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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破裂的疼痛几乎将自己撕扯开来,什么都听闻不见,唯有糊得雾蒙蒙的视线里,婶娘和邻里女眷忙里忙外不断晃动的身影告诉自己,你还活着。
      汗争先恐后地淌下来,浸透薄薄的里衣,褥子垫子亦是晕了圈颜色。
      分娩的痛苦,难以名状。
      腹中的胎儿似是急切着要出来,又似是羞怯着犹豫。
      双腿分开,拼命地使着力气,想要把孩子推出来。
      直到听到嫩嫩的啼哭从身下传来时,浑身脱了力,再也挣动不得。一直紧攥在手掌心里的半枚玉佩裂口早已被日日夜夜指腹的抚摸磨平,却依然在掌心顶开了一道口子。浓艳的腥血大滴大滴滚落。
      “是个男孩儿!”
      “男孩儿!”
      …男孩儿…真好,日后定是同他父亲般俊美…
      仅消看了一眼被裹在干软的棉布中双眼紧闭的孩子,再也无力支撑,沉沉睡过去。
      再度醒来,原本襁褓中的小小孩儿已拱到了能抱住自己的腿。此时,孩童特有的软软的小手正在扒拉着自己的脸。
      转过脸来,忍不住捏捏孩子圆滚滚的下巴,看到孩子脸上倔强的神情,忍不住轻笑出声。
      “小邪,娘累了,来陪娘歇一会儿。”
      孩子眨巴眨巴漆黑的猫儿眼,笨拙地爬上了身后靠着的竹椅。
      自从文生负了自己,到现在已过五载。镇子里的乡亲都替自己不平,纷纷唾骂那张生是负心汉,贪图富贵,弃了身怀六甲的糟糠妻。也没人嫌弃过自己是别人扔了不要的破鞋,不少单身汉子仍是请了婆子来说媒,夸自己是出了名的孝顺媳妇儿,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漂亮人儿,都是那张生走了眼,若是自己也穿金戴银的,指不定比那刁蛮的公主美出多少。自己却是谢退了众人的好意,收拾了东西回到娘家。母亲搂着自己哭了一通,直骂张生不是个东西。父亲气不过,带上了几位叔伯兄弟一齐找上张家,却是教人打了出来,原本交好的老亲家也是翻脸不认人,不久,便也随着儿子举家迁去了京城,享福去了。
      后来孩子足了月,终还是生了下来。
      听闻公主成亲五年了仍未生育,乡里人都骂这是报应。
      墨似的头发,墨似的眼睛,小小的脸蛋长开后,真是越发像极了他父亲。
      只是这么漂亮的孩子,五岁了,见了人却不说话,只会唤自己娘,却也喊得不多。
      “小邪…”
      搂着怀里软软小小的身体,浅浅地抚着圆圆的小脑袋。
      孩子终还是随了父姓,自己也没念过多少书,出阁前闺名叫“邪儿”,孩子便起名叫了张小邪。
      “…你想不想爹?”
      怀中的小脑袋抬了起来,伸手从自己衣领中扯出一根红绳,上面连着半枚玉佩。
      玉佩上霸道的麒麟神兽正冷冷地看着他。
      肉肉的小拳头抓住玉佩,扯了扯。
      “娘。”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
      自己自然明白小邪的意思。
      我只有娘,没有爹。
      抹了把渗出来的泪,一个咕噜坐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走,小邪。”
      小邪不解地眨巴眨巴眼睛。
      “收拾东西,娘带你找爹去。”
      小东西玩着手指头想了想,“啪嗒啪嗒”跑出了屋子,一会儿,又抱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回来。
      摊开手一看,是一只瘦弱的鸡仔,小眼珠子乌黑,也不怎么叫唤。
      “走,进京去。”
      狠了狠心,终于还是央着镇子上的秀才帮着写了一纸诉状,抱着孩子骑着小毛驴,别过从未离开过的镇子,上京城告御状去。
      ……

      闹钟滴滴滴地在耳边边叫边跳,吴邪施施然伸手按掉“叽叽”叫的小黄鸡,翻身坐起来,捏了捏鼻梁。
      为了防止睡过头,他特地设了闹钟,尽管夏天天亮得早,现在薄薄的纱帘外面天空仍是一半粉红。
      这堪比黄梅戏的梦他做了有几天了,类似的剧情以前在评弹里也没少听到过,在这样下去估计告完御状自己就该按清朝律法滚钉板了。
      叹了一口气,又倒回床上躺了会儿,终于醒了觉,无力地爬起来洗漱,准备开始营业。
      今天是礼拜天,好多学生妹子都要来买杂志和漫画。
      抬起卷帘门,站在门口同遛鸟的王大爷打了个招呼,深吸一口潮湿的晨雾,吴邪再次给打气。
      今天!也一定继续加油!

      话是这么说,可现实却是…

      两个小时后,又送走一个来看帅老板的女高中生,吴邪哈欠连天地瘫软在了桌上。最近几天他被接连不断的诡异梦境搅得睡眠时间和质量直线下降,到后来一看到原本自己最喜欢的柔软单人床腿肚子就转筋。
      王盟见一向没心没肺吃吃喝喝的小老板居然也有形容憔悴的时候,倍感意外,凑过去问,“老板,怎么这么憔悴?我有老板娘了?”
      “去你的老板娘,”吴邪挥苍蝇似的嫌弃地摆摆手,“最近总是做奇怪的梦,害得小爷睡不好觉。”
      “梦?”
      王盟一听就来劲了。
      王妈妈平时很迷信,从小给王盟灌输了不少不科学思想,搞得王盟也偶尔会在店里乱烧符纸,现在听到有奇怪的梦,自然是眼珠子亮得堪比电灯泡。
      吴邪只觉得背后一凉,鸡皮疙瘩从脚后跟一路攀爬到了头皮顶。来了来了,平时被年轻女性盯着时的感觉又来了!
      “老板~”
      在面目狰狞、眼冒绿光的王盟的“哀求”下,吴邪把自己梦到的一切原原本本讲了出来。当然,本着最基本的作为人类的自尊心,他还是自动省略掉了文生的脸和张起灵的别无二致这一事实。
      本以为王盟听完后铁定会笑话自己在梦里给人当媳妇儿,就算因为怕自己扣他工资而不敢表现出来的话,起码心里也要锤墙好好乐一通,谁知道他非但没有笑,反而一脸严肃地摸起了下巴,一脸深奥。
      “嘶——”
      王盟吸一口冷气,换了边手继续摸下巴。
      “啧——”
      王盟咂了咂嘴,又换回了原来的手摸下巴。
      “嗯——”
      这回他干脆一低头,做了沉思者状。
      吴邪忍无可忍,清脆嘹亮地给王盟的后脑勺来了一瓢。
      “有问题就快说,装什么装!”
      “老板,”王盟摸摸脑袋,老板最近手劲儿见长阿,“你说会不会是前世今生什么的?”
      “哈?”吴邪傻了。
      “就是上辈子你真是这么个小媳妇儿…”
      “你你你…你说什么?”吴邪立马莫名地慌了。
      “就是说…”王盟想了想,继续道,“你梦到的实际上就是你上辈子的事阿…”

      别说,还真有可能。

      一想到自己上辈子真的很可能是一个长着张起灵脸的负心汉的老婆,吴邪立即非常不淡定地炸毛了。
      “呸呸呸,谁是他老婆!”小老板蹦哒着就指着王盟鼻子骂起来,仿佛王盟才是那抛妻弃子被公主拐跑了的王八蛋。“告诉你,不要胡说八道!小爷才不是那闷油瓶的媳妇儿!他当我媳妇儿还差不多呢!”
      原来对方是上次来的张小哥阿…
      王盟张大了嘴。
      吴邪张大了嘴。
      王盟清楚记得自己以前听到过吴邪在张起灵买完书走后骂对方“闷油瓶”。
      吴邪想起来自己以前当着王盟的面在张起灵买完书走后骂对方“闷油瓶”。
      这下糗大了!
      吴邪脑子里刚飞速转过七八个以前在书里看到过(这都什么书阿)的杀人灭口的常用方法,王盟这贼精贼精的小子就敏锐地意识到老板很可能想要杀人灭口。
      什么,都没有命重要阿!
      “老板,”现在不赶紧装傻,以后就再没机会装了,“‘闷油瓶’,是谁阿?”
      吴邪此时已经准备去买烘烤尸体以混淆死亡时间的铁架子和炭炉了,就听到王盟非常识相且恰到好处的装傻。
      他迅速地调整好了面部表情,带着完美无缺地阳光微笑回过了头来。
      “没有谁,”背后的圣光几乎化作利刃直戳王盟的眼球,“一个不存在的死人。”
      王盟会意地回之以微笑。
      吴邪延续着之前的微笑。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互相对笑了一会儿。
      抖落一身鸡皮。

      打闹归打闹,吴邪终究还是听从了王盟的建议,决定找传说中的张大仙讨教讨教。至于这张大仙,自然还是迷信的王妈妈给推荐的。为了这个,王盟中午回家用过饭后,又领来了一个有些发福的,但眉眼之间非常像王盟的中年妇女,一看就知道这之间浓厚的血缘关系。
      “姆妈,这就是我和你讲过的吴邪吴老板。”
      王妈妈嫁过来前是上海人,王盟同她讲的也是上海话。
      “小伙子,”王妈妈一看到吴邪,眼睛也亮了,一把攥住吴邪的手还不停地拍它手背,“我和你讲哦,你碰到的这种事情阿,我以前也碰到过的。”
      王盟捂脸叹口气,上次有个小姑娘说梦到自己被剥皮了,他姆妈也是这样热情地攥着对方的手说自己碰到过。
      “当时我也是睡得不好,那时候阿,早上起来,哎哟——头不要太疼哦——”
      吴邪只得唯唯诺诺应着,心里却恨不得对王盟比中指。
      王盟也欲哭无泪。姆妈要给人介绍高人就好好介绍阿,非得做得像电视里的十五分钟大广告一样干什么。
      “后来我去找那个张大仙阿,给我做了次法,诶~什么事都没有了!”
      眼见这张大仙已经在王妈妈嘴里开始出现妖魔化趋向了,盟邪二人趁张大仙还不能呼风唤雨的时候赶紧制止了喋喋不休的王母娘娘,并由王盟又把她请了回去。
      走之前她还恋恋不舍地给吴邪抄了一个地址,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吴邪一定要去看看。那拍着胸口说“包好”的样子倒是颇有几分《药》的架势。

      找到张大仙的住所,还真费了吴邪不少时间。
      纸片儿上所写的地址其实就在镇子的最西头,也就是废园附近。吴邪刚看到时还有些纳闷,同住在一个镇子上,要是他这么厉害,自己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在问过周围几个铺子里见闻更多更广的老人家后照样没人听说过张大仙,吴邪不免有些存疑。
      疑归疑,重要的是先走出这大片大片的芍药林。
      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自己一脚踏进了不见边际的粉白花海。青石板铺的小路早就隐没在脚底,只能漫无目的地挤开身边的密匝匝的繁复花朵,执著地往自认为的东边摸索过去。明明花只没至腰侧,头顶的阳光却不见了。
      浓郁的花粉让吴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有些疑惑地看看四周,自己莫不是碰到传说中的鬼打墙了?!
      想到这儿,那些儿时偎在娘亲身边一直听着入睡的关于废园的故事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被抛弃的妇人,死后的冤魂,夜半哀怨的歌声,对于芍药的执念。
      芍药!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一个场景。
      之前第一场梦境里自己就见到过,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个含羞带怯的小美人胚子。少年小心翼翼地在满花园的芍药中挑挑捡捡了一个上午,终于是选中了一朵最美最艳的,欢欢喜喜沾着满脸的泥土痕迹抹也不抹就献宝似的第一时间把花送到美人面前。
      莫不是自己所梦到的,就是这弃妇当年的遭遇?
      他记得当时那个少年说了一句话,他说了什么?
      花香渐浓,芍药色的甜美气息环绕着逼近。吴邪只觉得缓缓的乏意涌上来,释然中包裹的却是粘稠的不甘。
      不行,自己一定得想起来他说了什么,这股强烈的不甘迫使他想要想起来。
      花的香气几乎化作雾,雾气中,吴邪似乎看到一个婷婷袅袅的女子。
      她在哭泣。
      她为什么要哭,为什么如此悲伤?
      意识随着女子身影的越发清晰而逐渐涣散,好不甘心,可是真的快要睁不开眼睛了。
      你到底是谁,你想告诉我什么?
      “吴邪——”
      谁,谁在叫自己?
      昏过去之前,身后好像有人来了。
      真好,他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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