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 5 章 ...
-
其实废园的故事并没有多传奇,和大多数古镇上会有的爱情悲剧差不多,也和吴邪的梦境很相符。不过第二点直到不久前吴邪才刚刚发现。
明清时期,具体哪一朝哪一代无从考究,在废园尚未荒废时,里面同时住着两户人家。一家世代从商,在巷口开了个绸缎庄,生意兴隆;一家书香门第,祖上曾有人位及尚书,笔墨生津。读书人家生了个儿子,晚了数月,邻家商贾家中添一千金。两家素来交好,当即定下婚约,一根红绳栓定了襁褓中的两个婴孩。
指腹为婚多半会因性格行事种种原因并不幸福,但两个孩子仿佛真的天造地设一般,从小真正青梅竹马。且长到十六岁时,少年成了满腹经纶意气风发的文生,少女则是江南有名巧手贤淑的美人。才子佳人,两小无猜,亲密无间,羡煞旁人。
十七岁时,二人成了亲,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日子过得比花甜蜜。
成亲半载,文生进京参加科举。
又是半载,原本的新嫁妇已是将为人母,而同状元及第的文生一同归来的,却是皇上手掌心中最亮的明珠,刁蛮的名声同美貌同样响亮的公主。
美人终于是遭到了遗弃,却痴情不改地守着一园子当年文生亲手为她种下的芍药花,拒绝了上门提亲的人们。
等二人的儿子五岁时,美妇人下定了决心要去御前告状。
后来妇人死在了京城,这个消息还是外面来镇子上的人带来的,死因大家众说纷纭,却到底是弄不清。
五岁的儿子下落不明。
自此以后,无人居住的“废园”中便不时传出女子哀怨的哭泣声。人们都说那是女子的精魂,受到莫大的冤屈,才一直徘徊不去。
这故事吴邪从小听了无数遍。
一点点大时每次都会托着圆脸蛋问大人,那书生后来怎么样了?大人都说不知道。
拔了些个子时捧着本书眨巴着眼睛问,那书生究竟爱不爱那女子呢?大人都说他以后会知道的。
再大些时吴邪已经能独立思考问题了,有时看着一另本书,却忍不住想起这个故事,他不禁疑惑,这个书生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呢?
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从来无从知道。
直到今天,张起灵讲了另一个故事。
数百年前,明末清初,有一个芍药盛开的园子,人称“绯园”,住着镇上最大的两户人家。
两家素来交好,夫人们半年内又先后怀了胎,不禁大喜,商榷着等孩子足月,若是一儿一女,就结为亲家。
一日两位夫人一同去了寺中拜佛,为腹中胎儿求签祈福。
二人各得一上上签。
一签上书,“天定富贵,命犯孤煞。”
一签曰,“枝叶散尽,根断树倒。”
二人不解,半签大福,半签大祸,何谓上上签。
主持持帚过堂,恰闻二人疑问,笑而不语,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递给二人,便施施然离去。
玉佩上纹饰古怪,并非平常人家所用龙凤呈祥,而是麒麟环护琼兔。
二人愈发疑惑,一枚玉佩何以分二人,无解。推拒间,玉佩落地,裂为两半。一半麒麟,一半玉兔。
两家便各执一半。不久后,便生产了。
执麒麟一方诞下一子,另一家晚些生了女儿。
二人从小佩戴着玉佩,两小无猜,羡煞旁人,至十七岁便成了亲。
成亲半载,新郎官进京赶考,二人依依不舍,便交换了玉佩以托相思之情。
新郎离去月余,新妇妊娠。经郎中把脉,竟怀胎三月有余。
近半载后,文生金榜题名,新妇即将临盆,远近乡亲均道此户真是名副其实的双喜临门,谁知文生竟成了驸马,归来后更是翻脸不认人,甚至纵容公主当街令人殴打妻子。
飞黄腾达的文生将举家迁入了京城,“绯园”中清冷过半。
乡人均唾骂文生,女子亦是心灰意冷,回到家中,产下一子。
有人猜度过,或许文生有种种苦楚,但其对公主疼爱有佳,又借尚书之位四处敛财,发展至最后权倾朝野,几近只手遮天。若是真的钟情于原配,即时皇帝都畏其三分,将原配接入府中,冷落公主,无何不可。
可是并没有。
五年后,女子未再嫁,家中父亲已故,生意无人支撑,家道中落,同老母一起拉扯儿子,生活清苦。位及宰相的驸马则在此五年内未添子嗣,民间盛传因其忘恩负义,佛祖责罚其断子绝孙,唯有妇人及其乡里知晓,五岁孩童即驸马长子。
妇人终是无可忍耐,收拾行囊进京状告驸马。
驸马的眼线提前探得消息,半路便遭人拦路追杀,并在发现了孩子的存在后,进而抢夺。
逃亡中妇人终是不敌众人,被夺走了孩子,并被乱箭射死。麒麟玉佩遗落。
孩子被带入相府后,传闻与公主极其不和。
又三年,一日相府走水,大火烧了三日整,无一人逃出。待扑灭后,清点尸首,找到了全部下人,以及浑身刀痕累累的相爷及公主的焦尸,二人均被刺伤后捆绑在了房梁上,活活烫死。相爷口中含着半枚麒麟玉佩,面色沉静,公主却惊慌不已。
年仅八岁的孩子下落不明。
又三月,女子的母亲终是病绝,下人料理其丧事后自行散去。
“绯园”彻底荒废,并开始有闹鬼之说。
自此成为了“废园”。
满园的芍药却红颜似火。
张起灵讲得不徐不疾,且不参杂一丝个人的感情|色彩,简练非常。吴邪却听得惊心动魄,大热天硬是出了身冷汗。
等张起灵讲完,他整个人呆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果真有隐藏情节阿。
“这么说…”吞了口唾沫,吴邪仍觉得后备有些发麻,“这梦真的和玉佩有什么关系阿…”
“没有。”
张起灵干脆地一摆手,把吴邪的猜测拍死在受精卵里。
“…那和我上辈子有关么?”
吴邪有些吃不准,小心翼翼地问。
“也没有。”
张起灵毫不留情。
“其实所谓的前世今生并不存在,”他看起来有些不耐烦,抽过张餐巾纸擦擦手。所有人都会这样,一旦涉及自己的专业知识,话就很容易多起来,“一般生物死后就由黑白无常直接回收带去地府,那里有孟婆负责清空记忆存储区域,牛头马面重新分装灵魂…”
“等等,”吴邪举手打断,“你的意思是…人的灵魂是可回收再利用的么?”
张起灵点点头,“灵魂的成本很高,所以不是万不得已我们不会实施销毁。”
感情灵魂和电脑硬盘似的,主机CPU坏了,还可以收回去清空重新安装使用。
“那你究竟是负责干什么的呢?”
“我,”张起灵抬眼皮瞟了吴邪一下,“专门对付像中了病毒一样很难清洗的灵魂,也就是俗称‘鬼’的东西。这些东西黑白无常处理不了。”
吴邪对他立刻肃然起敬。
“敢问阁下在何处高就?”
“地府常驻人界大使馆中国分馆外交部法律顾问兼非法超时滞留辖区公民管理部第三清扫小组298号清洁人员。”
“…这个298是按人数编的么?”
“是。”
“…总共有几个清扫小组?”
“37个。”
“…为什么要这么多。”
“中国人多。”
问题似橡皮球一样弹来弹去,吴邪被直中门面数次后,终于败下阵来。
地府也很与时俱进,发展的似乎非常不错。起码社会系统全面的很。
吊着最后一口气,吴邪挣扎着又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
“…你是人么?”
“……”
后来听了张起灵的一番解释,吴邪总算大致了解了作为众多“清洁人员”中的一分子,张起灵每天基本的工作内容。
住在单位分配的房子里,然后守着布好的联络阵,保证自己三分钟内能碰到它,然后做自己的事情。等检测人员一旦发现了违反条例拒绝投胎的孤魂野鬼,就会通过联络阵就近联系清洁工来打扫一下。
地府居民自称灵族,在地府里的生活和人类在人界的并没有什么差别。
地面清洁人员大多是天赋异禀的活人,大多会配备可召唤的灵兽。虽然张起灵强调了一下灵兽并不如其名字一样威风,甚至会有些令人幻灭,可这并不影响吴邪把那个场面想象的辉宏一些。
清洁工中也存在极罕见的一些人灵混种,或者干脆批合法手续正当地借尸还魂的人员存在,不过这些人大多都是高官,因为他们确实比纯正的活人在对于阴阳的感应上要强大很多。
见吴邪一双猫儿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张起灵有些不自在地坦白道,“我是混种,母亲是灵族。”
然后无论吴邪如何死缠烂打,他都不肯再多透露一个字关于他父母的罗曼史。虽然小老板很怀疑张起灵自己究竟知不知道。
时间过得飞快。似乎又一次印证了相对论的正确性,吴邪来的时候还是中午,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不时吃水果吃点心吃茶水。直到盘子空了,一抬头才发现,半轮血红的太阳挂在金黄的天边,摇摇欲坠。
玉佩究竟有何玄机张起灵却是不知。说是巧合的话又太巧了,可不是巧合的话又不知道是哪位高人特地仿造了一块来混淆试听。对此他也只能大约猜测一下。
他解释道,“我读的是净化专业和两界法律,解梦是自学的。”
得,还是个野路子。
张起灵想了想,又道,“梦的形成大多数确实是和科学上讲的大脑活动有关,但是怨灵的气息也可以干扰梦境。”
“托梦?”
“对,俗称托梦。”
如果是托梦,那事情本身确实与吴邪无关。
怨灵托梦一般分两种情况。一种,给害它心怀执念的人;还有一种,害它的人也已经死了,那么它就会无目的地去干扰阴阳敏感度较高的人。
“什么样的人敏感度会高?”
一堆专业术语搅得吴邪头昏脑胀,不由得心里埋怨张起灵,放着那么多通俗说法不用,干嘛非得搞得这么学术。
“老弱病残孕。”
“哈?为什么?”
“要么将生,要么将死。”
吴邪不得不再次感叹方术之博大精深。
“我好像都不符合吧。”
张起灵摇摇头,表示不符合。
“那为什么要通过我托梦?”
张起灵耸耸肩,示意不知道。
“……”
好吧,作为非专业人员,他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之后在这个问题上仍然没有什么进展,不过吴邪这一天仍是获益颇多丰。
最起码他知道了,在和这个世界几乎完全平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一群与自己无限相似的非我族类。而张起灵,则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
一直谈到八点多,吴邪一看时间,表示自己必需回去了。张起灵也并不挽留,亲自送客至镇口。
经过废园时,吴邪忍不住向内张望,漆黑的残破院落里自然不会有人理会他的目光,只是因无人看管而纵情生长的花丛更深处不知蛰伏着什么。
不管是什么,她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存在时,想必是很痛苦的。
“不要怜悯怨灵。”
一直沉默的张起灵突然开腔,吴邪有些讶异他仿佛能读心。
“它们只是单一的负面情感,早就没有了思维和意识。”
见吴邪仍有些失落,他伸手抚了一下身边人的后背以象征安慰。
“怜悯它们只会给它们趁虚而入侵占你的意识的机会。”
“那样的话,”吴邪顿了顿,“我会怎么样?”
看得出对方情绪非常低落,几乎不与人交往的张起灵有些不知所措,又抬眼看了一眼废园,眸低闪过杀意。一团幽光匆匆闪过,隐入树林。
“你会…”居然已经在动摇吴邪的信念了,“魂飞魄散。”
谁知道吴邪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从出了张起灵的住处开始,原本相对愉快的心情就不知为何一点点开始滑坡,各种负面想法如雨后春笋般冒头,摁也摁不住。
他为什么要向自己一个毫不相关的外人表明自己的身份?
是告诉自己这些事情根本无关紧要,还是他已经知道了什么,早有下一步打算,却又不告诉自己?
不论是哪一种,吴邪心里都有些不痛快。
张起灵则望着面上阴晴不定的吴邪,目光有些复杂。
晚风有些涩。明明是难得的凉爽,却并不宜人。
大街上早已无人,家家户户都就着余晖吃起了晚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芍药特有的芬芳。
两个人沉默着比肩行走在被白昼烤得滚烫的青石板上,影子拖在身后,拉得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