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康桥》applyn

13、第13章

　　睡得正香的时候被电话吵醒，任谁心情都不会太好。

　　“谁呀！”我很生气，一时间忘了自己是在英国。

　　“骁骁，结果出来了，硕士生的录取名单里有你。”是Jasson激动的声音。

　　“哦，”我的气稍微下去了些，“那也不用这时候打电话吧，现在是半夜两点！”

　　“嘿嘿，我一直在等啊，下午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搞得现在结果才出来，当然马上要告诉你啦。”

　　我撇撇嘴，道了声谢就挂了电话。

　　不知不觉来英国已经整整四年了。开始的那年真是辛苦，上课基本听不懂，课后作业不会做。一边学着英语一边啃着专业课程。说起来还真多亏了Jasson，如果不是他那样帮我我可能根本熬不下来。

　　紧张的生活让我不大有时间想起杨李林，只是我爸电话中偶尔提起他，心里还会痛一下。

　　他考上了北大数学系，成绩很好，现在可能正在申请去美国。

　　这些都是我爸“无意中”透漏给我的。来英国之后，他只给我打过那一个电话，再没别的联系。

　　终于知道自己申请成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Jasson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窝着看杂志。
　　“反正你也睡不着了，不如我们庆贺一下吧。”Jasson很兴奋的样子。

　　“怎么庆祝？大喝一顿？明天缃表姐就回来了，不唠叨死才怪。”说起来苏缃也挺倒霉，怎么就提前进入了更年期呢？

　　“呵呵，当然不能那么庆祝，明天还有工作要干呢。要不你陪我看部电影吧。”

　　“切，电影天天都看，也算庆祝？得了得了，你想看什么？”

　　“……《疾走罗拉》，行吗？”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他这样小心翼翼？这还有什么行不行？这片子有什么特殊？

　　于是两个男人，半夜三点多，并排坐在沙发上，看屏幕上那个有着火红脑袋的女孩拼命跑来跑去。 “这片子究竟哪儿那么吸引你？”电影快结束的时候，Jasson眼圈微微发红。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只是觉得，宿命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你可以不相信它，却永远挣脱不开地受它摆布。”

　　“我倒是觉得人类真正的悲剧都是自己造成的，什么宿命啊什么误会啊，其实追根到底还是性格的原因。比如自私啊狭隘啊，都足够造成一场不可挽回的悲剧。人性悲剧才是真的可怕。”

　　他看了看我，一字一顿慢慢地说：“真正的悲剧是不可改变的，那就是宿命的悲剧……比如对某些人来说，一场爱情就可以让他们绝望一辈子……”

　　我勉强笑了笑：“说得这么认真，难道你经历过？难道你和苏缃姐现在不幸福？”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喜欢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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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只肯和我谈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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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放心，这些话我绝对不说第二次。你知道我最讨厌徐志摩的是什么？他当年把怀着他孩子的张幼仪一个人扔在英国来逼她同意离婚，我最恨的人，就是不负责任的人。所以，我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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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硕之后，我从缃表姐家搬出来，和跟着同一个导师的一个香港来的女孩去外面合租了房子。
　　当然不是因为怕见到Jasson。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我清楚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只是不想让他继续绝望下去。不整天面对的话，也许他会慢慢好起来。

　　香港女孩叫刘曼玲，平时我都叫她Ada。她是个单纯得有点太过分的家伙。比如她刚来剑桥时，我跟她提出合租房子，她居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你怎么也得了解我一段时间再答应吧。刚认识没多久你知道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后来我这样教导过她。

　　“为什么呀 ？你不是挺好的吗？”她瞪大了那双本来就大得不象话的眼睛，样子还颇吃惊。
　　“是挺好，可是你当时并不知道啊。”

　　“所以事实证明我看人的眼光非常准确。”

　　算了，反正和她聊天都是说些七七八八的八卦消息。谁和她谈心事准会气死。 那天提前忙完了要干的事情，和Ada一起在康河边散步。她说天气太热，要买冰柠檬茶喝。还非不在卖冷饮的摊子上买，说两条街外有家茶饮店，那里的冰柠檬茶味道独一无二。

　　我才不管她，反正也是她自己去。没有她在身边唧唧喳喳，一个人在河边享受午后阳光的感觉更好。 我在百无聊赖中四处张望，突然看见那边桥上一个寂寞且熟悉的身影。

　　他也看见了我，站直了身体。

　　我笑了。阳光灿烂的下午，站在桥上望着康河的他。这个梦我经常做。

　　他慢吞吞地下了桥，朝我走过来。那样子好像他是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

　　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脸上已经爬满了泪水。

　　Hi，好久不见……

　　“好久没联系了，你怎么样？”杨李林这样开了头。

　　“不错，现在在这里读硕。你呢？我爸说你现在在Umich读研。”我的声音很平静。

　　“嗯，跟老板来这里开一个交流会。”

　　大段时间的沉默……

　　“林骁你这个没风度的……咦，这个靓仔是谁呀？”手里举着两杯冰柠檬茶的Ada跑了过来。

　　“你又不认识！”

　　“你都不介绍我怎么认识？”Ada白了我一眼。

　　“刘曼玲，我的朋友。”

　　“杨李林，我的高中同学……”

　　我想起了绿梅当年站在纺织厂的门口介绍我爸爸和他爸爸认识的情景。这是不是就是Jasson所说的宿命？

　　“哦？我听过这个名字哦。有一次你说梦话的时候念叨过。”

　　我一愣。这个Ada真够戗，我睡觉的时候也可以随便进我房间拿东西。

　　无所谓，反正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好了，不打扰你们老朋友聊天了。喏，冰柠茶给你们喝，我再去买好了。”Ada不由分说地把茶塞到我俩手里，急忙忙地转身跑掉了。

　　“她好漂亮，也很大方。”杨李林看着她跑远的背影，“放心，她看见我是男的，应该不会再想什么别的。”

　　“啊？”我没听明白。

　　他无奈地看着我：“那个……说梦话的事情啊。”

　　我知道他一定误会了我和Ada的关系，却也不想解释。我该怎么解释呢？难道说我林骁从小到大就只爱过你杨李林一个人？

　　“徐芳野现在怎么样了？”

　　“问她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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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当年也考上北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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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理系。刚入学不久就有男朋友了，挺不错的一个男生。现在还在一起呢。她保本系研了。”

　　“啊？你们当初不是……”

　　“录取通知书发下来之后，她来找过我……我拒绝了。”

　　“为什么？你那时候究竟知不知道她喜欢你？”我诧异极了。

　　“唉，为什么你总把我想得那么迟钝呢？哪儿会一点都看不出来，毕竟我也是爱过的……”他突然顿住了。

　　他爱过？爱过谁？天天在一起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他小心地看着我，声音轻颤着：“林骁……其实那回事……你心里多少也明白一点吧？”

　　我疑惑地看着他，越来越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其实我也……我一直都……也喜欢你！”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什么都不能思考。

　　“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开始就不清楚了，大概初中就开始了吧。第一次知道……是徐芳野刚来的那时候。”

　　“她刚来那天你总是盯着她看。我心里其实……挺不好受的。”

　　所以他那时拼命拿我和她开玩笑，因为他想知道我究竟对徐芳野有没有好感。

　　“明白了之后，其实也没想过太多。只想就这样，一辈子就跟你这样走下去，就足够了……”

　　我的泪又流了一脸，却没有力气去擦。

　　“谁知道呢？有时候，我想一直做好朋友，每天一起吃饭上课打球就很幸福了。可有的时候，却还想要更多。”

　　“就比如那天早上，我一醒来就看见阳光照在你脸上，连上面细小的茸毛都看得很清楚，就忍不住想用手摸一摸……”

　　“如果没有那个早晨，林骁……我们现在还能像以前那样，在一起生活吗？”

　　我看着他沉默了好久，却还是摇了摇头。

　　他叹了口气，一副受伤极深的表情，眼神中充满了哀求：“你出国前来学校那次，其实我本来是想跟你说，考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好不好。如果那时候我说出来了，我们还能不能……”

　　“得了杨李林，你究竟想要说什么？”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记忆中的杨李林一直是个非常爽快，有什么就说什么的男孩。从没看到过他这样子……

　　“你走的前一天晚上，我什么都做不下去。那时候就快要高考了，每一分钟都很重要，但我偏偏什么都做不下去。于是我跑去问我妈妈，人，要是没有了爱情，还能不能活下去？”

　　“阿姨……她怎么说？”我真的很想替我爸爸问一问。

　　“你知道我爸妈感情一直不好的，但你不知道他们之间不好到了什么程度。从我有记忆的那天开始，他们就是大吵一天，把家里的东西都砸光，冷战三天，第四天和解，把砸了的东西买回来。之后再大吵一天，周而复始。什么千奇百怪的话题都可能成为他们吵架的导火索。多半都是我爸不好，作为一个男人他实在太自私，当然也和我妈总是心情不好有关系。”

　　“绿梅阿姨她……”

　　“她说，她从来不知道会有什么人是没有爱情的，因为她从来没有过那种状态。她说爱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和他在一起，只要心里面一直有，就不算是没有爱情。有些人只要靠一点点甜蜜的回忆就可以过一辈子，无论多艰难的生活也不会压得倒她。因为她不光是为了自己活，更是为了那个人活。”

　　得到了这样一个答案，我想爸爸应该可以满足了。
　　“我一直都觉得她说得很对。我想我们有将近六年的回忆，回味一辈子，也不算很乏味。可是有一天，我在学校里面闲逛，看见布告栏里说有一个台湾的男爱情专家要来做一个讲座。我觉得这事儿挺有意思，就去听了听。结果他的一句话，让我浑身一颤。”

　　“他说，人的一生，如果不品尝一次绝望的滋味，就无法看清自己到底真正放不下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真正令自己快乐的是什么。” “听到这句话，我，想起你……”

　　“我这次好不容易争取到来剑桥开会的机会，就是想问问你，我们今后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一起生活？”

　　“像以前那样？”

　　“对，做最好的朋友，住在一起，晚上可以聊聊天，什么快乐都可以分享，什么烦恼都可以倾诉，彼此没有秘密，完全透明。”

　　“没有爱？”

　　“有啊，在心里，一直都有。”

　　“不能光明正大地对父母对朋友对所有人说，我们是相爱的，我们不是朋友而是伴侣？”

　　他的眼神悲哀无比：“为什么非要这样呢？你明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而一旦做了，我们的生活就会完全毁灭。美国已经是个够开放的地方，有些区甚至允许同性结婚。但是每有态度亲密的一对男子走在街上，还是会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看他们。”

　　“这有什么关系？如果一辈子不结婚的话，不照样还是会有人指指点点？反正都是一样的。”

　　“我想我们还是要……结婚的。我只求能和你做好朋友就好了，就算是结了婚，我们还是可以经常见面谈心，根本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我冷眼看着这个我一直深爱着的男人，这个自私得过分的男人。

　　“林骁，你从小生活在那样优越的环境里，你根本想像不到我的难处。你不知道我妈妈是一个多可怜的女人，她在我爸出车祸的前一天晚上还在想着要和他离婚。以前他们吵架她还可以骂他可以摔东西，可现在她连还嘴的权力都没有，因为我爸车祸时脑干出血，稍微生气就会脑溢血发作，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从小到大，我都想着要变得更强再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妈妈。可是自从那场该死的车祸，我发现无论我怎样，都再也不可能保护得了她。我觉得自己特别懦弱特别渺小，我只能从别人的崇拜里获得活着的勇气。”

　　“所以那时候别人拿我和徐芳野开玩笑，我不但不生气，甚至还有些开心。她是那么出色的女孩，多少人在后面排着队追，但是她却喜欢我。我不是不知道我该拒绝，可那种感觉就像饮鸩止渴……”

　　“林骁，我知道，有些事情对我来说是虚荣，可对你就是残忍。但我真的没想要伤害你，我一直以为你是明白的。”

　　“这和结不结婚有什么关系吗？”

　　“这世界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我妈妈稍微开心，除了我。我只能努力生活得更好，因为只有我变得更出色，才能让她笑一笑。如果她知道我居然是同性恋，虽然她是个开明的女人，可毕竟没有开明到那种程度，那她会怎么样？我真的不敢试，想都不敢去想。我们可不可以……”
　　“算了吧杨李林，你心里明白你担心的是什么。你知道绿梅阿姨是个怎么样的女人，你出不出色跟她无关，只有你真的活得开心，她才会觉得快乐。你要的只是你自己的完美无缺，你要每一个人都仰视着你，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你身上的半点缺陷。可这世界上好东西实在太多，你总不能什么都要！”
　　“我……”

　　“我不是没后悔过。来康桥后好长一段时间，每从恶梦里醒过来我悔得肠子都青了。我干嘛非要和你说那个爱字，如果不说，我们没准能永远那样生活下去呢。可是现在我终于明白那是为什么了。你给我听好了，这话我只说一遍：我爱你，所以我不能以任何不爱的方式和你生活在一起。哪怕这爱最终是毁灭呢，那就毁灭吧！”

　　“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我一直在康桥等着你，绝不离开。”

　　那天在康河边散步的人一定都会记得这样的情景，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大男孩，就像孩子一样哭得如此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