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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临安城天开始转凉,不少人都得了风寒,来医馆诊治的人数多了起来。“封吟姑娘,您可别累到了。”陈守卫接过封吟给严风的药,关切地看着眼中布满血丝的封吟。他是一直跟随着严风的,看着封吟为自家公子如此辛苦也不由得关心了起来。
      封吟摇了摇头:“没事,倒是陈伯可要关照严大人定时喝药。近来他咳嗽得越发多了。”
      “恩,我会叮嘱他的。”
      窗外夏日的绿叶渐渐泛黄,些许早凋的已化为片片枯叶飘落。林雨轩正坐在窗边,趴在账本上睡觉。一片枯叶吹落在他的碎发上,却没有惊醒他。
      封吟轻轻地走近他,这几日雨轩也是日日辛苦地进药、算账,却还是坚持去楼同那儿练剑。封吟颤抖着手去拿掉他头上的枯叶,手指轻微地抖着。
      雨轩此时觉得头上头发惹得痒,突然手抬起想要揉两下,却打到了封吟的手。他猛地睁大眼睛,看向封吟,不料自己的手突然被她抓起。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林雨轩笑了笑:“天一冷就容易手凉,大概经穴不畅。”他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封吟,仿佛说着:你是知道的。
      封吟转过头不去看他,却还是忍不住说:“你还是不要去练武了,你身子本身就弱。”
      “封吟姑娘,”林雨轩轻笑,“我一个小伙计承担不起姑娘的关心。”
      封吟被林雨轩的话哽住,她没有立场去关心他,的确,她明白。
      在林雨轩面前,她封吟总是要输。
      “不过还烦请姑娘替我开副活血的药,我会付钱的。”
      “好。”

      楼布坐在木椅上,瞥向楼同。“近日常与林雨轩练武?”
      “是。”
      楼布束紧了些脖上的绒毛,拾起角落里的异族书卷:“他非等闲人。”
      “的确,怕是身世就是公子猜测的那般了。”
      楼布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绝非我猜测,而是林雨轩从不掩盖。试想,他不用化名,还毫不掩盖自己才气。主动告诉你他气脉不畅是为了让你知道他的身份。明明就是想让我们注意起他。”
      楼同点点头:“主动也定是试探。”
      “只不过他这种天气怕是不好过。”
      楼同笑了笑:“何况我日日与他‘切磋’。”
      他看着楼布站在灯下,凝视着里面攒动的火。“殷理,我不过是个棋子,他的棋子罢了。”楼布喃喃地说着,“所以,我一直作着被你杀的准备。”
      楼同很久没有说话,灯光将声音收束在黑暗里,书阁里一片寂静。他们两人的影子微微抖动着。
      “不会是现在。”
      “这样啊,”楼布闭上眼睛,“那才是悲哀啊。”

      严风扶额读着朝廷发下的战报:“近日来边疆极不安稳,大理国之乱刚平息,北方缨族也在壮大。”
      “好在布尔沁战羽不似其叔父战武那般,否则又是一场生灵涂炭。”罗有司说道。
      “林公子怎么看?”严风瞥向坐在木椅上悠哉悠哉喝着普洱茶的雨轩。
      “那场战役发生时在下也只是在娘胎里,后来翻书倒是有所耳闻。韶幽王二十三年,缨族先对韶国发下战帖,意图吞并韶国。当时韶国处于休憩时期,故而战武信心百倍。韶幽王提出的和亲也被否决。”
      林雨轩起身合上书房的窗,接着说道:“一年后,韶幽王年迈病逝,年轻的韶宣王登基。战武认为韶宣王年轻且韶国国力未盛,于是主张全力攻击。”
      “然而,这场战役最终以韶国军队占领布尔沁草原南部大片疆土,缨族北移结束。”严风翻动着古籍史书,上面清楚地写着这场战役引发的北迁导致大量缨族患上风寒,加上舟车劳顿,纷纷病死。
      罗有司叹了口气:“听闻韶宣王在先锋部队打入敌营后也主动提出讲和,以后人看来,着实无法理解战武当时为何执意相战。”
      林雨轩笑了笑:“这恐怕是我等无法理解的了,不过我并不认为布尔沁战羽会安分下去。比起战武的有勇无谋,他的计谋怕是更为可怕。”
      罗有司点了点头:“好在程昭将军的程家军是堪比当年的……”
      “罗明!”严风立刻制止住。
      有些东西,是不可说的。
      “堪比当年的瞿家军,不是吗?”林雨轩看着他们两人惊讶的表情,玩弄着手里的杯盖,“有些东西不可说,然而,若是不说,瞿家军将被世人遗忘。”
      那就太对不起死去的亡魂了。

      夜已深,林雨轩走出书房,看着封吟半开着窗在灯下配药。自己步步为营,无论是对待她,还是对待他人。
      “人啊,真的是越活越疲惫。”
      他看着封吟与瞿沂寒相似的眉眼,禁不住内心的一股悲伤。他攥紧拳头猛然捶向石墙,多少年了,他还是抱着那小小的希望。他等到了封吟,却仍旧没有见到瞿沂寒。
      身后传来木门打开的“吱呀”声,封吟站在他的身后。她明白,林雨轩定是又回想起往事了。
      “你究竟在骗自己什么呢?”林雨轩嗤笑一声,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封吟。
      封吟的轮廓被身后的灯火照亮,却看不清她的表情。“你在骗自己,我也是。”
      林雨轩抽出腰间的酒壶:“今日月明星稀,巧来沽酒的王大娘赠了在下一壶酒。不妨小酌一杯?”
      他戏谑却哀伤的表情映入封吟的眼中,她轻轻留下一个“好”字,随后便端了酒杯和烛火放在石桌上。
      “封吟,真是个好名字。”
      “林雨轩,你还没喝就醉了。”
      雨轩仰头闷下一杯,大笑道:“我说错了吗?”他清亮的眼眸看着对面温婉清秀的脸庞,“泠泠寒雨浅作韵,枫枫红叶空自吟。”
      “瞿韵泠已经死了。”封吟也仰头饮尽一杯酒,“六年前起就死了。”
      林雨轩轻笑一声:“所以封吟要做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吗?”
      “这有什么不好?”
      “姑娘太天真了,遗忘就能获得重生吗?瞿韵泠死了,封吟出现了,她们不是一个人吗?”
      “所以你决定一直背负着林雨轩的过去?背负着又能怎样。”
      林雨轩目光看向她:“你会忘了瞿沂寒吗?你连他都要舍弃吗?”
      “我不会。”封吟给自己和他满上一杯酒。
      林雨轩嗤笑:“那瞿家呢?”
      “不会。”
      “所以你为什么要否认瞿韵泠的存在!”林雨轩声音提高,封吟清楚地看到他攥紧手中的青瓷杯。
      “雨轩,”她轻轻地唤着他,“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我想要弄清楚当年所有真相,可你却宁可遗忘。”
      封吟看着林雨轩微红的脸颊,气血不畅反而让酒在体内长时间停留,更容易醉。林雨轩没多久便趴在了石桌上,眼角有些湿润。
      封吟为他披上长袍,夜深露重,这样怕是要着凉的。
      她坐在林雨轩身旁,看着他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肩膀。
      “雨轩,我太累了,我不想再当瞿韵泠了。你知道吗?那一场劫难后我们告别,我倒在了小王爷府前,老天还是眷顾我的,我被安排为小王爷的丫鬟。可是呢,后面夫人说我是勾引小王爷的狐狸精呢,多么可笑啊。我就被下人送去了青楼,当年我才十二岁,当然不能接客,就在那里打杂。后来有一天一个喝醉的人看着我说要我,青楼的大娘便开高价要卖我。
      雨轩,我当时就想,我个十二岁的人,他买我图个什么。不就是这张脸吗?即使我躲过了今年,我终究会长大,至那时,我根本逃不掉。于是啊,我就当着大娘和那个人的面拿剪子划伤了我这半张脸,他们多可笑啊,看着我血流了半张脸就吓跑了。我就趁机要逃跑,不过逃的时候还是被打了,这条左臂就是这么废了的。
      后来,我在山神庙里遇到了清山老姥,她把我带回了清山,教我医术。在那里,我给了自己新的名字——封吟。
      雨轩,瞿韵泠不会再是那个天真活泼的女孩了,她会恨这个世界,她会恨天地万物间的不公平。而封吟,不会恨。”
      她轻轻抚上林雨轩的额头,要是我们没有经历那么多该多好。记忆里她和雨轩会并排坐在石阶上看着瞿沂寒舞着剑,雨轩会给她讲她听不懂的兵法,然后被自家哥哥笑称是未来军师。
      那时候,林伯父林伯母都还在。
      那时候,爹娘哥哥都活着。
      “你说的没错,瞿韵泠会是我一辈子的过去,永远忘不掉了。”
      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恨了,因为没有希望。
      封吟转身离开,走进自己的屋子,合上门的一霎那,泪水就那么流了下来,无声无息。
      月下,雨轩悄然睁开眼睛,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军帐内,程昭将军站立在牛皮地图前,上面杂乱地摆放着几个石子。大理国之事算是平定了,明日军队便会回长安。
      虽然边境并不安定,然而缨族并未有所动作,自己在这里部署了一组副队,估计有什么变故也能应对。怕的只是朝中天子之心与庙堂争斗。
      远在千里之外也听闻了卫城大夫与韶成王的冲突,想来自己虽然是成王二年的武状元,算是成王手下的良将,可成王疑心过重,手握重兵难保不会重蹈过去瞿步明的覆辙。
      “程复,这次入长安,你说我们该如何应对?”
      眼前青年年仅二十五,却已是少将。十九岁起这个渔村出生的名为阿复的少年开始追随他,程昭赐了他“程”姓。
      程复身上仍披着盔甲,上面落满风沙。他取下头盔,露出干净的碎发:“在下以为将十二章纹不妨直接交给成王。”
      “十二章纹可是兵权的象征。”
      “可成王没了兵权怕是会起疑,若是有小人谗言,难保意外不会发生。”
      程昭知道只有这么一条路,可是身为将军却无法及时调动军队,不免令人唏嘘。
      “将军带领我们浴血沙场的身影将会让我们一直追随着将军。”
      “我明白,”程昭坐在羊毛皮上,“只是感叹君王之心,将士畏之。当年的瞿家军如此忠诚,却最终落得这一下场。为了程家军,我也只能屈服。”
      程复眼中闪过几丝波动,然后瞬间平静。“将军回长安后还是与卫城大人少些来往,虽然残酷,可为自保唯有如此。若有什么话要捎,在下愿替将军传言。”
      “这般,你就不用随我回长安了,前往临安城看望下严风吧。成王将他调离长安怕是已经有所戒备,也不知他在临安是否安好。”
      “是。”

      “大人,这半年的收成比之前少了许多。”罗明递给严风公文。
      “咳咳,我看看。”严风接过,仔细审查了一番,的确。
      “怕是上次又加了赋税之后百姓更是苦不堪言了。”严风叹了口气。为官无奈就在明知百姓疾苦却无能为力。
      封吟在门外看着严风日益泛黄的面色,自己虽然是清山派中医术佼佼者,面对严风这样天生体弱心率不齐又将自己身子置于其次的,也是无力回天。
      近日她与严风的对话越发减少,因为她知道她救不了他。严风待她不错,从清山求学结束后是严风给了她机会去医治严夫人,这样才能在严家当上女官。
      严风的责任感常让她想起瞿沂寒,虽然性格差别很大,然而给自己了一丝慰藉。
      如今,她却只能让严风的生命消耗得慢点,更慢点。
      “雨轩,”她轻轻地对身边的人说着,“我该怎么办?”她害怕,自己身边的人又一次离去。
      林雨轩看着身侧的女子,她终究追求的只是小小的幸福,却成了奢望。她,和自己不一样。
      “这是严风自己的选择。”林雨轩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我们只能陪着他。”
      就像瞿沂寒当年消失在倾盆的大雨间,驾着那匹马引开追兵的杀伐,这是他的选择。我们只能在心里永远铭记着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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