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溺》雪意心

3、第三章 初见

　　次日一早，卓飞宇猛地清醒，脑子里还留着噩梦残余的片段，四处张望，发现秦冰站在床边向着自己微笑，“醒了？”神情好似一位和蔼的母亲在叫醒贪睡的孩子，说不出的淡然温柔，丝毫没有在这种严酷情境下应有的惶惑和不安。
　　“嗯。”不知怎的，卓飞宇觉得有些尴尬。
　　“那就快穿好衣服，下来吃饭吧，我叫下人端进来了。”
　　卓飞宇快速将秦冰拿来的衣服换上，靴子依然穿的是自己的，匕首塞在靴筒中，略微有些安心。
　　秦冰今日换了一件淡紫色的衫子，一边帮卓飞宇盛粥一边道：“趁热吃，这样才能补回来。吃完了我再给你换伤药，昨天只是紧急的处理了一下，今日还要再看看。”卓飞宇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激，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讷讷问道：“江大人呢？”
　　“去衙门了。”秦冰浅笑着说道，然后便托着腮看卓飞宇吃饭。
　　卓飞宇刚想问秦冰为什么不吃，便听见外面一个声音喊道：“娘！”然后一个小小的身影闯了进来，秦冰脸色微微一变，起身迎了上去。
　　闯进来的是个小女孩儿，见了二人，一下子愣住，秦冰镇定下来，微笑道：“兰儿，去把门关上。”那女孩儿微微张着嘴，还是听母亲的话去关门，再转回来的时候，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瞧着卓飞宇，问道：“娘，他是谁？”
　　秦冰牵起女儿的手走到卓飞宇面前，道：“兰儿，这是你表哥。”兰儿明亮的大眼睛上下打量卓飞宇一遍，又瞧了母亲一眼，随即露出甜甜的笑容，喊道：“表哥！”卓飞宇看到秦冰的眼色，愣愣点了下头，别扭的唤了声表妹。兰儿露出好奇的神色，向秦冰问道：“娘，表哥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蹲下身来，秦冰向女儿道：“他是昨天晚上来的，那时你睡了，爹和娘就没有叫你。”兰儿哦了一声，又转头向卓飞宇道：“表哥，要不要我带你出去玩？我认识好多朋友呢！他们一定很高兴认识你。”
　　“不行啊，兰儿，你表哥暂时不能出去的。”秦冰马上道。
　　兰儿嘟着小嘴问道：“为什么？”
　　秦冰笑了笑，“你表哥被你舅舅打了，偷偷跑出来到我这里的，若是你带他出去玩，被他爹发现了又会来打他的。”兰儿啊的一声，“舅舅那么凶啊……那表哥就不能出去玩了？”秦冰又道：“所以啊，兰儿出去也不要对别人说起，不然舅舅会找来，把表哥的屁股打开花的。他这几日只能在爹娘房中，等过一阵子舅舅消了气，你再跟表哥出去玩。”
　　“哥哥也不能说吗？”
　　“嗯，对哥哥也不能说起。”
　　兰儿睁大了眼睛，认真地道：“兰儿绝对告诉任何人的，”然后又向卓飞宇道；“表哥你放心，舅舅绝对找不到你。等舅舅消气了，我再带你出去玩。”卓飞宇只好扯出个笑容。
　　秦冰笑着摸摸女儿的头，道：“兰儿真乖。昨天的书背过了没有？”兰儿的小脸微微垮了下来，道：“太难了，有的地方背不过。”秦冰佯装生气，说道：“背给娘听听看。”兰儿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背起书来。卓飞宇听着，也不过是一般的千字文，想来江维岳是个读书人，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女儿多少识些字。他只觉得这个小女孩儿可真傻，就凭秦冰的几句话，就相信自己凭空冒出来个表哥，不过也幸亏她单纯，应该不用担心她说出去，略略放下心来，也有心思多看了她几眼。
　　兰儿大概比自己小一点儿，身穿浅鹅黄色的衣衫，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很是讨喜，整个人就像白雪堆出来的，明妍俏丽，卓飞宇心道：“她倒真是好看，比翠儿还好看。”想到此处，突然心中一痛。翠儿是他在卓府里的丫鬟，活泼可爱，平日里与他最是亲近，昨日便是死在了他的面前。
　　“好了，知道回去该做什么了？”等女儿背完书，秦冰笑着问道。
　　“背完书才能出去找小虎子他们。”兰儿嘟着嘴说道。
　　“嗯，”满意的点头，秦冰让女儿坐到凳子上去，“今儿就在这儿吃吧。”兰儿马上高兴起来，一下子坐上去，拿起个包子就往嘴里塞，还不忘鼓着腮帮子问卓飞宇，“表哥，你怎么不吃啊？很好吃的。”说着拿了个包子塞在他手中，眼睛里都是笑意。卓飞宇见她这个样子，虽是郁愁满怀，却也不禁稍稍笑了出来。
　　用完早饭，兰儿便被母亲打发了回去，临走时向卓飞宇甜甜笑道：“表哥，我先走啦。”秦冰笑着让女儿回房，让卓飞宇躲到床上，又令下人撤走了碗碟，关好门，走到内屋喊卓飞宇出来。
　　卓飞宇下床，向秦冰道：“江夫人，麻烦您了。”
　　“不麻烦，兰儿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是说一不二，答应了不会说出去就一定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个卓公子可以放心，”秦冰勾起嘴角，“只求卓公子不要为难我女儿就是了。”
　　卓飞宇愣了一下，突然紧张起来。
　　秦冰淡淡笑道：“方才，您的手碰了靴子了是吧？万一兰儿露出一点儿怀疑，或者有可能说出去，您是否打算杀人灭口呢？”
　　卓飞宇咬了下嘴唇，低着头道：“江夫人，请您原谅我，我方才的第一反应就是……”说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他刚才的确是起了杀心，若是眼前的人有暴露他的危险，他确实是想除去，可是真的下的去手吗？卓飞宇自问，若到了最后关头，他可以。家里只剩下他一个，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他都要活下去。可是杀掉保护自己的恩人，自己也就不再算是个人了。
　　秦冰走到他面前，脸上略微带着笑容，“人的第一反应是活下去，这没错。可是也请您记住我昨日说的话，这世上，总有人值得你信任。”
　　卓飞宇抬起头，半晌才道：“我只是、只是……”秦冰望着他不说话，让他继续下去。
　　“我只是害怕，”卓飞宇声音中带着呜咽，“我怕会死、怕不能给爹娘他们报仇……”秦冰的眼神暗了一下，问自己是不是逼得这个孩子太紧了，走上去将他扶起来，轻轻搂入怀中，“我知道，我知道你在害怕。”
　　“他们、他们都死了……流了好多血……”一直压抑着的恐惧、伤心、委屈在一瞬间爆发，卓飞宇再也管不住自己的眼泪，再也说不出话来。秦冰的怀抱很温暖，就像他的母亲一样。以前挨了爹的骂，娘就会为自己说好话，让后将他搂在怀中，说“我的儿子是天下最好的儿子”，爹若是气急了，也会说几句“慈母多败儿”，但他知道父母的感情是极好的，父亲在练武时，母亲经常会带着自己在一旁看着，等父亲休息的时候，便掏出手帕为父亲擦汗。但是这种场景，今生不会再有了。
　　秦冰轻轻拍着他的背，心想发泄出来了倒好。卓飞宇不过比自己的女儿大一两岁，却要经历这么多，不由得越发心疼起来。
　　哭了一会儿，卓飞宇离开秦冰的怀抱，慢慢将眼泪擦干，觉得舒服了一些，低声道：“对不起。”
　　“没什么，”秦冰道，“以后有什么事，尽可以跟我说。”卓飞宇点点头，“江夫人，您的恩德我永远都不会忘，一定会报答的。”秦冰微微一笑，“我不期待着你报答，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我知道你的父母也是这样希望的。”卓飞宇抬起头看着她，认真地道：“我会好好活下去，为他们报仇。”
　　秦冰只觉他复仇之心太重，略微皱起眉头，“卓公子，我可以叫你飞宇吗？”卓飞宇点头答应，秦冰继续道：“我也有儿女，知道作父母的，最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平安快乐的过一生，其他的都不重要。你的父母定然也是这么想的。你想报仇我拦不了你，但是，我想你的父母绝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只为了报仇而活下去。所以，飞宇，复仇不能成为你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卓飞宇似懂非懂，但大体明白了秦冰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可以信任秦冰，想了半晌才说出真心话：“江夫人，我明白您的好心。但是……你说的只是一般的情况，像我现在这样，活下去……难道还能为了别的理由吗？”抬头望着秦冰，眼神中透着悲伤和坚定，“您亲眼见过死人吗？见过很多的人死在您面前吗？前一天还好好的，然后在一瞬间，就在你面前……脑袋掉了地？”
　　秦冰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目光幽深，好像看到了很远的地方，许久才低声道：“我见过，怎么可能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