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尽韶华（小李飞刀穿越同人）》寒月清歌

29、探花殇

　　在享受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之后，还有一张柔软干净的床可以让我睡个午觉，这简直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了，经历过刀光剑影、风餐露宿之后，我才发现我最喜欢的，还是在李园里做当家小姐的平静安逸日子。人总是这样，永远都在怀念失去的东西，却忘记了享受现下拥有的一切，如果我放弃以前的生活可以换来常伴李寻欢身边的话，那我会很高兴的说我愿意。

　　可惜事情往往不是这么简单，我知道李寻欢更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在家里打理好一切等着他回来的女人，而不是一个不会武功还硬要跟在他身边，让他面对强敌时还要分心看顾的累赘。行走江湖对我来说有一次就够了，人总要分清自己能做什么和应该做什么才不会招人厌烦，这个江湖是属于他的，并不属于我。

　　我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正发着呆，云锦进来跟我说梅大先生来了。说实话我真的没有想到梅大先生这么快就来履行他的赌约，看之前的样子他好像很避讳给李家的人看病，我这么做是不是也有些强人所难？其实我早就已经知道了这次诊断的结果，也没指望会有什么本质上的改变，但我就是不死心，非得要确定一下不可。

　　事实证明，无谓的挣扎果然是没有用的。

　　梅大先生板着脸进了李寻欢的房间，板着脸给他号了很久的脉，最后说了一句：“还是和大公子一样的病，恕老夫无能。”留下一张药方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就算我是个傻子，看看长叹一声的梅二，再看看满怀希望的脸瞬间垮下来的铁传甲和云锦，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也想好了遇到这样的情况要怎么说，可这话到嘴边，竟然第一次张不开口，只好尴尬地沉默着。

　　李寻欢倒是不以为意，微笑道：“你们这都是怎么了？我不还活得好好的，现在就一副节哀顺变的表情，未免太早了些吧？”

　　铁传甲急道：“少爷！你……”

　　李寻欢正想说话，结果却被咳嗽打断，铁传甲顾不上数落他，忙上前给他拍背，李寻欢摆摆手示意不用，缓过一口气道：“我的身子什么样我自己清楚，再说好坏也不在这一句话上，这两天大家辛苦了，都回去休息吧。诗音，你留一留，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梅二和铁传甲见状起身告辞，我送了他们二位出去，顺便把云锦也打发走，关好房门回来依旧在李寻欢旁边坐下。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仿佛清晰可闻，我等了等，就是不见李寻欢开口，不由淡淡一笑，他想说的总不过就是那件事，既然都已经跟我提了忽然又矜持起来，难道是要我主动去问不成？

　　他不着急，我也不着急，沉默了半晌，他老人家终于酝酿好了情绪：“我想尽快返回李园。”

　　我只说了一个字：“好。”

　　李寻欢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回答得如此干脆利落，望向我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惊诧，我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你原本是想我会拼命阻挠还是跟你讲大道理？”

　　李寻欢也笑了，道：“我忘了，现在这两样已经都不是你的风格。”

　　“我是懒得费那个力气。”我呷了一口茶，道：“更何况梅花盗的事情远远没有结束，现在追上门来找我们麻烦的还都是一些江湖上不入流的下三滥角色，再等一阵子就该是各门各派掌门之类的人物了，谁知道他们一个个心怀什么鬼胎？如果一定要跟这帮人斗个你死我活，我还是宁愿在自家门口，至少还落得个地利人和，不至于腹背受敌。”

　　李寻欢半开玩笑道：“对武林正道这么没有信心？”

　　我冷笑一记，道：“獐死于麝，鹿死于角，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堆成山的金银和扬名天下的功利面前，每个大侠都是可以变节的，一切正道也都不是绝对的。”

　　李寻欢道：“话是悲观了些，可放在如今这个世道，也不能说错。不过我总觉得对人心还是应该抱有一分希望，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不在意钱财和名利，一直坚守着自己心中信念的人，你说呢？”

　　我反问道：“你是在说阿飞么？”

　　李寻欢正色道：“我敢跟你打包票，阿飞将来一定可以完全凭借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扬名武林。”

　　我沉吟了片刻，缓缓道：“我也这么觉得，但阿飞却有一个最大的弱点，他将来若是能过得了这关，天高海阔，任他翱翔，若是过不了，栽跟头必然就在这一点上。”

　　李寻欢问道：“是什么？”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不说出来：“现在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背地里讲人坏话总是不好的，到时候再说吧。”这种事情，要我怎么说呢？难道要我告诉李寻欢，阿飞将来会差点毁在昨天下午他见到的那个魔女手里？现在阿飞连林仙儿的面都还没有见到，谁知道以后这两个人究竟会如何？反正是别让我看见，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会让阿飞跟林仙儿这种女人扯上关系的，想要跟林仙儿斗，阿飞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都实在太嫩了。

　　李寻欢见我不肯说，也就不再多问，转了话题道：“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后天怎么样？”

　　“后天？！”我随即觉得我的反应似乎太大了，忙解释道：“我是无所谓，哪天走都一样，关键是你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李寻欢微笑道：“我没关系的，保证把你安全送回李园，不会让你半路被人劫了去。”

　　我在李寻欢眼里现在就是这么个印象么？需要随时防备着会有人来把我劫走？我白了他一眼道：“我不是金丝甲，把我劫了去也不能抓住梅花盗，看你咳嗽成这样，能不能靠得住还真是叫人画个问号。让你多养两天你又不肯，我好不容易才挖了个坑让梅大先生掉下去，这么快就走不是白白便宜了他？”

　　李寻欢道：“明知梅大先生不喜欢我们，早点走不是正好？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你说呢？”

　　要我说，我不当这个好人，比起被人甩脸子和被人一路跟踪惦记，我还是宁可留在梅花草堂看梅大先生的锅底脸。提起梅大先生，我又忽然想起梅二，梅二和李寻欢是至交好友，梅大先生也很显然不止认识李寻欢，对李家的人都很熟，那他为什么待李寻欢的态度如此之差？听梅大先生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因为他没能治好李寻欢大哥的病，心里始终郁结难消，但看梅大先生的样子，根本不像会对什么事情纠结难舍，是否这其中还另有隐情？

　　我忽然对李寻欢的父亲和大哥有了点好奇，我穿越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都不在了，我也只是过年祭祀的时候在宗祠里见过他们的灵位。看着那两块冰冷坚硬的木牌，我实在是不能想象一位曾经官居户部尚书的老人如何能够容忍自己的小儿子弃文从武，改换名字，浪迹江湖；而李寻欢的大哥又该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和李寻欢从小一起长大，后来都中了探花，可这兄弟俩却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经历，他们的性格会不会也是截然相反的呢？

　　我这边心思百转，没成想却都被李寻欢看在眼里，他无奈地笑了笑，出乎我意料地主动问道：“你很想知道梅大先生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被他这个问题吓了一跳，实话几乎脱口而出，可一闪念间我又硬生生将已经到了嘴边的那个“想”字咽了回去，毕竟李寻欢的父亲和大哥都已经不在了，去扒人家家的这种八卦，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太道德。既然回答也不是，沉默也不是，索性低了头，希望能把这个尴尬的场面混过去。

　　李寻欢见我先是欲语还休，现在干脆装聋作哑，就知道虽然我不肯松口，可我心里的好奇心其实已经沸腾得开始冒泡泡了，也就不再为难我，接道：“都是一些陈年过往了，你要是想知道告诉你也没什么，不过先跟你说好，这可能不是个好听的故事。”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故事的开始和结局，竟然就是那副一直挂在李园庄园大门口，昭示着李家无尚光耀与荣宠的对联：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不管在封建社会还是我成长的那个时代，家族的力量都是不可小觑的，而李家就是这样一个世代公卿、钟鸣鼎食的豪门望族。从百多年前李家有子弟陆陆续续进入朝堂做官开始，后辈子侄们就始终以金榜题名、出将入相作为人生的最大目标，工夫自然不负苦心人，之后的李家每隔几年都会有人进士及第、光宗耀祖，进入朝廷各部衙门里担任或大或小的官职。这些人都是出自李家，同宗同族，甚至从小一起长大，进入官场之后自然互相提携照拂，天长日久，李家的人脉就渗透进了朝廷的方方面面。再加上政治势力发展中错综复杂的互相联姻和同盟关系，李家的地位愈趋稳固，家道蒸蒸日上，如烈火烹油。

　　偏偏古人说得经典，人无百样好，花无百日红。李家在朝堂之上越来越庞大的势力终于引起了皇上的注意，虽然不好直接打压，但是也遭到一些疏远。做官的人本来都是看皇上脸色吃饭的，一见李家势头不好，纷纷倒戈或者避开，李家进入了近百年来的低潮期。

　　往往这个时候，正是需要韬光养晦、发展新人的关键时刻，皇上对于李家老一辈的官员已经渐渐失去了信任，需要新一批的子弟顶上，挽回皇上的印象。可李家的后辈们现在已经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哪个还肯努力读书？一个个不是游手好闲就是无意仕进，整天或谈风弄月，或沉溺黄老，或走马斗狗，或吃喝玩乐，闹得李家乌烟瘴气、混乱不堪。而李寻欢的爷爷，正是当时李家的家主，看着李家上上下下只图享乐、坐吃山空的颓败景象，老人耗尽心血却又无力回天，只得长叹一声，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李寻欢的父亲身上。

　　一门七进士，是李家无比荣耀的过往，如今也成了李家不得不背负的重担，如何挽回圣眷，如何重振李家，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了那个当时未及弱冠的少年身上。让人欣慰的是，他终于没有让父亲再次失望，他成为了李家有史以来的第一个探花。可琼林欢宴，打马御街，风光无两之后，他发现李家还站在朝堂之上，能够和他互为臂助、共同进退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李家终于迎来了无可挽回的迅速没落，李寻欢父亲的官越做越大，圣眷也日益隆重，但一个人的力量在整个朝野之上毕竟是微薄的，李家此时也已经再寻不出才能特出的子弟能够进入官场作为他的帮手。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不能找到强有力的接班人，等到他岁数大了年老致休，李家将彻底失去朝廷的背景和支持，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

　　最后，他只能将视线放在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既然自己是探花，如果这两个儿子当中至少有一个能考中状元，那该多好，李家的地位可以得到延续，自己也就不需要这么累了。只是大儿子虽然刻苦努力但天资上始终差那么一点，小儿子天生聪颖却贪玩好武，不肯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读书上，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李家未来的希望，也是剩下的全部希望。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差点把老爷子气死，也是那个时候，老爷子开始不喜欢李寻欢。起因就是十三岁的李寻欢突然跟父亲提出，他讨厌科举考试也无意做官，他想全心跟着师父习武，将来做一个笑傲江湖、仗剑天涯的侠客。因为老爷子一直对读书人也要文武双全有着特别的执念，所以李园自然有请武师来教两位少爷一些基本的拳脚功夫，老爷子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宝贝儿子将副业给学成了主业，竟然说不想考什么劳什子科举了，要去当个盗匪！

　　这件事闹了个天翻地覆、沸沸扬扬，老爷子把李寻欢打得遍体鳞伤，还罚他在宗祠里跪了七天七夜，李寻欢一直跪到晕过去都不肯跟父亲求一句饶，就更别说抛掉弃文从武的念头好好读书了。谈判进行了很长时间双方都不肯让步，最后是李寻欢的大哥出来打了圆场，他跟父亲保证他一定会考中状元，既然李寻欢这么坚决地想要练武，他求父亲遂了弟弟的心愿。

　　老爷子毕竟狠不下那个手说李寻欢要是不再读书了就真的打死他，长叹一声之后也只好由他去，自此李寻欢一心练武，而他的大哥则背负起了所有的压力，读书加倍用功，经常是废寝忘食，通宵达旦。这样的学习强度别说是在古代，就算是放在今天如此优良的营养条件体力也会跟不上，李寻欢的大哥变得开始容易生病，经常着凉感冒很久都不好，头痛体乏，干咳发热，体虚盗汗，尽管多方求医，仍然不见好转，但他还是坚持继续学习，丝毫不肯放松。

　　李寻欢当时不在家里，听说大哥生病，特意向师父告假回来探望，还求父亲托老朋友的关系请到了江湖驰名的神医妙郎中，也就是如今的梅大先生，希望他可以治好大哥的病。梅大先生为李寻欢大哥诊脉之后当即说他的病乃是痨症，必须立刻卧床静养，也许还有几分希望。可那个时候离会试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了，如果错过，就得再等三年，面对犹豫不决的父亲和心忧如焚的弟弟，李寻欢的大哥毅然做出决定，不惜代价赴京参加会试。

　　结果，李寻欢的大哥中一甲第三名，探花……

　　这样的成绩，比会试落第还要让人绝望，自古听说过考到白头的举人，却从没听说过重考的探花。虽说文无第一，可一直以来李家要的就是这个第一，如果不是，那不管是第几都没有意义了。而在这件事中受到最大打击的无疑还是李寻欢的大哥，殿试发榜之后，还未及参加琼林宴他就病倒了，似乎被抽掉了精神支柱一般，病势如山倒一发不可收拾，很快就连床都下不了。

　　李寻欢和父亲大吵一架，但事已至此，吵也没有用。眼看大哥的病一日重似一日，李寻欢空有一身武功也同样无计可施。在拖了一年多之后，李寻欢的大哥还是走了，空留下那身朝廷依例发放给他的官服摆在灵堂上，像一个巨大并且残忍的讽刺。

　　李寻欢跪在哥哥的灵位前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忽视掉身后父亲不依不饶的骂声，他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走到哥哥的书房里，找了把锁把房门锁上。他忘不了哥哥临走前望着他那无奈而愧疚的眼神，忘不了已显老态的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欲绝，他更忘不了梅大先生离开李园之前跟他的密谈。梅大先生告诉他，他们家的人似乎非常容易感染痨症，他的老父亲如今也有了疑似痨症的症状，只是还不能确诊。天知道还有多久会轮到他自己，他只知道，离下一次会试还有不到两年时间……

　　下面的事，我想大家都知道了。可又有谁能想到李家扬名天下的传奇背后，是这样一场绝望惨烈、摧人心脾的探花殇。我不知道是什么人还能有如此的勇气将“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十个大字刻成楹联挂在李园的正门口，他有没有想过这十个字背后是李寻欢的哥哥已经消逝的年轻生命，和一个老人终其一生未能达成的心愿？我忽然能够理解李寻欢为什么会是今天的李寻欢，我只是希望，这样的事情，不管是在现在还是未来，都绝对不要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