏落竟然敢如此明白地对易殊表明心迹。其实易殊这等聪明人又何尝不知呢。

      去意难同,留情易殊。留情易殊呵。

      ——淡黄柳——

      沁园十八柳是很有名的,凡是来栩晏坊的人,必须要做这几样事:饮醉仙巷玉老板娘的春啼子规花下酒,听花柳巷七爷戏班子的《海上明月共潮生》,品十里飘香巷来福广记的春来花满曼陀茶,吃飞来巷香满楼的一枝红艳露凝香,再就是瞧一瞧这沁园十八柳。否则这栩晏算是白来了。

      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诗中有云: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这所谓的十八柳与二十四桥颇有相似之处。至于这桥名曰二十四,亦或有二十四座桥,还是一座桥上有二十四位美人,这便无从考证了。但这十八柳,却是当年花柳巷的十八位美人栽种的。相传这十八位美人为感栩晏柳梢春色楼肯收留他们避离乱世,故栽柳示恩。十八柳是不是当年的十八柳,就连栩晏坊最年老的人也都不知道了。当年乱世风云,唯这山高水远的栩晏坊避了尘嚣。这栩晏坊,也算得上是桃源之乡了。普天之下,终究是王土,这芸芸众生,也都归属王臣,要避乱,栩晏可以,但要避世,却万万不能了。这听起来脂粉香浓的十八柳在乱世中那么随风轻摆,反而显得出淤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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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园的一切才刚刚绿了起来,羞羞涩涩的含苞待吐。镀了金辉的晚霞又披了一身红,红的就像新嫁娘身上的嫁衣,华美,又有几许哀厉。月,东升。

      司徒鸿坐在树下,用衣襟反复擦拭着手中那柄很破旧了的剑。来回之间,一个娇俏的身影凝立在他的身前。来的是,玉老板娘。玉老板娘手提了一壶酒,笑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司徒鸿淡淡答,等人。玉老板娘又说,是杜若吧。司徒鸿默许。玉老板娘闷哼了一声,说司徒鸿你不要臭着张脸对着我们栩晏里的人,你以为你的剑术在栩晏就能称为第一了么,好不要脸。司徒鸿站起来,说玉老板娘不该这么讲话吧。玉老板娘说杜若为了配出你那天香续露炼那八玲草吐了好几次血,你也没个良心了,难道不是忘恩负义么。玉老板娘虽然气愤,却未大声呵斥,只压低的声音慢慢说完。司徒鸿似心中一动,又复一漠然,说那算了。玉老板娘见司徒鸿提了那柄破剑走开了,她就一个挥手,有什么明晃晃的东西打的出去,司徒鸿弹剑出鞘,硬生生的接了。剑被打穿个洞。司徒鸿愕然回首看着玉老板娘。玉老板娘笑问,我这盈盈一水间,如何?司徒鸿无可奈何地笑笑,说我不想欠谁的。

      ——可是,你已经欠了我的。杜若说。司徒鸿向天际昂首,说杜姑娘,你看那彩云,它如琉璃般脆弱呢。杜若摊开手,说给你,然后回你该回的地方,找你想找的人。司徒鸿接过药,没有道谢。良久,他说,玉老板娘切莫再用这种伤人伤己的暗器了。玉老板娘笑说你还有那么点人性。司徒鸿看了看杜若,说,来世必当舍身报恩,只惜今生从此长辞。话音尽了,人也走了,余音绕耳,杜若也就依着一棵柳哭了。不知何时,司徒鸿在杜若的衣带上插了一条柳枝。绿叶上刻着字,连起来念道便是:都是江南旧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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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不是么,江南旧识。杜若还小,只身在林间采药,触了毒草,在她腿上割开口子替她戏出毒血的少年,便是如今名震江湖的江南剑客司徒鸿。那柄剑,是杜若在林间拾到的,便赠给了司徒鸿。司徒鸿曾说,你去找陶公花,你便会得到你想要的。

      ————柳稍青————

      玉老板娘见杜若的情化为漫江烟树,也只能怅叹。无从安慰,又能如何。也许呢,喝了武陵春,杜若遍会知道物是人非都是天意难违。当清泪泻尽,才又回到那江南林深处,笑那里的一切美好吧。杜若携着那条柳枝走了,步子虚晃的不得了。许多年,就在刹那间于眼前溃散,教她一个柔弱女子,如何承受得来?

      杜若还未走远,易桑便来了。玉老板娘招了招手。易桑问,怎么了这是,杜郎中怎的失魂落魄呢。玉老板娘说,不过是有人在她生命中来了又回,她承受不来。易桑说,来了又回?玉老板娘一怔,应了一声。易桑道,不知芯儿能否失而复得呢?玉老板娘勉强笑了笑,说易桑啊,我们今天还来喝武陵春。易桑抬头,见玉老板娘揭开坛子,说,都喝过了一回,还怕什么呢。易桑说,喝它我总会伤心。玉老板娘道,喝它的人都会伤心,何况是……酿它的人呢?易桑见玉老板娘一双秋水眸中盈波闪动,轻声唤了她一声,阿美。

      栩晏坊里的人都知晓玉老板娘这位美人与易桑这位佳公子是酒中知己,此刻在沁园见其二人相对畅饮,不免都要多瞧上几眼。二人杨柳岸晓风残月似的喝尽了一坛又一坛,泛舟湖上。

      月华泻如水,耀滟湖波。轻舟一叶,翩翩而行。玉老板娘挽起衣袖,伸手在清清湖水中来回拨划,水婉柔地绕这她的皓腕,腕上的翡翠镯子在湖光月色交辉之下若有若无地闪着碧光。时有微风相拂,轻轻吹起易桑绾发的丝带,夹杂着他的青丝。易桑放下橹,任由小舟在湖中肆自荡漾。岸边,杨柳青青。

      易桑问,阿美,你等的人会不会来呢?玉老板娘笑了,月光下她美极。说,我只要他在我身边,来与不来,又如何。又如何?易桑笑问,不来,如何能在你身边。玉老板娘抬眼看着易桑,问,是么?易桑也看着她。玉老板娘那么轻轻一句话,淡淡的一个眼神,易桑就什么都懂了。易桑说,阿美,我早该知道的。玉老板娘转过头去,问,你知道什么?易桑一怔,心中疑惑,她,又在逃避什么呢?

      易桑将玉老板娘送回酒肆,说今夜好一个柳梢青。玉老板娘问什么意思,易桑说,你问碧姑娘吧。易桑长叹一声便走了。

      玉老板娘听见苏落铺子里传出琴声,遂敲开她的窗子。苏落奇道,玉姐,你这是怎么了?玉老板娘将事儿一一说了,问柳梢青是什么意思。苏落沉吟半晌,说是一阕词。玉老板娘说,那你念给我听啊。于是苏落道:数声鹈鴂,可怜又是,春归时节。满院东风,海棠铺绣,梨花飘雪。丁香露泣残枝,算未比、愁肠寸结。自是休文,多情多感,不干风月。玉老板娘道是,好一个多情多感,不干风月。苏落忽然问,莫非你向他说了,玉姐、玉姐?玉老板娘淡然一笑,说,是说了,不过又逃开了。苏落冷笑一声,果然都是易家子孙,没完没了的折腾咱姐妹。玉老板娘问,那你哥哥打算怎么办?苏落说,他说是我们的,终会被夺回来的。玉老板娘劝慰了几句就回酒肆去了。街旁,亦是杨柳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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