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伊人》夏景薇

4、第四章 卫老大寿

　　“公子，南方旱灾，农民粮食欠收，生活苦不堪言，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没有，我们是不是应该……”
　　“李掌柜，旱灾的事朝廷自然会管，用不着我们操心吧。”京都粮食铺的陆掌柜打断道，“上回南方涝灾已经花了笔冤枉钱，我看你还是省省心吧。”
　　江南分铺的李掌柜愁眉苦脸，“可是，可是……”
　　最近几年天灾连连，这边旱灾那边涝灾的，朝廷又什么都不管。洛家是天下首富，救灾救民理应首当其冲。一回两回还好，多了也是笔不小的开支。
　　“高伯怎么看。”
　　高伯对经商向来有一套，六年前他开始接管洛家生意后，高伯就很少再做什么决定，每次都是等他哪里做得不好时悄悄提醒一句。
　　“公子不是有主意了吗？”高伯并不发表意见。
　　洛景浔只笑不语。
　　李掌柜愁着一张脸，心底暗暗着急。

　　“景浔，卫家有送请贴来。”不知道什么缘故，叶双非总喜欢往他这里跑，一件小事也可以扯上半天。
　　“卫家？什么事？”
　　叶双非拿出一张红色请帖放在桌上，“卫豪老将军七十大寿。姑姑最近身子不好，嘱咐你准备点贺礼去拜寿。”
　　突然想起那天卫俨灰头土脸抱怨老爷子的样子，他就不禁失笑。卫俨虽然不怕老爷子，却是十分孝顺。以前卫老爷子和他讲起卫俨的时候就提起过。
　　“啊，准备礼物啊！”洛景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大娘明知道我最讨厌挑礼物还把苦差交给我，不是折腾我吗？”
　　叶双非帮着出主意，“给老人家礼物很好挑的，买个玉器啊古玩什么的，老人家都喜欢这个。”
　　洛景浔摇头，“不行不行，卫老爷子不好这个，他最讨厌奢侈的东西。”
　　洛老太爷和卫老将军是拜把子兄弟，两个人情投意合，当初还定过娃娃亲，可惜生的都是儿子才作了罢。洛老太爷死得早，卫老爷子伤心了好一阵，后来洛老爷也死得莫名其妙。卫老爷子心疼他们两兄妹没爹没娘，格外疼他们。洛景浔性子和老爷子像得很，两个人倒像是亲爷孙。
　　“先陪我下盘棋，好些日子没和你下棋了。”叶双非拿出棋罐，“你黑子。”
　　“老爷子寿辰还有几天？”
　　“十天。”
　　“清风，准备马车。”洛景浔对叶双非不好意思地一笑，“下回再与你下棋。”

　　“公子去哪里？”清风驾着马车，忍不住好奇问。
　　洛景浔撩起车帘，“金玉阁。”
　　“公子想到贺礼了？”清风问道。自己公子向来挑剔，这回又是要给卫老将军送贺礼，必定是不凡之物。
　　洛景浔浅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老头懂我心意就好。”
　　的确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不过是让金玉阁赶制一副白玉棋。
　　看着一脸轻松的主子，清风不禁皱眉，“这，这也太……”太寒颤了吧。
　　“清风觉得拿不出手？”他也不生气，一双明亮的眼眸望向车外，“还是觉得本公子不够用心？”
　　清风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却觉得这礼物实在太过简陋。
　　洛景浔摇头。

　　卫老七十大寿那天，卫家上下一派喜气洋洋。卫家长子卫尚贤和长媳林佐站在门口，亲自迎接每位宾客。下人们忙着照顾客人，不敢有一次松懈。却独独不见长孙卫俨的踪影。
　　洛景浔从清风手里接过叶双非准备的贺礼，双手递给卫尚贤，恭敬的喊了声“卫叔叔”，接着又介绍了身边的叶双非。叶英娇虽身体不适不能出席，生怕落下每一个彰显叶家存在的机会，硬是让叶双非非得陪着一起来。
　　“江南叶家名声不大，却听闻叶家有位公子聪明过人，是难得的人才，不知说的是否就是叶公子？”卫尚贤思索着，朝他问道。
　　“叶将军所言的怕是在下的堂兄，堂兄十八岁接手家业，到如今一番作为自然是不可小看。”
　　卫尚贤还想说些什么，另一边早有宾客迎了上来，只好先招呼两人进门，命下人领洛景浔去书房找老将军。
　　卫豪坐在书房内的藤椅上，目不斜睛地翻看一本不知是谁写的兵书，入神到连洛景浔走到身边都不曾发现。
　　世上不拘小节的人有的是，可是像老爷子这般，到了寿宴前，大厅早就坐满宾客等着寿星，而他还悠哉游哉地慢慢研究兵书的人确实没有几个。
　　“这几百年前的兵书也只有老将军还能研究得如此仔细。”洛景浔嬉皮笑脸地将白玉棋放在书桌上，“七十大寿的贺礼。”
　　卫豪放下兵书，拿起白玉棋细细地瞧着，“也就只有你会送这东西。”
　　他嘿嘿一笑，回道：“也就只有我才会陪你下棋。”
　　“你小子有心。”卫豪心里暖暖的，“卫俨要是有你一般贴心就好了，那混小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说着便要起身，上了年纪身子总是颤颤巍巍，洛景浔见了连忙扶着他的胳膊，生怕他站不稳。
　　“卫俨怕是正准备贺礼给爷爷呢。”
　　“这小子能有心思回来给我贺寿就算不错了。”他像是想起什么，眼眸一黯，“他是怨我呐，要不是我以前逼着他入宫，逼着他从军，他也不会一走就是那么多年，他是……”
　　洛景浔一愣紧紧搂过他的肩，“爷爷，阿俨不是这样的人。若真是这般小鸡肚肠，连真心假意都分不清，也不配做卫家男儿。”
　　卫豪笑了笑，心知他是安慰自己不再为卫俨当年的离家自责，也不好再说什么。
　　两个人走进大厅时，宾客都已经入座，看见寿星到场，纷纷站起来说些吉利话。卫豪笑着转一圈，没有看见那个宝贝孙子不由得有些难过，由洛景浔扶着在主座坐下，然后洛景浔也在叶双非身边坐下。
　　叶双非似是不曾参加过这般盛大的晚宴，唠叨着刚刚遇见了什么尚书大人之类的，整个人沉浸在兴奋中，顾不得吃饭。
　　“想不到洛公子也在？”
　　洛景浔抬头，见到的是一个四十岁开外的男子，尽管坐在对面，依旧不难看出腆着的肚子，更刺眼的是他脸上不屑的神情。自古商人便是地位低上，如今与他同桌而食，怕是对他的最大侮辱。
　　“本公子也没想到会再见到宋左史。”洛景浔垂着眼，慢慢喝着酒。
　　宋左史全名宋方奇，祖上世代为官，祖父更是官至丞相。宋方奇十六岁步入仕途，三十年来也算清廉为官，却独独是个死脑经的人，格外看不惯商人一双势利眼。听闻洛家公子仗着家财殷实整日游手好闲，不知上进，就没给过洛景浔好脸色看，哪回遇见不给他点颜色。偏偏洛景浔乐在其中，和他斗得不亦乐乎。
　　“听闻洛公子夜夜留恋烟花地，今日倒是有空。”
　　“本公子多谢宋大人关怀，只是不知宋大人从何听闻，若只是流言蜚语，宋大人可得留心。本公子前几日听说宋大人千金买醉香楼头牌冷烟一笑。”
　　宋方奇怒喝：“胡说八道！”
　　“宋大人为人正直，本公子自然不会信这等流言。怕诬蔑本公子的人与散出消息的是同一人，宋大人可得多多留意。”洛景浔淡淡地说道。
　　“哼”宋方奇自知不好再说什么，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今日真是热闹，不来真是可惜了。”
　　来人身着一袭紫衣，眉宇中透露一股贵气。而走在一侧的不是久久没到的卫俨还会是谁。
　　“太子殿下。”卫豪起身就要行礼，“老臣见过殿下。”
　　在座的皆是一愣，对于太子玄奎的出现惊讶不已，纷纷起身行礼。
　　“老将军不必多礼。”玄奎连忙扶起卫豪，对其他人说道，“既然是卫老将军大寿，各位也不必多礼。”
　　“老臣不知殿下驾到，稍有怠慢还请殿下赎罪。”
　　“不知者无罪，反而是我两手空空而来，实在是不敬。”玄奎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坐在对面的卫俨，“今日来实则是有一事相求老将军。”
　　卫豪惊奇。
　　“近年来西北蛮夷屡屡侵犯东朝，蛮夷一族善骑术，我东朝将士竟拿他们无法，在下知老将军驰骋沙场几十年，极少有败战，于是请老将军为我东朝将士出谋划策。老将军意下如何？”
　　“这，这……”脱下战甲十年有余，卫豪不想还有机会，只是献计也已足够，“老臣定当竭尽全力保西北平安。”
　　“来，今日是老将军寿宴，大家必要不醉不归。”玄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洛景浔一口喝下，莞尔。毕竟是亲孙子，想得总要比他周到。他送卫豪白玉棋，陪他打发闲余时间。而他是真的明白他想要什么。

　　一弯新月高高悬于天幕，星子稀疏闪耀，耳边呼呼的风声不止，拂得树梢摇晃。前厅热闹不凡，后院却是一片安详，沉静的安祥的绵软的，令人欲醉。。
　　很久不曾拥有这样的感觉，洛景浔轻轻合上眼眸，唇际微弯，一抹极淡的极净的笑意浮起。
　　耳边听得有轻悄的脚步声，睁眸看去，卫俨正立于一边，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不禁感慨，明明此人才是最好的纨绔子弟。
　　“坐。”洛景浔向他招手。
　　卫俨也不拘束，乖乖坐下。
　　“卫小将军，你有话和本公子说？”沉静中他忽然开口问道。
　　“是。”
　　“何事？”
　　“南方旱灾。”卫俨谈谈道，“旱灾过后百姓温饱问题。”
　　洛景浔静静听着，心里早已有数。当初深知朝廷会有行动，才迟迟不救济。如今总算有了动静。
　　“是太子？”没有下旨集粮，便不是朝廷的意思。
　　卫俨颔首。
　　“不知如此对洛家有何好处？”洛景浔骨子里都是商人的精明，既然不是朝廷征粮，那怎么能白白给人家做了人情。
　　卫俨毫不慌张，应付倒：“太子同意免去洛家三年税收。”如果不是料到他这般精明，不会轻易答应，也不会早早想到了“报酬”。
　　洛景浔不急着回答，只是仰首看着天幕上的星月。
　　“给我三日时间，三日后给你答复。”聪明如他，怎么会轻率？
　　“好。”

　　回到大厅时，玄奎正向卫豪告辞。洛景浔也趁机随人流一起走出卫府。
　　马车留给了叶双非，他一个人走在寥寥几人的街上。耳边响起马蹄声，一辆马车擦着他匆匆而过，险些撞上。洛景浔望着街的尽头，眯起眼眸。不会看错，那匹百里挑一的好马，马车却简陋不堪。马车里又是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