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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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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竟然倒闭了。
在晚餐之后的一个礼拜的一天,办公室里气氛异常,梅嫂满头大汗地按着计算机,小钱一遍遍拨着电话。
宋忆恬拿着一带咖啡和早餐,一份份放在他们面前。
昨天他们通宵了一夜。
最后她来到严竣亭面前,他正抽着烟,面前已经积了一缸烟尾。
“还是不行吗?”她问。
他看着她,面容疲倦,眼窝凹得更深,只一夜下巴已有微青的胡渣。
那样的严竣亭与他平时的一丝不苟截然不同,那样的他令人心疼,然而她却什么都做不到,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一切显得无力。
良久后,他用力泯灭烟头,伴着“嘶”的声音,一柱烟往窗口飞了去,很快融合在清晨的雾气中。
“你们都走吧,剩下的工资我会算给你们。”严竣亭声音暗哑地说。
梅嫂抬起头,她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小钱握着话筒,怔怔看过来。
停顿片刻后,他们又继续手上的工作,仿佛刚才只是一个休息调整。
计算机发出“滴、嗒”的声响,电话拿起放下,伴随小钱失望的叹息。
严竣亭猛然站了起来,动作幅度过大,椅子翻倒地上。
这一响声又一次让他们顿了下来。
他吸了口气,有几分压抑,但尽量把脸部线条柔和下来,然后他抬起头,逐个仔细地看着他们,眼神又恢复了以往的镇定,“一直以来辛苦大家了,都早点回家休息吧,这里……就这样让它结束吧。但并不表示我就认输了,总有一天会重新来过,到时候还要你们的帮忙。”
这一次,安静维持了很久,没有人再继续什么。
“说的也是呢……”小钱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他抓着头发,露出他一概的谦逊的笑,“我相信老板,以后开了新公司一定要找我啊,就算开始没工资也没关系。”
“是呀。”梅嫂也笑语道,“严老板眉眼脸架生得好,虽有劫数,但必会逢凶化吉,将来大富大贵时,别忘了我这个老太婆啊。”
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略微的整理后,都带着各自的东西一一道别,临走时还是有一股难遣的忧伤。梅嫂终于也湿了眼眶,小钱也再笑不出来了。
毕竟这里,他们俩是看着经营起来的,要割舍也不是这般容易。
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宋忆恬和严竣亭。原来只觉得办公室拥挤,但现在一下子冷清了下来,难免会显得空旷。
宋忆恬扫着地上留下的残屑,灰尘轻轻扬起,心却潜至了谷底。
“别扫了。”他拉住她的手。
“可是……”
“没关系,陪我到外面走走。”
外面雾已散去,天是灰蓝的,没有一丝云朵。马路上成堆的枯叶,地上还有些湿滑,昨晚应该下了雨。
他们来到街边花园的椅子坐下,他把一罐温热的柠檬茶塞到她的手里,自己点起了一支烟。
她用双手搓着铁罐,并没喝的打算。“你今后怎么办?债务能还清吗?还有一些老客户,努力一下说不定有转机……”
“对不起。”
她低下头,嗫嚅着,“为什么又要说对不起,你又没做错……”
“你知道的,这次是有人背后捣鬼,吃定我们了,再怎么样也回天乏术了。公司倒了,我并没所谓,反正做生意早有了觉悟。只是……我怎么觉得,最难过的却是你。”
她摆摆嘴,最终一笑,“你多虑了,我只是有些不舍,毕竟每天准点上班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而且……我也为你可惜。”
“不要再为我担心,我会更过意不去,我要走了,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你要走?到哪?”
“去香港见一个人,很快就能回来,等回来的时候便是再次开始的时候。”
“恩,那祝你一切顺利……”饮料很快就凉了,冰冷坚硬的铁罐触得她手指发疼。他温暖宽大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一个抖动,饮料罐掉地轱辘而去,她想去捡,他的手却一紧,把她拉至胸口。
“答应我,不要再象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不要再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否则我会舍不得放开你的手。”他胸口起伏着,声音在喉结震动,偏长的发丝在额前飞舞,底下是一双形状细长的眼睛,深邃而悠远。
她怔忡了,树叶在顶上飘旋,仿佛回到了一年前。
那时她穿着艳红的高跟鞋,神情没落地走在落叶缤纷的街道上,全身发凉。
而现在,至少手指是温暖的。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才是,那种天要塌下来的眼神,本来脸已经够严肃了,现在看上去更吓人。”她抽出手揉着他的眉心,“放轻松,我已经浴火重生了,我们打赌吧,看你回来后谁会过得更好!”
“赌的什么?”
她抬头看着天空,“就赌渺小的我们,输了要把半辈子的幸福交给对方处置。”
秋天高高的天空下,那个关于幸福的赌注,听起来象极了一种嘲讽,因为谁也不能确切地拥有处置别人幸福的权利。
临行前,他交给她一个信封。
“说起来惭愧,能称为朋友的也只有他,带着这个,他应该会帮你。”然后他拍了拍她的肩,“我走了,你要保重,记得我们的赌约。”
她给他一个灿烂的笑,“知道了,罗嗦的老板!”
飞机轰鸣起飞,看着机身渐渐远去,消失在几万尺的高空上,她终于把表情沉了下来,勉强的笑容令肌肉变得酸痛。
其实他猜对了一半。
她除了难过,还有深深的无助和永远无法剔除的绝望感。她比谁都无法从这种悲观的情绪中走出来。
然而有一点是真的,她再也不会重复那时的举动,并不是代表她有多振作,而是人如果一次死不了,就决不会去死第二次。
回到朝东阴暗的家里,她就这样坐在地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终于一夜通宵的疲惫汹涌地侵袭向她,她慢慢地阖上眼睛。
恍惚中象灵魂出壳一般,她看到自己在一个大厅里。大厅的一切是她熟悉的:柔软的真皮沙发,仿巴洛克长餐桌,有整面墙大的夜晶屏幕,镀金宫廷水晶吊灯,名贵的白瓷雕金花瓶插满盛开至极的玫瑰。
而她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没开暖气的房间阴寒无比。
“忆恬,爸爸要出去一下,你等着我。”她呆呆地目送父亲苍老的身躯消失在门口,然后“砰”地一声,门关了,3层楼的别墅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听话地一直等着,她没有其他的地方可去,手中拿着电话,不曾停歇地拨着林的号码。
第一天,电话响却没人接。
第二天,电话一直处于盲音状态。
第三天,电话那头只有一个女人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样一句话:“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整整三天,没有林的音讯,爸爸也没回来,但她依然等着,手中依然攥着电话,只是再也没拨。
就在那天晚上,门被打开了,一群西装笔挺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们在各种家具上贴着封条,一样一样把东西往外般。
她着急地想阻止,然而没人听她的,也没人和她说话,他们都各忙各的。
最后,一个男人跑进来对她说,“宋小姐,我们是银行,这间房子已经被抵押,里面所有的财物都归银行所有……这是债务合同。”他拿出一叠文件,她只粗粗地看了看,认出最后爸爸的签名。
“房子将被拍卖,所以请您现在马上离开这里,当然不能带走这里的任何财物。”男人用公事化的口气说。
她摇着头,“不……爸爸要我在这等他,他会回来的,等他回来再……”
男子有些不耐地重复着,“房子将被拍卖,请您立刻离开……”
“我说了不!爸爸他说过会回来,有什么问题你们找他去说!我现在不会离开这里!!!听懂了吗?!!!”她朝男子怒吼,发泄着三天来积累下的怨气。
男子显然有些被激怒了,他的口气更强硬:“我想你才没听懂,我说得够清楚了,请你离开!另外并不代表银行而是出于我个人,我也还是劝你离开,令尊欠下的款项巨大并不是用房子就能抵清的,知道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拍卖吗?因为我们找不到他,简而言之……”
她捂着耳朵,但还是听到了他说的最后几个字。
“你的父亲已经潜逃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她虚弱地瘫坐在地上,男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人过来把她往外拖。
“我自己会走。”她突然冷静地说道,然后站了起来,走到鞋柜,选了那双林送的艳红色高跟鞋,朝他们摆摆,“这个,我能穿走吧。”
男人想了想,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走到了庭园,前年种下的海棠花已经开了。她蹲下来,先是轻轻抚摩着花瓣,然后一用力把花连根拔起,一株一株成了残花败柳。
没人疼爱的花,还是让它枯萎吧。而换了主人的照顾却开得越发繁茂的花,不要也罢。
她回头又看着别墅,高昂挺立。漂亮的墙面花纹显得谄媚。而漆黑没有光泽的窗户,是一个个嘲笑的眼睛。
别了,这个承载满当回忆的地方!
她举起手,摆动肩臂,一块石头狠狠地抛了过去,直冲大厅玻璃。碎片哗啦啦地四散而开,象降落的流星。房子里有人尖叫起来,有人夺门,而她已经飞奔离去。
她拖着艳红高跟鞋,走在落叶纷飞的街道上,神情落寞。
有人朝她看,有人擦肩而过。
她的手中紧紧捏着一张厚卡纸名片。名片已经邹折不堪,终于她用力,指甲从中心穿透。
脑海中是爸爸每次乐呵呵地拉着林到书房谈事,他总是夸林“那年轻人真不错,多亏他才买进了那块地皮……你呀,快点把他套住做老公吧,别给其他女人抢了……”然而最后一次,爸爸暴怒地掀翻桌子,“妈的!那个小子,竟敢骗我!那块地皮更本不值一分钱,不值一分钱呐!完了,这下全完了……”也就是这次后,林再也没和她联系。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名片上印着的公司地址。那是幢如水晶宫般漂亮耸立的大楼,然而她却没心情欣赏,与出来的人冲撞着走了进去。
“小姐,请问你有何贵干?”保安把她拦住。
“让开。”她依然往里走。
保安看出了她的异常,用高大的身体挡住了去路,“对不起,这里你不能进去。”
“不要对我说不!我要见林!”她气极地大叫。
所有人都看着她,另几名保安也冲了过来。
“请你出去,再不出去我们就要报警了!”他们把她围住。
“放开我!!叫顾仕林出来见我!去,你们去叫他……”
有人同情地看她,猜想一定又是被那个年轻总裁所负的情人,被抛弃后来这里闹事。
拉扯中,所有人又看向了另一边。电梯里出来一个男人,他气宇不凡,身边跟着漂亮的秘书,后面还有几个恭敬的主管。
她凭着一股爆发力,从空隙中突破,保安防范不及,最终让她跑了去。
“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赶过来的保安想把她拉开,她死命地拽着他的衣服,就象抓着溺水稻草,“爸爸也走了,房子也没了,我难过得快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林一个手势示意保安放手,他低头看着她,毫不疼惜地捏着她的脸,表情决然:“你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宋忆恬,你死了没人会同情你,还是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他仍下她擦肩而过,步伐没有一点凌乱,传来熟悉的古龙水的味道闻起来却奇怪地刺鼻,她捂住脸,却一点也哭不出来。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楼顶,这是爸爸承建的大楼,有40层高。
站在40楼高的顶上看出去的景色,是一片灰暗,看不见地平线的那端有没有夕阳。
她脱去鞋子,跨越栏杆,风在身边呼啸着,白色的裙子被高高卷起,头发凌乱纠结。她赤脚站在边缘,粗糙的水泥触着脚底。风越来越大,天色越来越暗,身体越来越冷。只要往前跨越半步,她就能象鸟儿般飞翔,再也没有寒冷、孤独、愤恨……
然而身体开始发抖,有根玄吊着她的心,一只脚慢慢抬了起来,却怎么也跨不出去。
这时面前飘来一阵青烟,浓郁的进口烟的味道。
她用余光瞄到一点火芯子,和夹烟的修长的手。
再看过去,是一个靠在栏杆上的男人,他有双沉静细长的眼睛,他也看着地平线,没理会她的目光。
过了会他把烟弹了出去,然后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要不要一起去吃碗拉面?”他的声音平静,没有太多感情。
然而脑子里浮现出的,那个随便哪个小摊都能吃到的平民食物,却在此刻让她放弃了从40楼坠落的心。
这便是和严竣亭的初次见面,一个狼狈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