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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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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声渐渐散去,卡妙疲惫的靠在角落里沉睡,参加宴会的人们一个接一个的从房间里离开。直到最后,撒加和阿布带着穆和沙加一同离去,整个别墅里陷入了黎明前的沉寂。米罗站在窗边,看着太阳从云缝中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
“都走了。”沉静的声音,一个温暖的怀抱从身后包裹着米罗的身体。下巴靠在米罗的肩上,柔软的发丝轻柔的扫过米罗的脖颈,湿热的呼吸洒在米罗的耳侧。
“加隆……”米罗没有回头,金色的晨光渐渐洒在两人的身上。窝在角落的卡妙刚刚睁开眼睛,映入眼里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窗前的两人被完美的镶嵌在金色的晨光中,加隆温柔的将米罗抱在怀里,嘴唇轻轻的蹭过米罗的耳侧又落在米罗的肩颈上。
卡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落入他眼里的两人相靠在一起,竟是如此的和谐。他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卡妙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自己的胸口,堵得他甚至无法呼吸。卡妙别过脸去,不愿再去看窗前的两个人。阳光属于他们,而他,只能待在黑暗的角落里。
“加隆!”米罗突然爆发的吼声吓了卡妙一个激灵,他惊恐的看向窗边的两人,压抑着自己的呼吸。米罗的嘴唇通红,几欲滴血,领口也不知何时已经大敞。加隆双手扶着米罗的肩膀,唇角还含着一丝血迹。他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受伤的神色。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可以……”加隆颤抖着,声音沙哑,双手紧紧的扣着米罗的肩膀。米罗眉眼低垂,伸手拿开了加隆扣在他肩上的手。
“加隆,你醉了。”米罗放开了加隆的手,他感到加隆的指尖在他的手心里有过一秒钟的纠缠,随即,连温度也从掌心消失。米罗看着加隆的笑容,似乎听到加隆心脏碎裂的声音。可是不爱就是不爱,米罗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别人。加隆强迫自己笑着,向米罗告别,离开了清冷的大厅。夏日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可加隆感觉不到温暖。
米罗看着加隆离去的背影,微微的叹了口气。又看到角落里瞪着眼睛看着他的卡妙,米罗走上前,紧紧的将卡妙拥入怀中。久久的沉默无语。卡妙靠在米罗的怀里,听到米罗有力的心跳,竟感觉到莫名的安心。卡妙抬起手,轻抚米罗的胸口,那里也许会有一道狰狞的伤疤。那是四年前,卡妙留在米罗胸口的。
加隆闲来无事在操场上闲逛,炎炎烈日炙烤着大地,甚至要将人融化。面前正对着的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看不清脸孔,只能看出死者死前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尸体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加隆叫来一个正在操场上清扫的犯人,指着那具尸体,意味不言而明。
“报告长官,那人本是一个【卡波斯】,被人发现同性恋,并且殴打看守。”犯人对着加隆行了纳粹军礼,他的目光始终不敢看向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卡波斯】。”加隆微微的点头,“给我说说事情的经过。”
卡妙跟随着米罗来到了穆所在的办公室,米罗跟穆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卡妙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穆吊着眼睛看着卡妙,又挑了挑唇角,什么也没说的便进了里屋的实验室。卡妙莫名其妙的愣在原地,等着穆的下一步指示。
“别愣着了,跟我们走。”实验室的门再次打开,穆从里面披着白大褂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同样穿着白大褂的沙加。两个披着天使的衣服的魔鬼。卡妙在心里默默的骂道,接过沙加递给他的白大褂,跟在两人的身后离开了他们的办公室。
他们去的地方是车站,那里是【死亡列车】,也就是押运犯人的闷罐车的下客处。视线所及的是一片人海。他们都是从各地被运送到奥斯维辛的犯人,早已排成长列等候【检阅】。疑惑,惶恐,好奇,畏惧,各色的人的脸上各种各样的表情,那些都是卡妙再熟悉不过的。
经过第一轮的筛选,那些年老体弱的人已经被送进了【浴室】。然后穆和沙加又在测量身高的尺子上各自画了一条线。150CM和160CM。然后他们吩咐卡妙让身高处在这两条线之间的孩子挑出来,让他们站在队伍的右边。
【右边是生,左边是死。】卡妙曾经听老犯人提起过穆的【左右】法则。听说有一些犯人仅仅是因为一些小毛病或者小缺陷,他们便被分到了左边。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卡妙不知道穆和沙加划线的标准是什么,但是一旦被分配到了左边便是必死无疑了。卡妙想着要如何偷偷放水,但在看守的监视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进行筛选。
【检阅】进行的有条不紊,因为纳粹的严厉规定,队列中没有敢发出任何声音。但是每一个站在标尺前的孩子都在用着楚楚可怜的目光看着卡妙,仿佛卡妙就是他们的救星。卡妙强迫自己忽视他们的目光,可意外还是发生了。
此刻站在卡妙眼前的是一个满脸雀斑的犹太少女,闷罐车的多人颠簸已经让她浑身汗臭和污迹。她只有149公分。仅仅一公分的差距,便已经决定了她的生死。少女用她明亮的大眼睛哀求的看着卡妙,这让卡妙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偷偷的放她一条生路。可是就在卡妙犹豫的时候,看守已经挥舞着棍棒将少女赶到了左边。少女那双晶亮的大眼睛瞬间失去了生气,卡妙明白,这个少女早已知道自己将要承受的命运。意识到这一点,卡妙下意识的将少女护在了身后。“她的身高已经够了,让她站到右边吧。”卡妙对着看守说道,声音很轻,他怕被人听出他的心虚。
也许是因为卡妙穿着白大褂,所以看守犹豫的放开了少女。忽然他又看到了什么,对着卡妙的身后行了个纳粹军礼。卡妙回过头,发现沙加站在那里。此刻沙加依然是一副优雅的模样,双眼却像猎鹰盯着猎物一样的狠狠的盯着卡妙。然后他张开嘴,一字一句的说道:“卡妙,你要忤逆我们的指令么?”
看着沙加阴蛰的目光,卡妙抿紧了嘴唇,沉默不语。他知道此刻无论他再多说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
“同情就是软弱,奥斯维辛不需要妇人之仁。”沙加的表情依然淡然,冷漠的看了卡妙一眼,然后转过身又对着看守挥挥手,“别忘记自己的身份。再有下次,就算有米罗给你撑腰,我们也不会原谅你。”
卡妙不忍继续看着少女求助的目光,沉沉的吐出一口气。虽然不想承认,但沙加说的没错,若是没有米罗的庇护,卡妙早就死在了奥斯维辛了。然而,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随着【咔嚓】一声钝响,人群中传来惊慌的骚动声音。卡妙急忙转过身,看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少女就像被遗弃的傀儡娃娃一样,无力的瘫倒在地。她的脖子上横着一根铁棍。卡妙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看守踩着那根铁棍,生生的踏断了少女的脖子。原本面容姣好的少女此刻双眼突出,七窍流血。恐惧的神情还未从那稚气未脱的脸上褪去,狰狞的留在脸上。
那些黑制服的纳粹一个个的凑了过来,一边谈笑风生,一边拖走了少女的尸体。饶是在这样一个战争年代看惯了生死的卡妙,也从未感到如此的震惊与反胃。终于还是忍不住,卡妙当场呕吐起来。
“真没用。”沙加冷冷的哼了一声,转头对着穆说,“以后别带着他出来丢人了。”因为这一句,卡妙被穆和沙加划为了【懦夫】,从此再也没有带着他走出电墙进行【检阅】。能够从此摆脱那些残酷的现场,卡妙还是松了一口气。那之后的一个星期,除了食不下咽,晚上经常会被噩梦惊醒之外,一切如常。那些关于艾尔扎克和米罗的噩梦也正在一点点的远离。在比克瑙医院工作的日子,竟然出奇的平静。
卡妙的工作其实非常的简单,身为钢琴师地他也只能在医院做一些打杂一样的工作。整理器械,登记病号,偶尔给患病的军官注射或者打点滴。穆和沙加虽然接纳了卡妙为他们打下手,却信不过他。他们从不让卡妙接近实验室和病房。这倒也是理所当然。凭着那两个人的警惕性,又怎么会让一个集中营的犯人接近那么重要的地方。而每个星期,米罗都会来看卡妙,并且能够找到各种理由来和卡妙独处。
每一次独处的时候米罗都不多话,只是紧紧的抱着卡妙,似乎想要将他永远的嵌入自己的怀里再不放开。有时米罗会抱着卡妙,轻轻的亲吻他的脸颊他的嘴唇他的手指。神态十分的虔诚。虽然米罗什么都不说,但卡妙自然明白米罗做的这么露骨又是在暗示什么。但卡妙始终无法接受米罗是纳粹军官的事实。
就算是已经沉沦无法自拔,却也还是无法无视摆在眼前的事实。就像卡妙始终无法忘掉艾尔扎克的死。这场你追我赶的游戏,不知何时才能到达终点。两人就这样维持了三个月,卡妙不知道米罗何时才能罢手。
每次米罗来到这里的时候,卡妙都会紧挨着门站着。若是米罗敢越雷池一步,卡妙就会立刻打开门从这里逃走。但是好在每次卡妙不着声色的拒绝米罗之后,米罗都不会再勉强卡妙。最多也都只是紧紧的抱着卡妙,什么也不说。
卡妙很想告诉米罗他第一天在车站的那些见闻,但卡妙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米罗毕竟是穿着黑制服的纳粹。这就是每周半小时的【约会】。大多都是在一片沉默的寂静中度过的。两人谁都不开口,就那样僵持着。或者,只是那样沉默的拥抱就已经足够。那也许是经年累积的默契。
又过了几分钟,米罗依依不舍的放开了怀中的卡妙。轻轻的用手拂过卡妙的脸,又在卡妙的脸侧上轻轻的落下一个吻,米罗打开门径自离开。卡妙捂着被米罗亲吻过的地方,胸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怀念。
回顾进入集中营的这段时间,米罗的表现真的很奇怪。除了对卡妙,米罗对于其他人其他事都漠不关心。而这份莫名的关注从四年前开始一直延续至今,卡妙一直搞不清他与米罗之间,是不是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卡妙很怕,很怕因为米罗的体贴而忘记米罗是纳粹的这个事实,而忘记艾尔扎克死后他对米罗的恨。又或者,只是因为太爱米罗,所以才无法原谅米罗曾经做出的背叛。
不知不觉间,奥斯维辛已经迎来了秋天。秋风萧瑟,草木凋零。这些萧瑟的景象却与往常并无不同。集中营的医院里总有一股让人压抑的邪恶的味道。并非福尔马林或者酒精,而是一种专属于魔鬼的味道。
在魔鬼的身边呆的久了,任何人都会变得麻木不仁。前几天,卡妙跟着穆和沙加去了一趟焚尸炉检验【齐克隆B】的效果,那是卡妙第一次见到所谓的尸横遍野。焚尸炉里到处都是尸体。侥幸在毒气室里存活的人被扔进污水坑里无助的挣扎,奄奄一息。这里除了死亡和污秽什么都没有。
死去的犯人被堆成一堆一堆的,尸体被扒光了衣服,就像大理石的基座一样嵌在泥土里,空气中弥漫着恶臭恐怖的味道。卡妙强忍着想吐的冲动,脸色煞白的站在原地。
“真脏。”穆皱着眉头,捂着口鼻,协同沙加一起愤愤的离开了。或许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肮脏污秽恐怖的凄惨景象,都是他们亲手创造的【杰作】!
秋风扬起空气中的灰尘,恶臭的气味掩盖了原本清爽的秋天的气息。集中营里只有死亡。甚至于,连死亡,都不能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