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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树欲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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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莞怎么想?”太皇太后慈和的看着儿子最宠爱的皇贵妃,现今的皇贵太妃问道。
“先皇曾经告诉臣妾不妨相信忘忧。”不卑不亢的回答,她收回有些迷离的思绪。
曾经她是希望忘忧嫁给焰雪的。她希望她的儿子幸福,即使他并非她所生。然皇帝却告诉她忘忧只能嫁给太子,所以她沉默了。她了解焰雪,也不想他与生母隔阂变大,所以她再也未提此事。然后烈炎被册封为太子,这个提议也就不了了之了。
“欣莞,睿王也该成婚了。”
“臣妾也劝过,只是那孩子总是淡淡的。”
“也罢,随他吧。”一声叹息。她又怎会不知她的孙儿在想什么呢。
戏雨亭中,她安静地站着。墨色的发丝在风中凌乱飞扬,天青罗衫,裙摆间墨色的莲花翻飞摇曳,翩若惊鸿。
这雨该停了。
“臣舒风见过皇后殿下。”少年随意的施了一礼,不等忘忧开口便直起了身。
忘忧也不在意,对于舒风她是知道的。离无音教出的徒弟,能指望他“知礼”到哪儿去呢。
舒风右手擎着油纸伞,微笑着看着不语的忘忧。绯色弹花的锦衣,飞金吉祥云纹的腰带,衬得那本应飘逸的身姿修长而挺拔。他漆黑的寒眸映着她纤弱的身影,让其沾染了一丝温情。
“两年未见,安否?”
“你不都看到了吗?”眉眼含笑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她在心里叹息:少年得志的玩伴啊,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总要问问才安心呢。”少年唇角微扬,眼中掠过一抹幽然的笑意。
缓步步入亭中,他略低了头掩饰那忽然而至的落寂。他终于不再是懵憧无知的少年,然她却已嫁为他人妻。他想问问:十年相伴的伙伴啊,因何绝情至此?
入眼是一杯清茶,他所看到的却是那举杯的青葱玉指。纤细修长,苍白中带着浅青。接过冒着热气的青瓷茶盏,舒风抬头,微笑依然。
“无音并不希望你进行这场仪式。”
“哦。”
青白色的闪电划过重重乌云,仿佛要将云层劈开。
忘忧看向水面,满池的碧叶间,点点粉白。
“我已厌倦了这湿濡缠黏的雨季。”
一场莲花的盛宴。
琴声悠扬。
瞬息万年。再回神,已是满池清香。花开,夹杂着莲子特有的苦味。雨越来越大,仿佛要将天地淹没。
雨止。
一缕金光穿透了云层,打碎了那乌黑的云幕。
霞光点点,正是黄昏。
“舒风,扶我回去。”
遥遥的施上一礼,舒风搀扶起忘忧缓步离去。
百步之遥,凤烈炎与凤焰雪并肩而立。
“陛下莫要负她才是。”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甜甜腻腻,不重,但确实存在。凤烈炎闻不到,但是像凤焰雪这样沙场征战熟悉血液味道的人是可以闻到的。所以他才说莫要负她。
乌云渐散,留下半天的霞光,如血斜阳。
一笔浓重的彩画,带着血腥。
心思触动,凤焰雪微皱了眉头。他想:这个人负不得,否则,一切都将不堪设想。
“皇兄,我是不是错了?”不该娶她为后?不该娶了她却爱着别人?
“不要爱上她,你负不起。”简单的一句话,凤焰雪却觉得将自己植入了冰窟之中。他在扼杀她应得的温情,然这是不得不做的。帝王的爱情伴着国家黎民,凤烈炎给不了她唯一,不如不爱。
“皇兄,我怕她。从第一次见到她就怕她。”
“您是帝王,她是皇后。”眉心再次隆起,凤焰雪语气中带着不满。
苦涩的笑笑,凤烈炎无力的说:“皇兄,无所畏惧的你是不会明白的,这种怕……与身份无关。”
“臣告退。”
看着拱手离开的凤焰雪,凤烈炎什么都没说。他不知道凤焰雪是否比他更适合做皇帝,但他明白自己做不得征战的将军。父皇曾说凤焰雪是天生的王者,天生的将军。当年他还不服,然而见到了离忘忧之后他懂了。有些人会是上天的宠儿,不用太多的语言和表示,只单单站在那里就能让人或畏惧或崇拜。恰恰他的皇兄和皇后都属于这一类。他们是天生的王者。
舒风送忘忧回了坤仪宫。一路上两人没有任何交谈。忘忧是天性使然,舒风则是无话可说。他为她不值,为她心疼,只是这不值和心疼只能埋在心里。
“回吧。顺便帮我传旨,十日之内我不想见任何人。”虚弱的挥挥手,忘忧让自己倒在了睡塌之上。很累。想吐。即使是自己血液的味道,也让她不适。那样甜腻的味道,让她窒息。
无声的退去。他拒绝不了。
“全都下去。”
没有声音。
压抑着口中的甜腥味,忘忧迫使自己昏睡过去。
红色。
一池红莲,说不清的妖娆。
甜甜腻腻,似有若无。说不清的温柔,道不尽的甜美,以及想不通的哀痛,孤独。
吞噬。
满目血色。
幽幽的笑声,淡淡的清凉,缥缈的身影。
是梦。
出神的看着被宫人抱来的孩子,忘忧有些感慨。从一个人生活到一个人教养三个孩子她很不习惯。虽然说凤芮只是暂时跟着她,也总是凤烈炎的孩子,是她无法推却的责任。
阳光很好。
离书臣坐在水榭中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满池荷花,满池浮萍。
“其实忘忧不喜欢荷。”
离书臣目光转向无音。
“清菡喜欢。”
离书臣略带迟疑开口说:“这里是忘忧的水榭。”
“我们是她的家人。”
“她喜欢什么?”就算是愧疚好了,他要为她做些什么,即使她无从所知。
“大概只要是‘家人’给的他都喜欢吧。”
点点头,离书臣似乎有一丝明了。他要为她做些什么,即使迟了二十年。
“母后抱抱。”一岁多的麟泽在奶娘怀里挥舞着手臂要忘忧抱。
接过麟泽抱在怀里,忘忧有些不解他对她的依恋来自哪里。这个小小的男孩很喜欢缠着她,带着深深的眷恋与满足。
手指抚摸着男孩的脸颊,忘忧眼中有些迷茫。他的温度让她有些失神。软软的触感以及男孩顺着她的手撒娇轻蹭的动作让她有些无措。
“你喜欢我吗?”额头顶着额头,忘忧轻柔的问道。
“喜欢?”茫然的重复着忘忧的话,麟泽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小孩子的直觉让他很快的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纯粹的笑容,并肯定的用他不甚清楚的发音说:“喜欢母后。”
“我也喜欢麟泽呢。”轻轻的笑着,忘忧吻了吻他的额头。“我的麟泽,母后会保护你的。”
麟泽咯咯的笑着,并在忘忧脸上留下了一个带着口水的亲亲。
沈青黛恍然的看着笑得无限温柔的皇后。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她。回神后看着依然陷在她笑容中的宫女,她隐隐约约的有些明白却又感到更加的疑惑。
“青黛,把凤芮送回华阳宫。告诉菡贵妃仔细照顾。”
没有迟疑的离开。她是开心的吧?可以笑得如此开心,她一定是高兴的。两年,她第一次看到如此温柔的她。那个孩子对她来说是特殊的吧?那么,为她做点什么好了。这个“庇护”了她两年的女子应该拥有自己的幸福。
“呐,麟泽,原谅我剥夺你继承皇位的权利。除此之外,母后会给你最好的。”带着仅有的温柔,离忘忧在麟泽耳畔低吟。
麟泽因为忘忧在耳边说话时吐出的温热气息咯咯的笑个不停。小手伸向忘忧的眼睛,轻轻地碰触着她的睫毛,微痒的触感使他笑得更加欢快。
“母后……喜欢。”
“母后也喜欢麟泽,最喜欢麟泽。”回应着他的话,忘忧眼中洋溢着温柔。
心就这么的撼动了。一个小小的软软的孩子,让她觉得温暖。没有血缘的羁绊,是最纯粹的直觉。如果这是对她的“赐予”,她想她是可以接受的。
“皇帝夫君我要出去。”
第一次她提出了要求。
“我陪你。”
“好啊。”
低头逗着怀里的麟泽,她并不在意。
凤茗被太皇太后接去宁安宫由皇贵太妃教养她没有反对。她本来就没打算亲自抚养他们,麟泽算是意外。
二十年来她第一次真正的站在了生活以外的地方。
“夫人。”有些不忍的唤了一声,凤烈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她嫁给自己之前没离开过离府半步,嫁与自己之后则从未出过皇宫。
“好热闹啊!”回过神来她轻声感叹。
“你若喜欢可以常出来走走。”
“他们就是这么生活的吗?”从来只是听说,真正看到了却感到不可思议。
“是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亲眼看到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呢。”
熙熙攘攘的人群,生机盎然的笑眼,或许不完美,但真实。平常人的生活,为生计而奔波,可以的话,为他们做些什么吧。用她生来就有的优势来做些什么。
在想什么呢?为什么突然就没了笑容?凤烈炎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皇后。一直都是这样子,每次他自以为对她有所了解的时候,他都会发现她更加的难以琢磨。
“夫君大人。”
“怎么了?”关切的看着正色看着自己的忘忧,凤烈炎收回思绪。
“当断则断呢。”她柔声说道,满眼的凉淡,“母亲不是祖母。”言尽于此,她知道他会明白。
母亲不是祖母母亲不是祖母……耳边这句话不断回旋。是的,母亲不是祖母,太后不是太皇太后。她在间接的做提醒。只是一直事不关己的她又为何要如此说呢?是自己的母后做了什么事吗?为何?为何就不能有一刻的平静呢?
树欲静风不止。皇兄,这就是你长年离京的原因吗?凤烈炎在心里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