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番外一 偷澄记（兰陵王的爸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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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小北第一次见到高澄的时候，她正坐在屋顶上，单手支着下巴，思考如何弄到当朝大将军暖身御寒的凫靥裘。
南宫师兄说你不是怕冷吗，去偷件名贵的大衣就对了。去去去，别打我那件纯白狐裘的主意，那是我打算孝敬给怡春苑花魁的。
呸，慕小北心想，我才不稀罕你讨好那个不化妆根本见不得人的老女人的东西呢。要偷，就要偷个惊天动地，让你们所有人都看看，我慕小北，才是师傅最得意的弟子。
想到这里慕小北突然傻笑了起来，如果真的偷到大将军的凫靥裘，南宫师兄，或许也就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了。
高澄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慕小北视线的。当时他正打算和影卫一同暗访京中权贵的生活到底有多奢华糜烂，好有针对性的进行吏治整顿好好修理他们一番，所以着了便服，独自悄然离开卧房走向停泊在后门的马车。为了防止引人耳目，这一路上的下人被高澄遣退了干净。于是慕小北看到的就是：一个孤身男子正正鬼鬼祟祟地从大将军府的房间溜到一看就没有什么正经用途的后门，一路上蹀蹀躞躞、东张西望，全身上下写满了四个字，非奸即盗。
慕小北除了觉得南宫师兄高挺的鼻梁、神采奕奕的眼睛生得实在好看，对男人的相貌没有什么太大概念，如今却突然觉得这素袍青年生得比师兄还要清雅俊逸几分，细长的桃花眼本应是极其缱绻多情的，眉宇间却又不失骄傲的英气，组合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迷人。慕小北傻看了片刻，突然理直气壮地大喝起来，“你，你是什么人？竟敢夜闯大将军府行窃！”
这世上恐怕再没有比主人遇到小偷贼喊捉贼更哭笑不得的事。
高澄显然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小步，同时飞快地抬起头。那是个清丽明艳的少女，虽然说不上特别妩媚，却生得十分白净，月光照在她的侧颜上分外清新。鲜艳的口唇一张一合了数次，才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略有些惊愕地问道，“你，你是怎么上去的？”
慕小北往墙角指了指，高澄顺着那方向看过去，一把结实的竹梯正稳稳当当地躺在角落。显然这是她借助爬上屋顶的工具，而且——被踢倒了。
“你在上面干什么？”高澄此刻已渐渐从最初的惊讶中恢复过来，唇角绽开风度翩翩的笑意。慕小北的心突地一跳，咽了口唾沫，故作镇定的说，“我……我在这里看风景。”
“哦。”高澄故意恍然大悟，其实已猜到了七八分，却陪着她继续绕圈子道，“那大将军府的风景，好看吗？”
慕小北语塞，过了一时半刻才恼羞成怒地想起来自己本是“抓贼的”，于是又炸了毛似的嚷起来，“我才刚上来呢，就看到你偷偷摸摸地从大将军府偷东西出来，你还好意思问我？”慕小北此时就像一只撒泼的小猫，分外有趣。高澄哼笑了一声，终于忍不住道，“你不下来吗？”
慕小北又被他问没了辄，几番犹豫，终于羞赧地踌躇道，“我……我一不小心把梯子蹬走了，下不来。”高澄看着她窘迫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张开手臂道，“下来吧，别怕，我接着你。”慕小北闷闷地打量着高澄笑得童叟无欺的脸，一咬牙，挪动屁股狠心从屋顶上朝着那张俊脸砸了下去。
落地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反而躺在了一个弹性十足的床垫上。慕小北从来没有睡过比客栈更舒服的床，留恋地蹭了蹭，直到自己的“床”发出凄惨的哀吟，她才不好意思地爬起来，悄悄打量这个甘愿做了她肉垫的青年男子。近距离观察才认定，自己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跟传说中的风流俏公子一模一样。慕小北抿了抿唇，只见他揉着腰，哎哟了两声苦叫道，“你也不轻嘛。”慕小北一下又急了，连忙辩解，“才没有！师父给我起的号可是‘娇小玲珑轻如燕’……”慕小北暗道不好，一不小心可差点把师门信息暴露了，于是连忙闭紧了嘴巴。高澄不出意料地被那句“娇小玲珑轻如燕”给逗笑了，而这时慕小北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你是谁呀？”
高澄没有直接回答她，勾了勾唇角“循循善诱”，“听你这么说，尊师似乎是江湖中人？”他自己是居庙堂之高的上位者，对于什么江湖武林有所听闻，也时时派官兵暗中盯梢防止这帮自诩高手的术士作乱。慕小北听到“江湖”二字两眼立刻迸发出不一样的神采，激动雀跃一下子把家底撂了出来，“我师父，我师父可是鼎鼎大名的丹青圣手江南鹤，厉害吧？”
高澄又是一愣，心想武林人起的都是什么奇形怪状的名字，忽而想起来曹仲达曾经提过，京城西郊有个算命先生就爱伪造他的画，还时不时做些为人所不齿的行窃举动，美其名曰什么丹青圣手……明明是一群不入流的小贼，偏把自己标榜得跟隐逸世外的侠盗似的。高澄故作醒悟状，“原来是江南鹤前辈，久仰久仰。那么请问姑娘是——”
慕小北一兴奋，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起来，“我姓慕，叫小北，是师傅最小的女弟子。大小的小，南北的北，李慕白的慕。”
当然，高澄到死也没有搞清楚李慕白到底是谁。
慕小北端详了高澄好一阵，忽然又一惊一乍道，“你长得这么好看……你，你不会是京城四少之一吧？”
高澄觉得今夜自己听到的新鲜名词真是层出不穷，从前他只知道自己不爽已久的京城四贵，如今怎么无端端又多出四个小恶霸？只听慕小北继续念叨，“听说京城四少个个都是文武双全、风流俊逸，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剑法如行云流水，轻功好比空谷绝鸟，微微一笑让多少公主后妃都愿意倒贴。流云飞袖花满楼，探花折枝李寻欢，踏月盗帅楚留香，飒踏流星王怜花……”高澄这会有点印象了，好像魏收府上前几日抓到了一个来偷东西的年轻人，后来被强行收为男宠了，名字里是有个花字……
慕小北见高澄不答话，立刻认定此人是不想自己真实身份被撞破，顷刻间崇拜起来，“对了对了，你能进大将军府偷东西，一定是四少之一。幸会幸会，我慕小北真是三生有幸……”此时高澄心道，我才不至于沦落得和那帮还得靠妓女救济的穷酸人一样呢。他轻咳了两声，“四位公子的名字不曾听说。我也没他们那么多本事，不过是手紧的时候每天出入皇宫和大将军府拿两样补贴罢了。”
慕小北此时双眼已经闪出足以亮瞎人眼的崇拜之情，“皇宫，大将军府，这么厉害……”慕小北一下抓住高澄的双手，诚恳地请愿道，“高人，您就收我做徒弟吧？”
月夜下的少女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让人的虚荣心得到极致满足的迷恋崇敬。她的手小巧而冰凉，手心带着微湿的汗意。高澄只觉一阵心猿意马。他忽然想起了今天出门的初衷，于是浅笑道，“走吧，跟我出门打打牙祭，保准你回来满载而归。”
“小北，我从大将军府上顺了支钗子，你快来看看喜不喜欢。”高澄刚到房门口，就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进了大将军府似的高声唤起来。这宅子子本是朝中一位大员用来金屋藏娇的，被高澄抄了，养了慕小北。小北自屋内跑出来。满心崇拜地看着高澄一脸得意地炫耀着纯金打造的钗头凤，精细的手工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夺目璀璨，慕小北一下跳到高澄身上，抱着他的脖子猛亲了两口，甜腻腻地撒娇道，“高郎你真好，我真是爱煞你了。”
那夜高澄携了慕小北去探访孙腾的行踪，顺带好好戏耍了他一番，让慕小北心花怒放崇拜得五体投地。“高人，到底怎么称呼你呀？”慕小北的星星眼都快闪成了银河。高澄思忖了好一会，虽然那些什么寻花问柳、怜香惜玉的名字确实挺适合他，可他既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想和那些贼子产生任何交集。于是神秘莫测地微微一笑，“就叫高仁。”
从此慕小北，就过上了跟着“高仁”偷蒙拐骗、登堂入室的幸福生活。
高澄说小北你没出师前就在家里呆着，生活费什么的我去算计家就好。他每天下朝，进宫议事，再回趟府里，一来一去都拿点东西，然后骗慕小北说自己又搜刮来了不少收成，引得慕小北对他这个江洋大盗各种羡慕嫉妒恨。
高澄猜测再成熟老练的人都是拥有玩心的，不然自己这个日理万机的大将军也不会不亦乐乎地在慕小北面前演戏。他一直没有去深究自己对慕小北的感觉，反正这个姑娘挺可爱，又讨自己欢心，就郎有情妾有意地纳为己有了。高澄命曹仲达作了幅自己的肖像画，再加上二十两黄金派人交给了慕小北那江湖骗子师傅江南鹤，大意是你徒儿我就替你管着了，你也别再生事，不然没有你好过的。高澄一天晚上惨兮兮地对慕小北说，你师傅听说你跟我这种不明不白的人起了瓜葛，要把你逐出师门，不要你了。慕小北听了大哭，连夜跑去江南鹤的破庙总舵质问。江南鹤的戏也演得真像，一眼也不看慕小北地仰着头说，你就跟着你那小白脸贼汉子混去吧，别再叫我师傅。倒是南宫师兄酸溜溜问了一句，小师妹，他对你还好吗，没有欺负你吧。慕小北跪在地上哭得泪水涟涟，依依不舍地最后望了一眼师傅和南宫师兄，从此义无反顾地投身到了高郎身边。
高澄没有让慕小北住大将军府，一是不想暴露身份，二也是觉得慕小北更适合那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地方。慕小北说怡春苑花魁的衣服好漂亮，高澄便回家拿了好几件款式不同的缕衣；慕小北说她想要漂亮的头饰，高澄便淘来了各种金钗玉簪；慕小北说她想学高澄飞檐走壁的神功，高澄便笑着勾了她的鼻子说，我们不早说好了，这些东西我来就行了，你就在家先闭关修炼吧。
慕小北也不是没有疑惑过，你偷东西为什么大白天出去。高澄辩解说这是反其道而行之，出其不意，你慢慢就懂了。慕小北问，那意思是不是说，他们天天防着你这种高手，如果哪天改成我去偷了，也叫“反其道而行之、出其不意”？高澄被她噎得没招，只得一阵腻歪糊弄了过去。
慕小北又一次进大将军是因为高欢的到来。高澄天天下了朝就要陪父亲，一点顾不上慕小北，让她闹得天翻地覆，没办法，带慕小北“潜入”自己府中躲在一个角落，指着正气定神闲地研究剑谱的高欢说，看到没有，那位，是白云城主叶孤城，以后咱们无论干什么，都千万不能招惹到他头上。
慕小北伸长脖子仔细打量着“叶孤城”，觉得分外威严冷峻，他高挺的鼻梁和瘦削的脸型和高郎有几分相像。高澄继续说，我在邺城还有两份薄面，全仰仗叶城主的帮扶，这几天他光临，我可得好好招待他。慕小北刚想问这不是大将军府吗，你怎么会在这里招待，高澄已经看出了她的心思，连忙轻描淡写地说，哦，叶城主征了大将军府暂时做行宫。
这么厉害？慕小北的语气中有几分怀疑。她又看了几眼“叶孤城”，咕哝道，“他是不是刚打了败仗啊，怎么一张臭脸跟吃了瘪似的？”
时值高欢打完河桥之战反晋阳，顺带路过邺城看儿子。这一场大仗痛失高敖曹，可想而知高欢不会有什么好脸色。高澄听后哭笑不得，这时慕小北的问题又来了，是谁那么厉害，还打得赢叶孤城呀？
高澄咬牙切齿了半天，搜罗了一堆既能表现宇文泰实力又能表达自己憎恶之情的名字，终于从牙缝中蹦出来，燕十三。
接下来几个月大抵很平静。直到有一天，慕小北怀孕了。
高澄在外面养多少个情人都没人管得着，但子嗣就不一样了，那是渤海王的后代，大将军的爱子，将来必定出镇一方，封王拜相。高澄为了这事没少跟慕小北费唇舌，兜来转去怎么也说不明白，只好盘算着先把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其实他完全可以动用大将军的权威得到这个孩子，但他不想。慕小北代表了一个他从前触摸不到的世界，又或者说他在朝堂上被公文奏折所压抑后渴望的一种生活，他不想就这么失去，所以他执意保留了这种奇怪的平衡。冯翊公主早就说过，你要在外面有了女人，就接回来，好吃好喝养着，别亏待了人家也辛苦你自己。高澄却摇摇头说，不行，小北进了这深宫大院就不是小北了。
何况，她那么傻，怎么在丫鬟都能成人精的大将军府过活。
当然，高澄不是没有担心过慕小北那智商会遗传给自己孩子。在他委婉地提出你那天晚上怎么会傻到进大将军府行窃，不怕被打死？慕小北白了他一眼说，枉我这么崇拜你，这都不懂。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二人也，人若不二，此事不成。
高澄自然不放心那个笨手笨脚又多动好玩的慕小北怀着孩子一个人在家的，便安排了心腹桃桃和霜霜前去照顾。桃桃和霜霜明面上是大将军府的侍女，实是高澄培养用来安插在他人府中的细作。如今调来服侍慕小北，多少让高澄自己都有点意外。谁知过了几天慕小北就不乐意了，说你找两个人监禁着我到底什么意思，结果桃桃和霜霜也说，算了大将军，您还是让我们回尔朱兄弟府上盯梢吧，于是慕小北又得偿所愿地回复了自由自在、胡天胡地的生活。
那段时间高澄忙里忙外可谓焦头烂额。慕小北在府外大着肚子，家里正妻冯翊公主也怀孕了，让他来回两边折腾人都瘦了一圈。冯翊公主自是贤良淑德，慕小北却不解了，说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打算不要我了。高澄真觉惹了这路神仙是自己命中一煞，他无奈，只得对冯翊公主好言哄劝，再去慕小北那儿当牛做马、事必躬亲。相识多年的移花宫红牌秋雨笑说，见你流连花丛这么久，还没看到过你这么狼狈的。
秋雨比高澄要长几岁，刚认识的时候艺名还叫秋风，两人一见如故、颇为相得。秋雨自然清楚高澄的魅力，除了家中妻妾、在外的莺莺燕燕，桃桃霜霜等都是他忠实的粉丝后援。秋雨看得出来，高澄待慕小北，是有几分不同的。
不过既然他不愿深究，也就没人胆敢揣测。
慕小北在初冬的时候生下了一个儿子。那天高澄一下朝就骑马奔来了小筑，一个趔趄差点没摔毁容。高澄又恨又爱地看着慕小北怀里害得他大半年吃不好睡不好的肉球，颇为纠结地问，“你说，叫什么名字好？”
“名字不都是父亲起的吗？”高澄腹诽，我要取个高孝瑜、高孝珩类似的名字不得吓死你。不过慕小北嘴上这么说，却也没有推辞。她瞟了一眼桌子上摆着的各色药罐，撅嘴道，“小名就先叫罐子吧，大名你慢慢想。”
回到大将军府怀胎八月的冯翊公主就特别娴熟大度地问，你那个小北姑娘，生了吧，男孩还是女孩。高澄知道要说男孩冯翊公主肯定会砸来一番大道理说你的子嗣多么贵重，得接来府里好好培养。便说是女孩，还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孩，末了还特别温存地搂着冯翊公主，轻抚她的大肚子在她耳畔说，“我们俩的孩子一定是个健康的小男孩。”
高澄知道把自己的儿子养在民间终究不是长久之策。有一次他问慕小北，你还记得叶孤城吗。慕小北兀自晃着罐子的摇篮，也没看他，说记得呀。高澄故意为难道，那个，叶城主想收我们儿子为徒，让我把他送到白云城学习独孤九剑……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了！慕小北一个枕头砸了过去。人家叫你卖儿子你也肯？你就告诉叶孤城，我师父是中原一点红，叫他有本事自己来抢！
此计不成，高澄只得派侍卫暗中保护。现在经常鬼鬼祟祟出没于慕小北门前的暗卫姓高名小狼，因为长得有点像卡哇伊版高澄一直颇受重用。可过了两天高澄又把人撤走了，理由是高小狼实在长得太可爱，不适合来威慑坏人，还是适合做回军中吉祥物的本职工作。
这么来回折腾几次，慕小北终于又过上了无拘无束的生活。
慕小北听菜市场的大妈说当今天子得了个外甥，是大将军和冯翊公主的嫡长子，当时便美滋滋地想，叶孤城认识大将军，当初还征了他的屋子，这下我家罐子有替代品了，终于不用担心了。嫡子出生，那几天高澄必然少不了应酬，洗三宴那天他说圣上会莅临大将军府，自己要去看看能不能给罐子顺回来什么，千叮咛万嘱咐慕小北不要乱跑。慕小北不耐烦地说你行了，别婆婆妈妈的了。
这一年半载慕小北都没在晚上正儿八经出过门，早就技痒。今天哄了罐子安睡，便自然而然地动了出去逛逛的心思。她心想一会儿，就一会儿，反正高仁今天也不回来，不会被他发现的。她这么想着，披上漂亮的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宴会高澄喝得七晕八素，第二天自然推了早朝，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突然一个激灵披上外衣跑去了他和慕小北的家。
紧闭的木门任凭怎么敲打也没有回应，高澄心中一凛，大力破门而入。慕小北不见踪影，连张字条也没有留下。罐子早就饿醒，哭得极为凄惨，尿布也湿嗒嗒地没人更换。高澄又急又气，翻箱倒柜找了块尿布给罐子换上，然后抱着罐子，坚决地走向了大将军府。
当天下午他又回到了这里，在夕阳中静静坐着，守候和期待所有发生的可能。那个晚上他想了很多，想慕小北拉着他的手上街吃煎饼果子，吃糖炒栗子，吃冰糖葫芦，甚至想慕小北会不会卷走所有财宝跟她师兄或者什么人跑了。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他自己否定，慕小北平时装着几贯铜钱的荷包是带走了，但其余金银珠宝一样没碰，怎么看也不像打算好亡命天涯的样子。高澄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夜，东方泛鱼肚白的时候，终于扛不住一头睡倒在榻上。
这一夜他并没有等到慕小北。第二天他晚上坚守如故，却没有熬通宵，乖乖地准时去了鞋袜睡觉。不过他留了一盏灯，害怕慕小北什么时候回来太黑看不着路摔毁容了。第三天晚上他早早把公文带来了这里批阅。第四天晚上……他始终没有再见到慕小北。后来他来的次数渐渐少了，因为他知道，慕小北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天晚上慕小北买了一份炸元宵，兴致盎然地游逛她好久没有凑热闹的街市。今天碰巧是小年夜，商贩分外热闹，门联和花灯笼都陆陆续续摆出来了，什么时候叫高仁弄几个……正当慕小北美滋滋地打着如意算盘时，忽然听到小巷里传来一声极其凄厉的尖叫，“小北！”
慕小北循声望去，看见她师傅江南鹤正十分狼狈地被一群家丁状的男子围殴。他们旁边站着一个双手抱在胸前、神情倨傲、相貌丑陋、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子，显然就是这伙人的主人。慕小北虽然已被“逐出师门”，可师父从小到大养育十几年的恩情毕竟在。她扔下零食，提起裙子跑过去，高声质问道，“你们干什么呢！”
那个富家子弟不屑地瞟了她一眼，随即露出猥琐的笑容，“哎哟，这么个标致的小美人也会来管江南鹤糟老头的事儿。”他伸出手想摸慕小北的脸，被她厌恶地躲开。
“你个老不死，偷东西敢偷到侯大官人头上。我爹可是当朝司空，渤海王都要敬他三分！”那人转而恶狠狠地说，“给我打，打死为止！”
“你住手！”慕小北迈步上前，不想正好被那人钳住了手腕。他今天正为大将军宴请群臣却独独漏了他侯大公子格外愤懑，一直想找个地方撒气。他狞笑着攥紧了慕小北，凑过一张恶脸，“小美人……”
慕小北毕竟做完月子没多久，根本不可能和带着家奴的成年男子抗衡。慕小北在侯家长男再一次伸手过来时死命往手背上咬了下去，鲜血蔓延满了整个口腔，再往下用力似乎还能触及筋脉咬断骨头。那人恼羞成怒，狠踹了慕小北心口几脚下令把把她一起打死。侯家势大，无论怎么反抗呼救，都会被他们赶走路人再进行新一轮的围攻。最后慕小北的挣扎渐渐弱了，口鼻中溢出的鲜血已经让她看不清周围的场景。她最后呢喃了几个音符，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漳河的河床里多了一具年轻的女尸。
高澄扯了扯马缰绳，正心烦自己如今怎么落得要跟侯景的儿子一同狩猎的田地。高欢说侯景势大，你没十成把握能治住人家之前先假装示示好。高澄瞥了一眼身旁长相实在对不起观众的侯大公子，心想这么一路都不说话也不是事儿，正欲收回视线，突然来了主意好奇地问道，“诶，你的手怎么回事？”
那是个很深的伤疤，突兀地在手背上蜿蜒出棕色的烙印。侯大公子愤愤地说，“被个疯婆娘咬了。”
高澄以为他是床笫间玩了过火，便揶揄道，“哎哟，怎么这么不小心，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把人家惹急了……”
“大将军别笑我了。哪有这等好事。”侯大公子仍是不满地盯着自己的手背。“几年前去逛小年夜，一个女贼偷东西竟敢偷到我头上！我去打她，她还敢咬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听到小年夜，高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这是个多久没有触及的伤口，他派人搜寻过慕小北，甚至连四大名捕都动用上。最后他也放弃了。他几乎都已经忘了慕小北，忘了她口中的江湖，忘了那个偷了东西便逃之夭夭的女贼。而今天他人的一句话却突然又将他带回了当初茫茫然的失落状态，小年夜，女贼……他不自觉地提高音调问道，“小年夜……不会是我儿洗三宴的那个小年夜吧？”
侯大公子古怪地看了高澄一眼，回答道，“正是。”
高澄突然发现自己不会驭马了，心头仿佛遭到重击，让手脚都跟着麻痹不听使唤。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问，“那个女贼，是不是很年轻，长得挺漂亮？是不是带着一对明铛耳环，还有一支钗头凤？是的，肯定是的，她的首饰里就少了这几件……”
侯大公子古怪地看着近乎癫狂的大将军，总觉得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如今的罐子早有了自己的大名。他叫高孝瓘，在高澄嫡子高孝琬之后排行第四，由冯翊公主抚养。高澄和慕小北一同居住的宅子，已经扩建改造成了东柏堂，再没有慕小北当年的一丝气息。高澄站在院子里，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慕小北的那个晚上，她坐在屋顶上，傻傻地看着他笑。
她那天没从大将军府拿走任何一样宝物，但她，偷走了，一件比任何宝贝都珍贵的东西。
慕小北。高澄狠狠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你这个贼。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番外一 偷澄记（兰陵王的爸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