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伊人》夏景薇

2、第二章 双叶齐飞

　　洛家的下人一直就怕洛景浔，而洛晏池不一样。她不像他，一抬头，一瞪眼，就能镇住不知好歹的下人。只是那夜以后，却很少有人再敢找她麻烦。
　　洛晏池手托腮帮，仔细端视眼前这样和自己有着五分相似，却又完全不一样的面庞。他总是平平静静的，清澈的眼里没有一丝慌乱，自己却把什么都写在了脸上。想着想着，她心里不免有些失落，打小就不争气，总要他保护，尽管他只比自己早出世一刻钟。
　　“又在想什么。”洛景浔从一堆账本中抬起头，揉着眉头。
　　五岁学字，六岁学习打算盘，八岁跟着高伯去店里当小伙计，十一岁就开始看账本。
　　他没有爹，没有娘，注定要比别人努力刻苦。
　　洛晏池朝他嘿嘿一笑，咧着嘴打趣道：“浔浔越来越俊俏了，我比不上你咯。”
　　说完，自己咯咯地先笑起来。
　　“哪是俊俏，你直说我像小白脸不就得了。”他叹气，有张雌雄莫辨的脸的确不是件好事。
　　记得第一回去醉香楼找冷烟，老鸨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询问是找姑娘还是小倌。清风听见掩着嘴笑个不停，回来后讲给洛晏池听，见到他就捂嘴偷笑。从那以后，他出门再也不带着清风，生怕哪天又遇上什么事。
　　“这也没什么不好，你莫不是真想有张关公那样的脸？你可是……”
　　“咳！”洛景浔阴着脸，打断她的话。
　　洛晏池扁着小嘴，有些愤然，“也不能一辈子这样受气吧！大不了走了算了。”
　　他不说话，支着手，侧目望着窗外，那一块被窗隔开的四方天很蓝，一朵云也没有。记忆中，梅雨时节常是湿漉漉的，很少有这样的好天气。两只燕子划过天际，一下没了踪影。
　　燕子可以四处为家，而他们却不可以。
　　只因这洛家，本就是他们的。
　　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进来，低着头喘气，“公子，小姐。”
　　“什么事？”
　　“夫人请公子、小姐去前厅。”
　　两个人对视一眼，皆是一脸疑惑。
　　“有客人吗？”洛晏池问。
　　“是，是夫人娘家人。”小丫鬟一直不敢抬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惹恼了公子。
　　“告诉夫人，我们马上就到。”
　　叶英娇娘家是江南大户，虽比不上洛家的富可敌国，在江南也算小有威望。叶英娇嫁到洛家二十年，叶家人只来过两次，一次是叶英娇出阁那日，还有一次便是洛老爷去世那回。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娘家人，不知道又是什么事，怕不仅仅是探亲这么简单。
　　“景浔，晏池，这是我娘家外甥，叶双非。”叶英娇自己没有孩子，又和叶双非二十年没见，见到了格外高兴。
　　他的穿着并不像什么大户人家的少爷，一身灰色长袍倒显得几分寒酸。宽大的衣袍衬得身板格外瘦弱，像个弱不禁风的小书生。
　　“双非久闻洛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叶双非站起来朝他稽手，憨憨地笑着。
　　洛景浔嘴角一勾，故意刁难他，“大名不敢当，怕就怕是个‘花名’。”
　　“这，这。”他一愣，尴尬地半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景浔和你开玩笑呢。”叶英娇适时地开口，“都是一家人，坐下聊。”
　　“姑姑说的是，姑姑说的是。”
　　洛景浔和洛晏池坐在一边，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茶。叶英娇真是大方，上好的龙井拿来招待一个呆子。
　　“叶兄……”
　　“洛兄叫我双非好了。”
　　“那双非也唤我景浔便可。”洛景浔淡淡地说，“双非这次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他大大地喝了一口茶，看着他的喉结一上一下，洛景浔暗暗心疼上好的龙井。
　　放下杯子，他用袖子擦了擦嘴，一副满足的模样，“要事也没有，家父二十年没见姑姑，前些日子又收到姑姑的信，怕姑姑旧疾复发，让我带了些偏方来瞧瞧姑姑。”
　　叶英娇眼里泛起水光，拍着他的手说道：“我身上都是些老毛病，是大哥有心了。”
　　“做作！”洛晏池小声嘀咕，被洛景浔狠狠瞪了一眼，赶紧低下头闭起嘴。
　　“当年我出嫁时，你还只是个毛头小娃，现在都是大伙子了。说起来双飞也二十有三了吧。”叶英娇脸上挂着笑，一脸慈爱地说。
　　“上月过完生辰，已是二十五岁。”
　　叶英娇吃惊道：“都二十五了，怎么还不成家？”
　　“家父觉得双非先立业，再成家得好。”
　　“是了，是了，大哥就是那个脾气。”叶英娇皱眉，“都二十五了不成家也不是个事。这回既然来了姑姑这，不妨让姑姑给你挑个媳妇。”
　　“这个……”一朵红云飘上他的脸。“也没什么合适的姑娘。”
　　洛景浔看似和身后的高伯谈着生意，却是一个字也没落下。侧过脸看一旁绞着手指的洛晏池，敢情是打着她的主意来了。
　　“洛家要败，也只能败在姓洛的手里。”
　　叶英娇是怕了，怕洛家落在她手里名不顺言不正。于是就特地从江南找了个外甥来？洛景浔暗笑，这倒是个好主意。娶了洛家小姐，便是洛家姑爷。洛少爷不务正业，花名在外，自然只能由姑爷继承家业。真是‘用心良苦’。
　　“我看晏池就合适，晏池今年也十八了，早已笄鬓。”叶英娇抿唇，关心地说道，“别家的姑娘十八都有孩子了。”
　　当事人一脸茫然地看着洛景浔，眼里流露着慌张。
　　这样的妹妹，他怎么舍得交给别人呢？
　　“妹妹打小身子不好，嫁给双非岂不是委屈了他。”
　　叶双非连忙摆手，“双非绝不会嫌弃小姐。”
　　“景浔，双非都这么说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叶家世代学医，也好给丫头调养调养身子。”叶英娇在一边帮腔。
　　小迷糊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紧紧拽着他的衣服，诚惶诚恐地盯着他，“浔浔，我不要。”
　　“好是好。”洛景浔缓缓地说道，“只是长兄未娶，幺妹怎么能先嫁呢？这规矩怕是不能破。”
　　叶英娇似乎没有考虑到这点，双眉紧蹙。
　　叶双非则是一脸恍然大悟，喃喃道：“应该的，应该的。”
　　“对了，江南的刺绣是出了名的，这回来我特地带上几幅送给小姐当见面礼。”叶双非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包裹，打开是几块锦帕，分别绣着竹、兰、梅、菊四君子，最后一块大的则是两朵绽放的牡丹。
　　洛晏池随手拿了一块，小声嗤鼻道：“就这么几块帕子也敢拿出手。”
　　江南有名的绣品被她这么贬得一文不值，洛景浔倒是有些可惜，这么好的东西给她还不是糟蹋。
　　“双非真是有心，这五块帕子绣工都是一流，怕是花了不小的价钱。”
　　“也没多少，只是没想到景浔也懂绣品。”
　　洛景浔浅笑。“洛家和江南也做绣品生意。”
　　“哦。”叶双非若有所思，“难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