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伊人》夏景薇

3、第三章 卫小将军

　　绿阴生昼静，孤花表春余。
　　过了梅雨，天气一下热了起来。窗外的树上不知何时也响起了烦人的蝉鸣声。
　　天一热，洛景浔就不愿动，窝在家里陪叶双非下了整整三天的棋。
　　“高伯呢？”洛景浔问清风。
　　清风想了想，答道：“二当家一大早去东街的酒楼了。”
　　洛家生意做得很广，虽然是以第一粮商闻名，其实却是什么生意都做，不然怎么可能成为天下首富。
　　洛景浔权益了一下，还是换了衣服坐车去酒楼，和叶双非下棋还不如做生意有趣些。
　　“清风，你先去找高伯，我去酒楼上看看。”
　　下了马车，洛景浔不急着看账本，慢慢悠悠地在二楼找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随便点了几个招牌小菜。酒楼里的大厨想来知道他的口味，咸淡拿捏得是到好处。连他不喜欢吃葱和姜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他妈的，你是看老子穿得破烂，看不起老子，怕老子付不起钱是吧？”
　　正吃到兴头上，偏偏有人不知好歹，在楼下吵吵闹闹。
　　“爷，爷，小的不是这个意思，是真没座位了。”小二惶恐地说，一面拦着男人，一面给掌柜使眼色。
　　男人粗鲁地挥开小二，“今天老子这酒还非喝不可了，谁敢拦着老子。”
　　赵三是京都出了名的恶棍，仗着结拜兄弟在卫豪大将军麾下干事，整天游手好闲，吃喝嫖赌，坐过几次牢，没过几天又放了出来。老百姓看官府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只好避而远之，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不做赵三的生意是京都几家酒楼不成文的规定，谁都明白，这是桩赔本买卖。
　　酒楼里一阵骚动，不少客人放下筷子跑去看热闹。洛景浔仍然面无表情地喝着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摸样。
　　“哟，原来是赵三爷啊。”掌柜一看拦不住，只好硬着头皮，赔笑道，“爷，今个儿真不赶巧，位子都满了。要不你上对街的那家去，下回来一定请你喝好酒。”
　　赵三拧着眉，“少来，老子今天就在这里喝。”
　　“爷，这……”
　　“你们俩，”赵三朝一桌客人勾了勾手指，“马上给老子滚。”
　　“什么？”
　　“老子让你们滚！”
　　那两位客人一看就是外地来的，也不知道这个赵三是什么来头，津津有味地看着热闹，一听让自己滚，火气蹭地上来了。一个男子抡起袖子，猛地一拍桌子，“你是什么人，敢叫我滚？”
　　“我是什么人？”赵三转头找了找，大步走进厨房拿出一把菜刀，“哐”地拍在桌上，“老子就是你赵三爷。”
　　两个外地人哪里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早就呆若木鸡。
　　赵三非常不爽地往四下里扫了一圈，恶狠狠地说：“吃完的都给老子滚。”
　　吃饭的，喝酒的，刚还看热闹看得起劲，现在哪还顾得上那么多，放下碗筷撒腿就怕，连银子也不付，生怕祸及到自己。
　　“爷，你这样让小的怎么做开门生意。”掌柜急了，好几次伸手抹去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忍不住抬头寻找洛景浔的位置。
　　“老子上你们的酒楼是给你们面子，你还给脸不要脸。”赵三提起个酒壶直往嘴里灌，酒水从嘴角淌下。“这酒啊还是你们的好。诶，小二再来几盘招牌菜。”
　　“那位客官，你还没给钱呢！客官……爷，你这……”掌柜哭丧着脸。
　　“咣。”
　　一直筷子穿过酒壶，碎片落地，酒水溅落在赵三脸上。
　　“那个不知好歹的打扰老子喝酒！”赵三呆愣了半会儿，一抹脸，往地上啐了一口。
　　“赵三爷好久不见，怕是早忘了本公子。”洛景浔一步步踩着楼梯，嘴边挂着浅浅的笑，声音压得低低的，正好让所有人听见。
　　酒楼里来不及走的人都不禁停下脚步，傻傻地望着他。
　　白色的长袍不染一丝尘埃，墨黑的长发仅用根普通的白色绸带束起，褐色的眼眸闪闪烁烁。
　　洛公子，这就是天外仙人一般的洛公子。
　　“洛，洛公子。”赵三早就没了刚才的气势，现在就像是一只剪去大钳的龙虾一样，“我要是早知道公子在，哪敢扰了公子的雅兴。”
　　洛景浔抬手理了理白袍，“赵三夜的意思是本公子的不是了？”
　　“小人不，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洛景浔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哪个人不知道京都一半的酒楼是洛家的，你倒是好，白吃白喝，一点都不客气。你说，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赵三两腿打颤，后背冒出的冷汗浸湿薄衫。他并非不知道酒楼是洛家的，也不是不知道洛家公子的手段，一直以为洛家没出手是忌讳自己的那点关系，这么一想，胆子大了，也没什么敢不敢。原来，人家一直看在眼里呢。
　　这回，怕是真惹上了不该惹的人物。
　　“本公子也不多说，赵三爷应该明白怎么做。”
　　赵三一怔，连忙答道：“是，是，小人马上把以前的账结了。”
　　“嗯？”洛景浔眉毛一挑。
　　“再把酒楼好好翻修翻修。”
　　“嗯？”还是不满意。
　　“公子的意思是？”张三诚惶诚恐。
　　洛景浔一勾褐眸，“本公子会有什么意思？只怕酒楼里粗茶淡饭赵三爷吃不惯。”
　　“是是，小人再不踏进一步。”赵三长嘘一口气，手心里全是冷汗，生怕他要了自己的小命。
　　“好了，各位吃好喝好，今天的酒菜赵三爷全请。”洛景浔笑得一脸无害，“赵三爷没意见吧。”
　　“应该的，应该的。”赵三强挤出一丝笑意，暗暗咽下一口水。
　　一个小二走到洛景浔身边，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语罢，洛景浔匆匆往楼上。

　　雅间内，青衣男子举杯细细品酒。
　　“洛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呵，”洛景浔轻笑，“自然是比不上卫小将军。”
　　想起前些日子冷艳想自己汇报时吃惊的神情，他就觉得好笑。不就是卫老将军的孙子吗？有什么好怕的。
　　“要说对付人的手段，在下怎么比得上公子。”缓缓的语速，格外咬重“手段”两个字。
　　“哦？是本公子逾越，小将军出面该更理所当然些。”话语一顿， “毕竟赵三与秦亦副将是结拜兄弟，拂了副将的面子是本公子的过错。”
　　一句话就把赵三闹大的事情扣在秦亦头上。
　　“末将和赵三一起长大，小时候还是赵三一路讨饭带我上京都，末将……”卫俨的脸色越来越冷，秦亦单膝下跪，“是末将失责。”
　　“怎么处罚？”
　　洛景浔旁人无人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完全不顾自己挑起的事端。
　　秦亦心一横，“杖责一百。”
　　“明白怎么做？”卫俨脸色凝重，不似开玩笑。
　　“是。”
　　说完，起身迈腿往外走。手刚打开门，一直筷子“嗖”的飞过来，合上微微开启的门。
　　“小将军真是狠心哪，爱将都舍得下手。”洛景浔浅浅啜饮，“小将军舍得，我可不舍得。”
　　“公子是……”秦亦一愣，转身一拜，“谢公子。”
　　洛景浔点点头，像是老友一般对卫俨问道：“卫老将军身子可好？”
　　“还算健朗，一把老骨头还想上沙场。”卫俨讥笑，一点不给祖父面子。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沙场上，小将军怕是比不过老将军。”
　　谁都知道卫俨十岁入宫给小皇上伴读，老将军原本打算等他十六岁就随自己上战场。哪想到还没等十六岁，混小子以身有隐疾为由擅自辞去侍书郎一职，回家当起清闲少爷，气坏了卫老将军。
　　“二十年的女儿红。”卫俨饮着酒，“只怕洛公子还没把最好的酒拿出来吧。”
　　“果然瞒不过卫小将军。”洛景浔淡然一笑，“早些年听闻小将军去了西北，怎么回了京都。”
　　上回没认出他不是并没有原因的，卫俨名声躁动的时候，洛景浔还忙着在酒楼里当小二，等他出了名，卫俨早就不知去了哪里。京都两大公子竟是一面都没碰过。
　　卫俨发愁，唉声叹气道：“还不是老爷子，天涯海角的追，偏得让我上战场。”
　　“小将军也会怕这个？”
　　“世人皆道卫老将军似猛虎，儿孙却像小病猫。”卫俨谈笑自若，仿佛“小病猫”说的不是他似的，“洛公子不会没听过吧。”
　　“是本公子孤陋寡闻了，不过，本公子却是听过另一句话。”声音一沉，“阴人莫阴洛商，算计勿算卫将。”
　　一阵静谧后，卫俨哈哈笑出了声。
　　“能和洛公子相提并论，是在下的荣幸。”
　　“哪里哪里。”
　　“咚咚”清风叩门，“公子，二当家找你议事。”
　　洛景浔喝完最后一口酒，起身，对卫俨说：“今日不方便喝酒，下回本公子让你好好见识见识什么才是好酒。”
　　“在下先谢过公子的美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