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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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兰正站坝子边的台子前洗衣裳，抬眼看见林染走过来，笑着招呼道：“噫，你回来啦。”
林染站她边上看她洗着衣裳，说：“嗯，刚走出去转了转。”刚才南天锤提到开私塾的事，他当时有几分心动。现在冷静下来想想，还是觉得不可行。一来他觉得像小葱这样愿意识字，家人也支持他的恐怕还是少数，二来他停留在这个村子的时间有限。一朝他离开村子，那些刚启蒙的孩子又要怎么办？
铁兰将搓洗过的衣裳放到右边的盆子里，一边搓着，一边说：“我就想着你之前说是看上这附近的山景漂亮，来这么久却不怎么出去闲逛，还觉得奇怪呢。你不认识路，下次出门转悠的时候，叫上铁盖带路吧。”书生的想法果然不是她这种寻常人能理解的。她自小在这里长大，没见哪座山头够得上他说的“秀丽”。兴许书生觉得山景秀丽，是因他长在平地，没见过这些山？
林染心底略有几分尴尬，“许是之前太累，前几天闲下来就懒散着不愿出门走动。”当日他懵懵之间只顾背着书箱乱走一通，迷路山间的时候早不知方向。遇见铁兰两兄妹，他碍于面子，随口编了个游学看景的名头。这借口说过就忘，自然多日来忘记为“圆谎”一事做些遮掩。现在被铁兰拆穿，很有些尴尬。
铁兰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有猜想挑拣他话里的百出漏洞。她利落的将盆子里的脏水倾倒而下，流了坝边石阶一路，“我再进去拎点水。”
林染点点头。
“妹……”
正要提着桶往厨房走的铁兰和正要回房的林染同时扭头，正看见屋前不远处，铁强挑着水，大步大步的走得很快。
铁兰忙走到坝边上，大声说：“哥，你回来啦。你不用这么急，慢点儿。”
铁强傻呵呵的笑着，脚下步子依然跨得很大，几步就走上坝子来。
铁兰走到廊下捞了一条搭挂着的干净帕子递给铁强，说：“哥你擦擦汗。下次挑水可别这么急，万一路上摔着怎么办？”
铁强冲林染咧嘴笑了笑，又扭头瞅着铁兰，摇摇头说：“我再去……倒……”
铁兰把水桶面上浮着的树叶子拣出来丢掉，拎起来倒进洗衣盆里，“哥，今天不用挑水了。”
林染好奇地拣起另一个桶面水上浮着的树叶子，问：“为什么这两只桶里都要放树枝呢？”这是什么道理，真奇怪。
铁兰扭头看一眼，说：“哦，这个啊。放上树叶子，水就不会因为装得太满，溅出来。”
铁强在旁边用力的点点头，“嗯。不溅。”
林染没想到这种小事情里也有大道理，他扭头看看笑的质朴，根本看不出呆笨的铁强。听铁大娘说过，铁强不善言谈，脑子蠢笨的很，不讨姑娘家欢喜。二十几岁的壮年男子，还娶不到媳妇。全家人辛苦攒钱，打算给他买个媳妇。林染这些天和他相处下来，倒觉得铁强力气大，做事勤快，为人也有礼貌。那些年轻姑娘爱俏爱甜言蜜语，才看不出铁强这种男人的好。不过……林染转念一想，那些姑娘不愿意跟着铁强，最根本还是因着铁家穷吧。若铁家有钱，铁强就是傻的什么都不会，也会有大堆的人送上门想嫁给他。他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袋，“今天怎么没见到铁盖？”他也是一时突然想起，今天还没见过铁盖。平日里铁兰和铁盖都是最常在他身边晃悠的两个人，现下一天都看不见人，还有几分不习惯起来。
“对哦，铁盖怎么还没回来。哥，你去看看，他是不是还在那没回来。”
铁强点点头，又冲林染笑笑，一溜烟的跑了。
林染看着铁强跑远的背影，随口问道：“铁盖割猪草还没回来？”村里边的小孩子每天都要做很多事，能有时间识字的，恐怕也是少数吧。
铁兰摇摇头，说：“不是去割草，是去听大师傅讲佛经。”
“佛经？”林染瞠目。他是知道村人愚昧，多信奉鬼神巫术，遇事爱求问神婆。却不料铁盖这么小的孩童都会专程去听人讲佛。
铁兰看他面上不掩惊诧，知道他误会了，忙解释道：“也不是为听师傅讲经文，只是想多认识几个字。”
林染更加惊讶，“讲佛经和认字有什么关系吗？”
铁兰说：“你不是本地人，所以不知道。普华寺的师傅每次出来讲经的时候会传阅经书。铁盖过去听讲经的时候，顺便就能跟着认一段。铁盖记性好，每次都能把师傅讲的那段都给记下来。”
林染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他没想到，铁盖居然为了认字，如此刻苦。他像铁盖这样大的时候，正是最反叛贪玩的时候，每日里阴奉阳违的不愿意去书房。拗不过去了书房，仗着脑子聪明，他故意挑夫子的毛病，气的好几个迂腐的跳脚骂他顽劣，甩手辞去。
铁兰略感尴尬的瞥他一眼。这些话，换做平日里她是不会随便跟人坦诚说出来的。铁家自从顶门柱的铁父死去，换成铁兰挑担子支撑门户，前后几个湾里的三姑六婆没少说风凉话。杀猪，记账，种地……铁兰什么都不会，一切都是摸索着边学边做。
铁兰要强，村里人看不上铁强的傻劲，她就卯足劲要攒钱给哥哥买个好媳妇。村里人嘲笑欺负小铁盖，她就要让铁盖抓住一切机会识字，还打算攒钱送他去学堂，考秀才……为了让铁家好起来，“打”说闲话的人嘴，这些年铁兰吃过许多苦头，却甘之如饴。
“今天我出去转的时候，遇到南天锤和小葱。我教小葱写了他的名字，南天锤提议我在村里办个学塾……”林染看着铁兰，小心地措词道：“我也有这个想法。只是……”
铁兰诧异地打断他的话，问：“你是说，你愿意在我们村里办学塾？”
林染点点头，说：“是，我是觉得这个提议还不错。不过教人识字要场地，还有……”
铁兰追问道：“你打算收多少束脩？”
林染说：“我不打算收钱。”
铁兰高兴地扔下手里洗到一半的衣裳，大声说：“太好了！不收钱这个还是不对的，少收点儿就好。我说你还想什么呢，立马张罗着办吧！我给你说，地方没关系，我家还有空着的房子。”太好了，之前她还很犹豫，不知道怎么开口请他教铁盖好。现在可不用愁了！林染很有才华的样子，铁盖跟着他肯定能学不少东西。
林染摇摇头，铁兰的性子太急了，最要紧的问题他还没说呢。
铁兰脸上的笑敛了敛，“怎么了，你不愿意吗？还是有什么顾虑？林染我给你说，我们临近的几个村都穷。以前除了镇上的刘员外家、柳家，这些指望孩子做官来光耀门楣的富户会让孩子读书，别的人家都不会让孩子读书。那时候大家都觉得认字读书是无用的东西。家家户户的孩子都很小就帮忙做事，没几个识字的。后来很多小伙儿、姑娘去城里帮工，才发现识字的比不识字的挣钱多。村里有眼光的人就都想让孩子识字。说来读书识字，这是好事。但想读书认字，难啊！”她叹一口气，缓缓地说：“富贵人家的家塾，我们穷人是谁也附不上。村里人想凑钱请个夫子回来供奉，却左寻右找也没人愿意来。前两年，隔壁村出了个秀才。秀才在家开私塾收弟子，村里有人想送孩子去，问了才知道他心黑，要的钱非常多。我们村是没有一家出的起那么多钱，也就一个也没学成。林染，你不知道，你愿意教人读书，对我们村而言，是多大一件好事！”
林染叹气，“现在最要紧的问题不是场地，也不是钱。主要是我停留在村里的时间不定。我走后，孩子们怎么办？”他也知道，普通的贫民想进学不容易，他也愿意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帮助他们。
铁兰见他是担心这个问题，脸上的笑灿烂了几分，“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你放心吧，村里人识字不为做官，只为帮工多挣几个钱。你能教多久，教多久就是。”
林染暗暗想了想，“那铁兰你回头给村里人说说吧，愿意来的，都可以来。”想来也是，寻常人家的子弟，就算十年寒窗苦读，又能有几人金榜题名？村里人穷，恐怕连上京赶考的路费都出不起，自然也不会有人冲着做官的心思来识字。
铁兰高兴地应了一声，想想又问道：“你看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啊？是不是每个人备上纸墨笔砚就行？要买什么书吗？”
林染摇摇头，说：“市面上的书都很昂贵。既不是为做官，只为识字明理的话，也不必那么正式。我带有书和纸笔，可以直接大家传阅共用。”
铁兰伸手指着房子说：“嗯，书确实都很贵。你隔壁那间屋是空着的。就收拾那间屋出来用，可以吗？”
“那间房啊，可以。”林染点点头。平日里看铁盖每天都很忙的样子，也不了解村里其他孩子要做些什么活计。他拿不定授课时间，决定问问铁兰，“你看白天我给教个全天的好，还是只上午或者下午教大家识字？”
铁兰想想，说：“你不定能教多久，还是天天都给教着吧。能多学点儿算点儿。你看从哪天开始合适？”
“后天吧。”林染想趁逗留在村里的时间多教孩子们认些字，“估计村里的孩子都要做些农活，也不定要他们天天都白天过来。若有孩子白天不能来全天的，随来随走也是可以的。”他想着孩子们单纯识字，不学诗词文章，也就不用拘着天天坐堂，灵活些好。
“好。”铁兰捞起腰上系的围腰擦了擦手，认真地面对着林染，给他鞠躬，“我代村里的孩子，谢谢你。”
“不用。”林染脸微微发红，侧身让开在旁边，“只是举手之劳，你不用客气。”
铁兰想让铁盖好好认字，想了很久很久，也找过诸多办法。现在终于有了机会让铁盖好好启蒙认字，她一时百感交集，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一叠声的说：“谢谢你林子青，真的很感谢你。”
林染平日见惯大大咧咧不像个女孩子的铁兰，现在她突然有了楚楚惹人怜爱的样儿，反而让他无措至极。他楞了楞，丢下句“我回房去准备准备”，就匆匆落跑。
铁兰猛眨眼，将快滚出眼角的泪水收了回去。她真的太高兴了，娘和铁盖知道了，一定跟她一样高兴。对，她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娘和铁盖、哥哥他们知道，还要告诉——南天锤……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拾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