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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笛断蛇亡(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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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八月中秋佳节。
夜幕暗沉。一轮圆月,几点疏星。
“莫伤。”仲轻鸿见莫伤怔怔地望着天边的月,便唤她,“今日是你十五岁的生辰,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也不去找我?”
莫伤兀自望月,似有心事,悠悠叹道:“可惜了这中秋佳节。”
仲轻鸿见她对月伤神,不禁讶然,问道:“怎么了?”
“月圆,人不圆。”自从那日听到许娥说的一番话后,莫伤也开始留意起自己的身世来,暗暗猜想着自己的父母兄弟是怎么样的,今日适逢中秋,心头便又想起此事,不禁觉得有些凄凉,暗自神伤。
“说什么胡话?”仲轻鸿听得莫名其妙,心里只想着她是不是炼丹时吃错了丹药把脑子给吃坏了。
“我想家。”
如晴空霹雳。
仲轻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怎么可能恢复记忆了?他强作平静:“清沄观不就是你的家么?”
“那之前呢?”莫伤说道,“我爹娘是什么样子的?我可有兄弟姐妹?我——”
仲轻鸿打断她的话:“忘记了又何必再忆起!难道师父师兄对你不好,呆在这里你不愿意么?”
听出他话里的怒意,莫伤忙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仲轻鸿话一出口,也自知一时紧张说得重了,怕莫伤太敏感,容易往心里去,便赶紧岔开话题:“适才许姑娘让丫鬟送了两个锦袱到道观里来,说是给你贺生辰。”
莫伤淡淡道:“哦。”
见她回答得毫无兴致,仲轻鸿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在怪师兄方才把话说重了吗?”当年她初入道观,头发还很短,细细软软的,怎么顷刻之间就在变成了垂直腰间的如瀑黑发?
“怎么会呢?我是开玩笑吓唬你的啦。”莫伤故作轻松地向他做了个鬼脸,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锦袱。
见她做鬼脸,仲轻鸿倒真的放松了不少:“那丫鬟说这包袱要小心着拿。”
他还未说罢,莫伤就摸到了一个湿湿的包袱,打开来,里面竟装着一个琉璃盏,杯中的有一条小金鱼在扑腾——水已经被她洒光了。
“哎呀真是的,怎么把这东西包起来,这下可好!”莫伤嘟囔着,打开另一个锦袱,“中秋节好歹她得也送点月饼来吧。”
锦袱里果然有一个装月饼的盒子,莫伤掀开盖子,里面的月饼精致小巧,香得诱人。
莫伤拈起一块吃了,有盖好盒盖子,递给仲轻鸿:“许姑娘是有钱人家的千金,送的月饼果然好吃的很,你把这些剩下的都给瑜瑛姐姐捎去吧,我得去弄点水来,不然这小鱼可就要死了。”也不等仲轻鸿回话,她一手托起琉璃盏,施展轻功径直奔向道观外的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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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冽的月光下,溪边立着一个清瘦的身影,举头望月,久久无言。
那人是白彦师兄?莫伤心下暗想。
“月出皎兮,照我孤影。聚散离兮,幻若风云。”那人影沿着小溪踱着步子,一字一句地对月沉吟。
莫伤出声唤道:“白彦师兄?”
“莫伤?”他转过身来,略带诧异地回眸望她,“不是一到中秋你就死死缠着仲师兄给你过生辰么?近日怎么有兴致来这里?”
莫伤被他这么一说,不由得微微脸红,好在夜色正浓,他并未发现。
“我、我哪有啊……倒是白彦师兄你不知道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我么,当然是对月怀人了。”白彦的目光里浓重的悲伤,令人看了都感到心痛。
莫伤最见不得他这样默默地伤感,便扯开话题:“中秋对月怀人有什么好,不如我给你吹一曲笛子吧。”
白彦听说她要吹笛,便笑笑,说道:“洗耳恭听。”
莫伤看着琉璃盏里的小金鱼,略想了想,问道:“白彦师兄怕蛇么?”
白彦被她突然这么一问,感到莫名其妙,愣了半响:“不怕。”
莫伤笑了:“这样便好。”说毕,她从袖中取出竹笛,放在唇边吹奏,折葱般的玉指在各个琴孔上按压,笛音袅袅,透着几分诡秘,每一个清音,都与她在梦中听到的一模一样。
白彦听了这笛声,只觉得自己的心魂逐渐脱离除了躯体,飘向高处。
思维停滞了,周围的一切似乎也已经不存在。
他的目光锁在了她身上,如何也无法移开。
万象皆空,只有眼前这人才是你的主宰。
仿佛有个声音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念着,蛊惑他的心智。
笛音骤然消失,白彦感觉自己的心魂在这一瞬间又回到了体内,迷茫地眨了眨眼,他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绪——自己刚才在做什么?——隐约记得刚才正想在她面前跪下去,臣服在她脚下——怎么回事?
“白彦师兄,你瞧!”
白彦看了眼前情景,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条手腕粗细的竹叶青蛇盘绕在莫伤的手臂上,三角形的蛇头探向琉璃盏中,一口将金鱼吞入腹中。
好半天,他才勉强说出了一句:“那是竹叶青蛇……有毒。”
“白彦师兄,别担心啦,我跟它可熟了,它是不会伤人的。”莫伤温柔地抚摸着竹叶青蛇的蛇身,“每次我一吹这支曲子,它就会从溪中游出来找我呢。”
白彦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自己根本就没有教过她这支曲子,她是从哪儿学来的?莫不是……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得脸上一阵发白——这会不会是有人让她恢复记忆了?
要知道,那支曲子名为摄魂曲,而那蛇则是仇氏一族的图腾,世世代代,仇氏子孙都把它纹在肩上,想来莫伤的身上也应有这样的标记。
莫伤见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便问道:“白彦师兄,你怎么了?不是不说怕蛇么?”
毫无征兆地,白彦冷了脸,横眉厉声骂道:“师父对你给予厚望,苦心传你精妙武功,可你却不思进取,与此等妖邪之物混在一起,还……还不知从哪儿学来了这种邪门的曲子,你你——”他劈手夺过莫伤手中的竹笛,发狠地折成两段,摔在地上,狠厉地喝道:“今后再不准你吹笛!”
莫伤只知道他一向性情温润,极少与人争执,更别说是动怒,这时听他这么一骂,倒也怔住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时无话。
莫伤垂下手臂,让竹叶青蛇爬走,小心地开口解释:“这曲子是我在梦中听到的,隐约记下了个调子,觉得尚好,便想吹出来给白彦师兄听听,却不知是为何惹怒了师兄。”
原来是在梦中听到的。白彦暗自松了口气,却也仍不改面色:“以后,再不准吹笛,再不准来寻这条蛇!”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不是他想向她恶语相向,不是他想让她在自己的生辰不开心。他只是太害怕发生意外,几载光阴荏苒,他早已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他太害怕有一天她会突然忆起往事,变成一个他不熟悉的陌生人,在血光中对着他拔刀相向。
经历过了家破人亡生离死别的痛苦后,他的心已遍是伤痕,再也经受不起任何的摧心离别了。
他如此呵斥她,便是想让她远远离开那充满血腥杀戮的一切。
一辈子,他一直做她的师兄,她一直当他的师妹,平平淡淡地相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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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彦走后,莫伤默默地捡起断笛,塞进怀里。
怎么什么也不说就折断了这笛子!
那笛子可是仲师兄亲手为她做的,他怎能说折断就折断!
心里憋屈的很,回禅房后,莫伤抓着断笛在床上呜呜咽咽地哭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