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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未了尘缘(二) ...

  •   晨钟响起,白彦推开门,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忽然瞥见眼前人,脸色一僵。

      淡黄色的身影站在阶下,看上去已等了他很久。她温婉地一欠身:“白道长早。”

      “早。”

      “我想向白道长学些琴艺,不知道长肯否赐教?”

      “许家没少来清沄观里添香油钱,许姑娘想学琴,贫道怎敢不教?”

      许娥垂下长睫,心知昨夜他是听到了自己与莫伤说的一番话。她想到他适才话里少见的刻薄,不
      禁心头一凉:“多谢道长。”

      .

      在转角的石门后面,莫伤扬扬眉毛,偷偷对许娥翻了个白眼,“白彦师兄明明就不怎么喜欢她,
      她还死皮赖脸地缠着他,真是不害臊!”

      “莫伤,”仲轻鸿戳了下她的小脑袋,“白师弟入道之前的事全道观里除了师父就再没有人清楚,我们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怎好随便责骂人家许姑娘。”

      “白彦师兄虽然不习惯与人太过亲近,但不论对谁都是一样的客气礼貌,可是仲师兄你不知道,
      白彦师兄自从见了她之后眼神就变得好冷漠。”莫伤望着院子里久立在白彦门前的许娥,心里好生厌恶,“白彦师兄讨厌她,我也一样。”

      仲轻鸿低头看她:“还是先了解清楚再下定论吧,莫伤啊,判断事情可不能这么轻率。”

      见仲师兄似乎向着许娥,莫伤愈发不悦:“哼,那你自己去问问白彦师兄不就清楚了?”

      “依着他的性子,八成是不会对我说的。”

      莫伤无比鄙视地瞪他一眼:“你不就是想问去问许姑娘么,何必拐弯抹角。”

      “许姑娘是女孩子家,脸皮薄,她也不会告诉我。”

      “那你要去问谁?难道师父会告诉你?师父对白彦师兄的过往可是守口如瓶,从前我好奇问过了
      几次,他都不答我。”

      “问当然还是要问白师弟和许姑娘,但不是我去,是你去。”

      “哼,我才不去呢,我——”莫伤忿忿然。昨夜她已领教过了许娥的伶牙俐齿,这回想叫她再去接近她,哼,门都没有!

      “莫伤,白师弟待你好不好?”仲轻鸿开始循循善诱。

      “好。”白彦待她与待别人不同,她也是知道的。

      “那你愿不愿意帮他?”

      莫伤皱皱眉:“要这么麻烦吗?让师父叫她滚不就行了?”

      仲轻鸿果断否定她:“不可。她是最常来上香的香客,若是这样做,会引人说清沄观闲话的。”

      莫伤有些动摇。

      见她反驳不出话来,仲轻鸿赶紧趁热打铁地又补了两句:“我平日里待你好不好?就算帮我个忙
      行不?”

      “唔……真实的,我去就是了。”仲轻鸿平日里一直宠着她向着她,就算她有时耍性子他也还是
      这样一副好脾气待她,到了天寒天热时,又总少不了他关心的话语。念着他的好,莫伤一时间几乎愿意为他去做任何事。

      可惜莫伤所思之事,仲轻鸿却毫不知情,只在心里暗自庆幸终于说动了她。

      .

      端坐在蒲团上,莫伤手持经书,口中念着,而目光却从书上移到了白彦身上。一切似乎与往常没
      有什么差别,他还是哪个恬淡清冷的他,可细心如她,早已发现他的手略有几分不自然,翻书的动作也有几分急躁。尽管他一遍遍地诵读经文,但她知道他的心此时是难以平静的。

      许府的千金和白彦师兄是什么关系呢?

      正想着,手一松,经书落地。她从冥想中被吓回了神,一时忘记自己在经堂念经,失声惊呼了一下。

      这声惊呼倒是不太响,可在众门人整齐的念经声中却如平地乍起惊雷一般,引得大家侧目看她。

      莫伤为自己解围,便闲扯:“啊……诶,我说都到了吃斋饭的时辰了,怎么还没人敲钟?真是怪了。”

      “我说师妹你怎么净想着吃喝呢?”小师姐咯咯地笑起来,“明明还有一盏茶的时间才到嘛!”

      众门人哄笑成一片。

      “想吃斋饭怎么着了?《道德经》里不也写着‘圣人为腹不为目’这句话么?”莫伤不服气,反唇相讥,“各位师兄师姐比我早入道那么多年,难道都没好好读过这本经书么?”

      没人想到她嘴里还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来,虽然是歪理,却又叫人反驳不得。众人又哄笑。

      “莫伤,少贫嘴。”仲轻鸿轻咳两声,“大家继续诵经。”

      白彦回望莫伤,淡淡地笑,温润而儒雅。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在看见她的那一刻,自己能把困扰心头的烦闷苦处暂时抛却。

      .

      先去找哪个人问比较好呢?莫伤从经堂里走出来后,心里边便不断地纠结着这事,先问谁?先问谁?先问谁啊?!

      莫伤憋不住了,举头对着苍天哀嚎,暗暗后悔当初答应得太爽快。

      “小道姑,你怎么了?”身后询问的声音让她浑身一抖。

      “没、没、没……没什么……”见那声音的主人居然是许娥,她心里直抓狂。喝口凉水都塞牙,说的就是她今天这种状况吧?

      “陪我走走好吗?”

      “好。”一说完,莫伤真想抽自己一耳光,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随口应了她。

      许娥沉默地走着,任由莫伤一路沉默地跟着。

      “小道姑。”

      “啊?”

      “你和……你和白道长看起来关系很不错么。”

      莫伤听出话里的酸味,连忙回道:“他是我的师兄,自然与我关系不错。”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许娥道;“你几岁了?”

      莫伤答道:“十四。”

      许娥又问:“几时入道观的?”

      “不清楚,好像很小的时候就呆在这里了……仲师兄说我十岁时生了一场大病,之前的事就全都
      记不清了。”

      许娥捋了捋头发:“哪以后呢?你会一直呆在这里吗?”

      “应该会是这样吧。”

      许娥默然:“一辈子?”

      “嗯。”莫伤看向身边的乔松怪石,拱门池榭。四载春秋弹指而过,但在这儿,人和景都不曾变过,只和当初一样,岁月倒也不曾蹉跎它半分。一辈子和大家呆在一起,应该也算是不错的吧。

      许娥信步走向前,开了房门:“那间厢房是我住的,要不要进来坐坐?”

      莫伤见她有点反客为主的姿态,心里虽是不舒服,却也不便表露出来,只随她进去。

      房内的物品摆设琳琅满目,与其它朴素的禅房相去甚远,莫伤见惯了青灯古佛经书木鱼,却极少
      见到摆设成这样的女子闺房,一时间看得出神。

      “这些东西是昨夜我差遣下人从家中搬过来的,”许娥把莫伤的表情尽收眼底,“小道姑久居道观,清静得很,这些俗家女孩子用的东西,想必是入不了眼的吧?”

      “我见过那个东西。”莫伤指指小楠木梳妆柜上的胭脂盒。

      “见过?”许娥略感惊诧,随即便又说道,“小道姑对这些东西果真不动心么?你也是女孩子家,小小年纪,怎么过得惯道观里的清苦生活?”

      见莫伤不说话,许娥接着又叹道:“你怎么舍得抛下俗世的一切来这里?你可有想过回去?”

      莫伤勉强在嘴边扯出一个笑来:“我失忆了。”

      一时相顾又无言。

      莫伤的目光在厢房中漫无目的地打转,忽地落到了墙上的丹青上。那是一幅清新的水墨,淡逸朦
      胧,画上的人儿有着修长的眉和淡远的眸,神采超凡脱俗,仿若谪仙。

      “这画中人便是白彦师兄吧?”原来在许娥的记忆里,白彦的模样竟是这般,和现在的他相比,
      少了冷漠,多了稚气。

      “这是从前我为他画下的,”许娥伸手去触摸画中人的脸颊,“虽然这只是一幅画,可我总就得
      它比现在冷冰冰的他温暖得多。”

      莫伤犹豫地问出口:“从前你们……?”

      许娥转头看向她的双眼,缓缓道:“小道姑,你想知道么?”听到莫伤应了一声,她便又说道: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这些东西在心里头憋得久了,不说出来已是挺难受的。”

      “我们许家与白家本是世交,一荣俱荣,一损皆损。我与彦哥哥未出生前就被指腹为婚,小时候青梅竹马耳鬓厮磨,感情甚好。只可惜好景不长,家父糊涂,为了眼前的利益被小人收买,在朝堂上诬陷白世伯。家父原以为这一诬陷最多也只会让白世伯仕途受阻,却不料给他招来了个满门抄斩的大罪。家父开始恐慌,努力想补救,可最终只保住了彦哥哥一人。”

      “经此一事后,家父每每见到彦哥哥都会想起自己愧对故人,心生内疚,痛苦不安,最终决定弃官从商,发誓许家世代不再涉足官场。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年,彦哥哥却忽然在一个雨夜消失无踪,只留下一封书信,是他想放开一切,并让我们别去寻他。”

      莫伤暗暗叹气,开始理解了白彦待人处世的淡漠,发生过这些事情,又有谁能如旧呢?

      “彦哥哥离开后的头几日,我几乎快疯了,从小所有人都对我说,他会是我将来的夫婿,会陪着我度过这一整辈子。我与他朝夕相伴,可他却这么突然地就走了,只留下我一人痴痴地等。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抛下我,所有的过错都是家父犯下的,我明明什么也没做错。”

      许娥的声音哽咽了:“再后来,我便到处找他,从江南一路找到漠北,寻不着,又回来再找,却找不到一丝他的踪迹。我开始怨恨,我恨父亲,恨他所犯的错误,我恨彦哥哥,恨他对我的绝情。一年前,我终于知道他在清沄观里,便让家父搬家到山下,隔三差五地来上香,指望能见上他,但他一直避着我。昨日我听到他终于肯见我时,心中不知有多激动,以为见了面之后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模样,却不曾想到会是那样……”

      第一次听到别人掏心掏肺地说了那么多话,莫伤觉得心被触动,逐渐觉得其实许娥也不是那么讨厌,如果经历这些事的人是她自己,她说不定也会像许娥这样子。

      莫伤心里默默地为他们难过:“勘不透,放不下,却又回不去。”

      许娥说完这段往事,似乎被抽去了所有力气,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双目迷惘无助:“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我从前曾听白彦师兄说过,放下之后便是自在。”

      放开执着之后,便会是自在么?放下,这么简单的事,她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既然留已是留不住,何不如放开一切……

      许娥被莫伤的一番话点开了心结,莞尔一笑,笑得轻松自在:“小道姑,谢谢你。”

      莫伤突然觉得这个原先令她怀有敌意的许姑娘竟不是一个骄横难相处的人,只是心中的善暂时被无限的痛楚给遮蔽住了而已。

      “再见了。”许娥一招手,吩咐丫鬟收拾东西。

      “你要去哪?”

      “回家。我家就在山下,离这儿并不远。”她看见莫伤的表情,打趣道,“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了?不如跟我下山去,认了我做姐姐,好不好?”

      莫伤扭头:“才不去呢。”

      “小孩子脾气。”许娥这会儿似乎觉得和莫伤斗嘴有趣得很。

      “谁说的,我不小了,到了中秋就满十五岁了。”

      “十五岁了?怎么,是要嫁人了吗?”

      莫伤被她气得噎住,满面通红,指着她:“你你你你你……”

      .

      房门外。

      “啊,是白公子。”丫鬟提着铺盖走出去,迎面遇上了白彦,不由吃惊,“要进去吗?小姐在里
      面。”

      “我不进去了,”白彦道,“小娥她终于放下了对过往的纠缠,这很好。对了,劳烦你跟许世伯说一声,我早已放下了所有的恩怨,希望他不要再自责。”

      “白公子……”

      “好好照顾小娥,如果……如果有一天她遇上了真正能托付终生的好人,请你让她一定不要再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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