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浑身泥泞,却只能慌不择路地逃。脚踝适才跌倒时扭伤了,青紫肿起,疼得厉害。
谁能料到他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居然想要自己的命。
身后牵着的孩子也逐渐跑不动,只得咬牙抱在怀中。
荒郊野外,孤儿寡母。
泪眼问苍天,公道何在,闲云不语。
……
又是一个艳阳天,吴邪侧卧在床铺上,缓缓转醒。
自从诡异的梦境伊始至今已月余,发展至自己所扮演的弃妇挟子进京告御状,被驸马的眼线发现后,就一直在日复一日地躲避追杀,不知为何,再无进展。
不过情节确实是按照张起灵所说的故事继续着,这一点令吴邪大为疑惑,却终于是不得其法。
洗漱干净端着杯凉白开睡眼惺忪踱到楼下,打开侧门准备去早点铺子卖张煎饼果子对付一下,就见张起灵已经在门外侯着了,身边一只硕大纸箱。
见到张起灵,吴邪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把他让进来。
今天起灵穿了一身最普通的蓝色对襟短衫,脚上蹬的甚至还是拖鞋。镇子上随处可见的老头子打扮,硬是被他穿出了休闲时装的养眼程度。虽然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可有时候穿出来的效果还是要看衣服里裹的是谁的。
比如张起灵,裹个麻袋照样帅瞎全镇小姑娘。
“吃了没?”
张起灵把手中一袋子早点搁在桌上。
见状,吴邪指指厨房。
“自己去拿碗盛豆浆。”
然后转身出去帮忙搬大箱子。
“什么东西这么沉阿?”
张起灵正蹲在矮脚柜边纠结用蓝印花的瓷碗还是磨砂的玻璃碗,头也不回道,“书架。”
这一个月以来,张起灵来得很频繁,完全没有了一往一周一次准点到达的教条习惯,有时甚至一早一晚各一次。不干别的,就找吴邪聊天。
关系再冷淡也架不住天天见,更何况二人很投缘,从天气到房价,虽然都是吴邪说的多,张起灵基本保持缄默,但毕竟还是他主动来找对方的。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可以讲,两人一日千里地成为了相当亲密的朋友,只是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梦境与玉佩。
最起码吴邪不太会允许别人在自己的厨房里乱翻,更不会在对方失手打碎了自己最心爱的小花碗后依然放他进去。
不过前提是那只碗张起灵最后找了十多家店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给赔上了。
两个人分明本质上都是比较内向的性格,偏偏非常聊得来。
吴邪听到“书架”二字愣住了。
张起灵终于是端出了蓝花瓷碗,见吴邪傻呆呆地戳在原地,用下巴指指前面的店铺。
“你一直没买新的。”
自从上次书架塌了之后,那块地方就直接用来堆放成捆成捆的旧报纸了。顾客不介意,偶尔还会在其中翻翻捡捡,找些有用的东西,吴邪也懒得再置办,就一直由着它去了,根本没人在意。
没想到吴邪自己都忘了,张起灵还记着。
那种莫名的情绪又涌了上来,比前几次又清晰了些,可依然没有头绪。
吴邪不禁扭捏起来,又觉得自己有些轻骨头,居然这么高兴。
“你没必要这么客气,”他搔搔脑袋,“上次也是,还特地帮忙把地板填平…”
这么说着,又直觉自己好像又太小心翼翼了,好哥们儿没必要弄得这么客气,可是想插科打诨混过这尴尬的时刻,平日里的油滑却在张起灵的注视下不知何时很没骨气地抛下自己溜走了。
一时间八面玲珑的小老板竟然哽住了,屋子里没了人声。蝉鸣却被无限放大,仿佛就趴在耳边,不遗余力地叫唤着。
脸上即使照不到阳光,也已经烙铁熨过一样滚滚烫。
一个月而已,关系一下子变得说不出的微妙。绝非纯粹的友情,可再具体一些,吴邪又说不上来。
不过心里隐隐觉得,似乎梦里张起灵对待自己越糟糕,现实生活中就越好。
莫非梦真的与现实是反的?
张起灵依旧照常来往,看到一两本感兴趣的书,吴邪就直接送他了。
“废园行”后起灵不知为何不再推拒,大大方方地拿走。
连王盟都时不时感叹,自从和老板关系好起来后,小哥比起刚开始一年的冰棍样子,变得有人情味多了。
当然,书店的生意也随着各个年龄阶层的女性顾客的增多而日益昌盛。
吴邪依旧滋滋润润地当书店小老板,只不过擦书架和拖地的次数明显频繁了。
有时地板拖到一半,忍不住踩一踩那块原木地板上突兀的一角绿砖,平平整整,和周围的地面完全契合,丝毫看不出原本这里小坑的存在。
再踩一踩,一抬头,就见张起灵站在店门口望着自己,手里多半拎着些点心。
然后自己匆匆收好拖布,洗过手泡一壶上好的龙井。两个人各自搬过一张凳子,一个看书,一个看着对方看书,偶尔迎一迎真正买书的客人,随手拈块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散聊着,直到红了半边天,茶壶添过几次水,盘子里的渣滓也尽数洒出去喂了家雀,起灵方才缓缓起身告别。
再惬意不过的日子。
又一日,两个人同往常一样惬意着,周围的小姑娘们同往常一样觊觎着,王盟同往常一样被扔出去应付着。张起灵破天荒地主动搭腔了。
“吴邪。”
吴邪衔着半块蝴蝶酥,整个人舒适地蜷缩在藤椅上,眼镜滑到了鼻尖,摇摇欲坠地挂着,闻言睁大了眼睛抬起头来。
张起灵欲言又止。
“怎么了?”吴邪吞下半块蝴蝶酥。
张起灵欲语还休。
“什么事?”吴邪吃急了噎着了。
张起灵犹犹豫豫。
“快说!”吴邪伸手接过张起灵倒的茶。
“…你最近有没有梦到过我。”
“噗——”
吴邪一口茶喷了足足半分钟有余,张起灵新换的白衬衫彻底报废。
换上吴邪的衣服,两个人重新落座,吴邪重新端起茶杯。
“…我最近梦到你了。”
“噗——”
吴邪的短袖步了衬衫的后尘。
“咳咳咳,”吴邪一边擦嘴,一边举起茶壶用壶嘴指着张起灵门面威胁道,“怎么回事,赶快老实交代!”
这回吴邪明智地选择了放下茶杯说话。他不能保证下一口茶不会呛进自己气管里。
然后他听张起灵讲了一个比起自己的诡异梦境,更加匪夷所思的故事。
宋末。
朝廷腐败、江湖大乱,各路自认英雄好汉的壮士们纷纷揭竿而起,遭受欺压已久的劳动人民集体撂挑子罢工。
乱世中,却出现了一个畏缩懦弱,但极会把握商机的男人——烧饼贩子张大螂,也就是张起灵梦中所扮演的角色。
他见米商大多举家逃离,餐馆酒楼几乎无人临门,就知道机会来了。
每天七更便起,和面生火,烙足足上百张粗糙的烧饼。待日头足了,数百张大病就用车拖至集市,采购的妇人们齐刷刷急急迎上来抢购。世道太乱,谁都不知道是否下一秒全家就得带上干粮流离失所。生意也就因此在乱世中反而红火起来。
按理说他如此能干,理应是家中功臣。奈何推着空空的柴车回到家中,那俊俏婆娘见了自己的首件事情便是夺了腰间沉甸甸的钱袋迫不及待躲至一边数起来。饭桌上大多杯盘狼藉,油水稍足的菜连菜汤都不会剩。
张大螂的婆娘张吴氏是父母给定下的娃娃亲,名金莲。姑娘盘儿亮条顺,是有名的美人,偏偏是从骨子里的懒,还馋得厉害,性子也并不温和,悍妇的名头同美貌一样齐盛。二人成亲时,十七八的姑娘正是一枝最娇俏的花儿,与西门家的少爷成天眉来眼去,巴望着能进了豪门当西门少奶奶。谁知道爹娘都是老实人,定了亲了到了时候就该办事儿,也不管张吴氏哭闹,硬是把人送进了洞房。
父母早亡的二愣子大螂就因此得了个极不相称的刁蛮媳妇。
成亲不出几年,老吴头夫妻也过世了。
唯一忌惮的人死了,张吴氏彻底无法无天起来。
原本好歹还会每月让自家男人近身一次,现在连同睡一张床都没指望。街头巷尾的,包括张大螂本人都知道,头顶上那顶绿油油的帽子扣得有多严实。
成亲后,原本张吴氏见大螂虽然穷,但长得着实英俊,本来打算凑合凑合,可日子一久,那西门公子街上偶尔见了就忍不住调笑一番,她又做起了少奶奶的梦。
回家见了憨厚老实挠着后脑勺冲着自己傻笑的张大螂更是越看越气。虽然长得俊,可着实穷!
刚开始至多白个两眼,阴阳怪气几句。可后来发展着,骂得开始多了,质量也高了,骂得不解气还上手掐了。大螂每天被掐得和金钱豹似的,又舍不得浪费膏药,那些多少也是钱阿,于是就顶着浑身的淤青上街卖烧饼。
此时家中多半是男欢女爱、春光旖旎。奸夫淫|妇根本知道不避人,邻人经过了纷纷侧目,打心眼儿里为好脾气的懦弱大螂不值。穷些又如何?小伙子长得俊,肯吃苦,吃喝嫖赌哪样都不沾,是真心实意的对张吴氏好,哪里不如家中妻妾成群的西门暴发户。
张大螂的心里却是如此这般想的。
这么俊的媳妇儿嫁给自己,绝对绝对的委屈。自己一穷汉子,没读过书、也赚不到大钱,媳妇儿爱干什么干什么吧。她本来就不喜欢自己,现在爹娘死了也没同自己和离(即离婚)了算是给足面皮子了,自己还能多图点儿啥阿。
然后就这般忍让着,天天饱受□□上五花八门的摧残,直至今天早晨,就再也没什么进展。
故事很简单,说白了就是武大郎、潘金莲和西门庆的故事,而且只有前半部分。这本来也很正常,做梦么,离谱点没什么。可问题就出在主要角色的脸上。
张大螂,先前已经说过了,就是张起灵。
张吴氏,虽然风骚妖娆了一些,可如假包换长了一张吴邪的脸。
听完整个故事,这张脸的原版早就一阵青一阵白的,偶尔还会不均匀地涨红,纠结万分。
太阳默默地散发光和热,风很安静、树很安静,绵延的小镇子也很安静。
见镇口远远地走来两个人,舔干净食盆的邻家小狗驴蛋蛋在街道上呈之字型溜溜哒哒,见到熟人,停顿下来,抬起脑袋兴奋地甩甩尾巴,“汪汪”叫唤两声。
小小的西泠书店内,原本懒散的气氛“刺溜”一下子马不停蹄地滚走了,因为“尴尬”吃饱了剔着牙晃悠了过来。
一时间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吴邪左看右看,最终端起了刚刚三连喷的那杯茶装模做样地喝一口。"
“呃,吴邪…”
张起灵欲言又止。
“唔?”
吴邪小心翼翼抬眼。
“杯子是空的。”
“……”
张起灵的智商或许很高,但情商一定是负的!
吴邪尽量若无其事地放下杯子,心中一股无名的小火苗“普拉”一声跳动起来,额角青筋拉着血管一起蹦哒。
这种时候怎么可以戳穿他蹩脚的掩护!
又沉默一会儿,鉴于吴邪的周身盘旋的怒气已经接近实体化了。张起灵此时就算是瞎的也能隐约感受到青年的不快,没话找话。
“说起来,你还挺泼妇的。”
“…”
“…”
那簇微弱的、纯粹晶莹的小火苗碰到了干草地边缘,“呼啦”一声燎原了。
还在外面应付巧舌如簧、纠缠不休的小女生们的王盟,和纠缠着王盟不见帅哥二人组不肯走的众姑娘们,突然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暴力拆屋声。
与此同时,门上的铃铛丁零零响了,驴蛋蛋“胡赤胡赤”地吐着舌头蹿进久违的空调间。
“张起灵我[哔——]你大爷的[哔——]”
桄榔桄榔。
“谁[哔——]是泼妇了!”
乒乒乓乓。
“你这[哔——]的个[哔——]的个负心汉还[哔——]的好[哔——]的意思说小爷[哔——]的是[哔——]的泼妇?!!!”
轰——
最后一声坍塌的巨响,是由张起灵身下的桌子的崩溃,以及因受极大外力而倒地的门板合力发出的。
尘埃再次落定,一众人围观人群凑上前去一看究竟,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气得脸涨的通红的吴邪像一只斗鸡似的,蓬松的一头软毛都竖起来了。此时此刻,他正跨坐在张起灵腰上,大力揪着身下面带淡淡无措的张起灵的衣领,颇有些想要对良家妇男行不轨的风范。
周围又是一片狼藉,桌子因不堪一伏趴一仰躺在上面的两个大男人的体重,瘫得四分五裂的。
吴邪目光凌厉面带杀气地扫了众人一眼,突然僵住了。
与踹门的人对视良久,他心虚地干笑一声。
“爸…”
又转过去些。
“妈…”
店里一片可怕的死寂。
驴蛋蛋欢快地“汪”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