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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公子,”荷田将雪顶寒翠放在苏汇川几案上,“茶沏好了。”
      苏汇川放下手中的公文,依旧是雅致品味般的动作却少了过去的一份潇洒。“荷田,”他嗅着淡淡的茶香,“这么清的茶若是过去定是尝不到的了,可我为什么感觉失去了过去那份兴致?”
      荷田明白,公子已为囚鸟,处于牢笼,无处可逃。她看着苏汇川满目怅惘地看着角落里的棋盘,素蟫灰丝,纵是棋子一如曾经般落子清脆,也无对弈之人。
      “公子……”
      荷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犹豫着站在他的身边。
      苏汇川叹了口气,窗外秋风扫落枯叶,彷徨着玩弄着片片木叶,即使紧紧合上窗,寒意仍会透进来,无处躲避。
      “荷田,我能离开吗?”
      荷田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苏汇川苦笑一声,“我不能。”
      纵马倾情成为了一个遥远不可及的迷梦,庄周梦蝶,他就做了一个浪迹自由的梦,却不得不醒来,再也无法相遇此梦。
      他啜了口茶,缓缓勾起嘴角,看着荷田说:“真是好茶。”

      长安城,高堂之上。
      “大王,百姓近日上赋的粮食越发少了,恐国库里的粮食已不足储。”王河呈上各地反映的折子。
      成王垂眼看着这些,狭长的眼睛扫向殿堂中其他臣子:“众卿有何看法?”
      “臣认为是江浙、淮南这两地交粮减少所致。”王河说道。
      苏豫点点头:“这两地原应是天下粮仓所在,可如今出粮不足往年一半。”
      成王瞥向卫城,然后转而询问王河:“严大人是否有所说法?”
      “严大人上折子说上次加税过后民不聊生,江浙产量已成问题,不足以大量供给国库。”
      卫城知道上次朝堂之争后严风已被起疑,因而这次不敢过于偏袒,恐又节外生枝。可成王偏偏用着戏谑的语气问着:“卫城大人与严大人交情很深,可能给本王讲讲严大人为何不顾朝堂储粮擅自减赋?”
      “回大王,严大人不是擅自妄为之人,这般减赋定是江浙真的不能再交粮。听闻上次加税后百姓已不安稳,各地镇压起义次数越发多了。严大人也是出于平息民怨不得已而为之。”
      韶成王起身踱了几步:“卫大人的意思是本王不该加税收粮?”
      “此时应该休憩百姓。”
      “可大人可知,缨族正虎视眈眈,韶国诸王哪个不觊觎长安?”成王甩了下袖子,“尤其淮南势力,韶卓公可非等闲。”
      卫城力言:“的确内忧外患极其严重,可国若无民支持只会迅速凋敝,山河破碎。”
      韶成王坐回高椅,他打量着卫城,又看向苏豫:“苏丞相,你怎么看?”
      “如今粮储不足,可短时无法补足,不妨就这般搁置。我们则求边境安康,安抚内忧,则可休养安民,待又一批粮食收成再补足。”
      成王撑着脑袋轻轻点头:“那就这般。本王累了,退了吧。”
      大臣们熙熙攘攘离开,卫城看着苏豫圆滑世故的脸,心中郁结之气难以发泄。朝中有人明哲保身,朝中有人空有一腔抱负却无力回天。卫城突然疑惑,自己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如今与自己有相同抱负的严风被成王迁去临安,独留自己在朝中。
      这种无力感,化为悲哀。
      举世皆浊我独清,曾笑屈原太狂妄,近日却渐渐感受到这话里的一份孤独。
      韶国,这个躯壳里还留下了什么?
      卫城迈着沉重的步伐,消失在长安殿那长长的青石板路的尽头。

      近日来,封吟常常梦到过去的事情,那些她决定遗忘却又深深记得的事情。
      被赶出小王爷府后她被奶妈用绳子束起来,一路马车颠簸,韶卓府原是在洛阳,自己则被送去了淮南,那个叫醉花阁的青楼。
      每日每夜,有着淫靡的笑,有放荡的叫,他们欢歌笑语,他们纸醉金迷。她只是,趴在地上捡着那些遗留下来的铜板,低着头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擦着地。
      “动作这么这么慢!”有时候会被老鸨边踹边催促着干活。
      也不是没有想过要逃,只是每天吃不太饱根本跑不动,醉花阁处于长巷,整街都是这样的烟花场所,常常是还没出长巷就被拦下,然后挨一顿打。
      我为什么要逃呢?她怔怔的想着,我可以逃去哪儿呢?
      一无所有的人还有什么希望去抗击命运,哪怕我逃走,等待我的会是家里温暖的灯火吗?会是雨轩递给我的温暖的山芋吗?
      几次之后,她放弃了逃跑。她就浑浑噩噩地过着打杂的日子,洗着污浊不堪的衣服,看着她们风姿无比的舞蹈,见证着一个个卖艺不卖身的女子最终被现实击败。
      她才十二岁,有时候想想如果是一个平凡人家,女孩子该学女工了吧,她会给爹娘绣上漂亮的花纹,会给哥哥织一个剑穗,会给雨轩缝一个香包,他身子弱,里面装点草药一定会好些。
      她这么想着,每天沉在名为过去的梦里。
      直到有一天,一身酒气的男子对老鸨说:“我看上这小姑娘了,我要买下她。”
      老鸨说:“她才十二,公子,何不挑个更好的?”
      “这美人胚子还是干净的,带回去先当个丫鬟,等长大了再纳为小妾岂不好?”
      老鸨附和地说:“官人真是好眼力,这丫头我本想等几年后作为头牌养着,这般公子要,那价格可不便宜。”
      她一下子慌了,浑浑噩噩地过终究化为泡影,她躲在门背后害怕地抖起来。她一直在骗自己,她漠然的看着那些女子最终失了身,却骗着自己这绝不会是她的下场,多么可笑。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住的草屋,她掏出扭曲的铜镜,里面映出自己满面灰尘却难掩五官的精致,这张与母亲相似的面容终究会长成美人。
      怎么办?
      她慌乱地环视着周围,几个魁梧的男子在长巷里兜兜转转,无处可逃。
      瞥到角落里的剪子,想起刚才男子说的话,自己便狠下心带着剪子冲到他们面前,狠狠一划。
      血的味道弥漫开来,有液体顺着脸颊流入嘴巴。她直直地看着他们:“我这张脸,你们还要吗?”
      那男子也是没用,看到血流了半面的她就吓跑了。
      她大笑着,嘲笑着:“你们还真是没用啊。血算个什么呢?要不你也割两刀?”
      老鸨惊魂未定,慌张叫着守卫们。“快,快把这疯丫头扔出去。”
      没错,她是疯了,对于这样的命运她怎么能不疯?她的血就这么流着,她也不去清理,头发散乱地披下来,眼神仍旧清明。
      她被扔出青楼的时候老鸨嫌不解气,说着:“你,把她一条手臂打残!黄了我的生意不说,还这么闹。疯子!”
      打吧打吧,她趴在冰冷的石板上,感受着手臂传来的钝痛。“哈哈哈哈……”她就这么笑着,在繁华的长巷尽头。终于可以逃离这里了,终于,可以了。
      人群渐渐散去,老鸨拍拍手招呼走了其他人。她独自一人撑着墙壁站起,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她还是“哈哈哈哈”地笑着,笑着笑着就哭了。
      爹娘,哥哥,雨轩。
      我自由了。
      梦中惊醒,封吟一摸眼角发现泪已经沾湿了长发,她心跳得很快。她向窗外看去,天还未亮,自己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回想起刚才做的那个梦,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拿出针线包坐在灯下,默默缝补。

      次日,封吟早早出门进药,医馆于是歇业三日。林雨轩在楼同的教导下学到一招半式,这日楼布请了雨轩一起喝茶。
      “林公子,许久我们未坐在一起共赏雅事了。”
      “的确,楼公子也是诸事繁忙。”林雨轩顿了顿,“楼公子一人撑下莫氏盐商着实不容易。”
      楼布笑了笑:“不过是为了亡妻与先岳父罢了。”
      世人皆说楼布重情重义,他十二岁进入莫氏打杂,一步一步升迁,十七岁时与莫家小姐成婚,可谓是恩爱无比,当时的一对神仙眷侣。
      只是几个月后莫老爷在坐马车赶山路时跌入山底,莫小姐悲痛欲绝抑郁不欢,最终也病逝了。
      十七岁的楼布于是承担起整个盐商,但仍是以莫家的名义,被世人称颂。
      “这些年,公子不娶妻纳妾也是这般原因吧。”
      “终究放不下。”楼布神色蒙上一层灰色,“也找不到一个能够交心的人了。”
      林雨轩见墙边竖放着一家古琴:“公子可会古琴?”
      “姑且是玩乐的,不精。”
      “那可否让在下奏一曲,若是能让公子心情好些也不怕献丑了。”
      “那可好。”
      林雨轩挽起青衣宽大的衣袖,抚上古琴。他的琴艺最初是母亲教的,她是江湖女侠不过最终嫁了父亲这个仕途之人。几年来,自己也是在苏汇川的藏书阁里时不时弹奏一番,谈不上喜欢,然而就像一种祭奠。
      江南丝竹般的清雅间隐隐透出异域之风,不同于中原宫商角徵羽五音的演奏,反多了几分北疆的音调。
      一曲终了,林雨轩看向楼布:“乐声确实是可融之物,北疆之妖媚加之江南之温婉,楼公子听来有何感受?”
      “心旷神怡。”楼布起身鼓掌,楼同暗自看向林雨轩沉静自若的面容。
      两人又聊了许久,雨轩便告辞。
      “公子可是有了些许思念之意?”楼同倚在窗边,“我听了竟也有几分动容。”
      “楼同,你认为你家公子是如此重情之人吗?”书房角落,女子一袭紫衣掩住半面,眼波流转看向平静的楼布,“他不过是个戏子。”
      “莫小姐,”楼同一把剑抽出,“不可胡说。”
      “我们不都是他的棋子吗?”紫衣目光犀利地看向楼同,“哦,我错了,我和你不一样。”她凑到楼布身边在他耳边微微吐气:“我和你们都不一样。”
      “我知道你恨我。”
      紫衣笑了笑:“我怎么会恨你,”她攀上楼布的脖子,“我明明是爱死你了,才会让你这么利用我。”
      她松开楼布,坐在木椅上:“我现在住在金碧辉煌,在成王耳边吹吹风就可以左右别人。你看到了吗?之前他还要为本人建个宫殿,多少荣华富贵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可这些明明我都不想要!
      紫衣掩唇一笑:“这般我还是要谢谢楼公子了。”
      楼布一直无话,只是淡然地看着女子,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女子苦笑一声:“我知道我怎样你都不会在意。”她收拾好自己的表情,换上一副冰冷的面容,“你交代的我会完成的。”
      紫衣消失在了后窗。
      楼布起身,踱了几步走到门口,背对着对楼同说:“是时候开始了。”

      “严大人,程将军寄来了信。”陈守卫把信递给严风,严风看了之后面色欣喜,唤来林雨轩和罗明。
      “程将军他们已回长安,他说近日朝廷动荡,不适宜过多接触。他派了程复少将军前来拜访,顺便体查一下百姓情况,这样好在成王面前谏言。”
      林雨轩面无表情,但也心知肚明一个武将对于治国之事怎会有一席之地,严风之喜悦不过是因为程昭等人平安归来,边疆暂时无事罢了。
      陈守卫说:“听闻程复少将军如今二十有五,可谓是年轻有为。”
      严风道:“大概今日程少将军便可到。不巧封吟出去进药了,不然可请程复尝尝那些好茶了。”
      林雨轩倒是不甚在意,程家军比起往日的瞿家军的确是安稳许多,听闻程复力劝程将军交出十二章纹给成王,这才保得军队获取成王信任。
      林雨轩只是奇怪,一个年仅二十五的用武之人怎会如此深谙君臣之道,且有交出兵符的觉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人必定明白此话因君而异。
      他心中突然产生一种猜测,只是过于虚妄以至于他不敢确信。然而细细想来,这种可能却无限扩大。
      这般,他开始在意起程复此人的到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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