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有所思》云翼风澜

85、第二十二章（2）

　　“朝廷用人，早在我意料之中。谯王长于政务，但征战未见得是他能耐，恐怕朝廷这回……真不愿继续北征了。”
　　言罢一声浩叹。北方眼下还乱成一团，从关中乱到辽东，正是好机会。再不出兵，等那边重新安顿好，只怕想赢就更难。他北府官兵，明明渴望胜利，但又因为自己人的缘故，进退维谷，步履维艰，实在由不得从前的官长不闹心。
　　谢瑶谢琰也就只能陪着叹气。谢琰道：“可惜我不能出镇，不然……”
　　“那也由得你去吗？”谢玄微微拖了一下话尾的声音。
　　——是，你道是哪个都像你父亲呢。你说要走，就随你走。送走你，再不计代价地护着，希望你赢了回来。你真回来了，他领着人迎出城外等你，再盼望你获得一场又一场新的胜利。都说君父君父，可你的君王，毕竟不是你的父亲——
　　谢玄自己是明白的；眼前这位同堂兄弟，却恐怕还没有回过神来。
　　不过谢琰还是怔了一怔，心中似有所动，牵扯得一阵痛，只是不明为何。
　　“阿宁如此，不出我意料。南康叔这是怎么了？何必在这般小节上同阿宁置气？”
　　君王刻意倚重，外戚地位微妙，王恭为人，又偏较真。他这时节，原就是要拿几个大人物立威的，司马道子都不放过，何况谢石。即便是谢安在，恐怕也难免要暂时避其锋芒——当初对郗超，就曾如此；何况王恭背后还是皇帝。跟皇帝对着干，可远没有和郗超对着干……说出来占理。
　　自己垫着，为皇室立威，若是谢安在，只怕也未必不乐意，只是不能甘心皇室居然能想出这么一连串招式。一心护着的人，反而最热切地同自己为敌，并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寒心了。
　　谢瑶便道，大抵是五叔气不过。旁人也道：“阿宁年少，又是先太傅赏拔的人，又是贵府一力赞赏的人，若非当初先太傅在崇德太后面前力荐的他女弟，他今日怎么做得起这威风的国舅来。”
　　“记得私恩，便忘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谢玄又一声叹，抬眼，定睛瞧着谢琰。“阿末，当初在淮南前线，南康叔可该不是这样的啊。怎么你我不在京中他就……他究竟怎么了，是政务劳形他故意闹着要借故歇息么？”
　　谢琰低头叹道：“实不相瞒阿兄。当日阿兄回京，前线多是我做主张。”
　　谢玄默然捶床。
　　本来该是皇帝和诸位大臣之间的事。被谢石这么一闹，倒好像成了皇帝和谢家之间的事。
　　当然，谢石眼里，大约只是王恭和他的事，或者皇帝和他的事。谢家会被各路朝贤看成什么，他情急之下，大略也是顾不上想太多的。
　　再说，当年谢安要压着王珣低头，不是王珣也使过性子么。不是最后还翻身了么？
　　“而且……据说南康叔为政，和先太傅也颇不相同……”谢瑶犹豫了一阵，决定还是干脆说出来。但他并不忍把后面的话也说出来：风闻朝中有尚书郎，私下跑去同陆纳说，谢石走了倒好，更愿意跟着陆纳做事，起码宽和，温静，不累。——谁是儒门中人，谁是自然之士，路人眼中仿佛完全倒了个儿。可既无法改变路人的眼光，其实无论谢琰还是谢瑶，对路人，其实也不愿意去解释了。
　　京中带来消息的亲故，得了他庐陵公这句垫着，便也敢开口，微有些颤着声道：“特别苛刻。朝中都说，为政苛碎过庾公，搂钱搂得像王戎，不是什么好事。”
　　“……他夫人怎么也不管管他！！！”
　　见他这次手劲大得差点把床捶塌，谢瑶谢琰慌忙扶着。谢琰叹道：“江州姊上次听闻，也是这么说的……”
　　所谓江州姊，是江州刺史夫人，谢玄长姊，谢道韫。
　　谢石夫人是前尚书令诸葛恢的小女儿诸葛文熊，父亲素有清英之誉，自己也一生威严有法度，万没想到临了晚节，夫君反倒全然不介意在外有贪墨名声。但凡侄辈，乍一听闻，当然人人都是惊诧莫名。谢琰说着，气息也顿了一顿。边上另一房亲戚不禁垂泪，道：
　　“南康夫人重病至今，完全不知道南康公做了什么……”

　　劝不得，止不得。能调停的，一个个天高路远，甚至病痛缠身。英雄失路，仿如天时渐去，而且，还是以非常不适合英雄的一种棋路，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