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40、重逢（下）

　　“因为先前与李丞相有约，所以梁珏今晚就要带着大哥回京去了。特来此地，是为了向公孙大人辞行。”
　　梁珏一派认真的冲公孙策抱了抱拳，正色道。
　　“梁珏要谢过公孙大人出手相助，要不是大人，我们西夏怕是有更多的人，还要跟着大哥他继续步入歧途。好在如今看来，明理堂已被尽数收归在我这里，丞相和太子殿下那边也多了几分胜算。于此，梁珏感激不尽。”
　　梁珏说着便是深深一礼，公孙策自是不敢怠慢，连忙也与人还过一礼。
　　“梁副统领切莫如此。照理来说，当是公孙策谢过副统领才是。之前定州城里局势凶险，若非副统领深明大义，助公孙策拨开迷局，仅凭公孙策，怕也难于扭转乾坤。”
　　梁珏倒也不否认公孙策所说事实，只是微微的点过头，之后马上就要跟公孙策告辞，却又被公孙策从身后喊住了。
　　“副统领留步。”
　　梁珏再次回过头来，看见公孙策一脸忧虑的表情，不由得停了下来。
　　“公孙大人还有何指教？”
　　公孙策并没有立即开口。思索良久，将所有纷乱的思绪都顺过了一遍，这才迟疑着道。
　　“你们李丞相，是与我大宋有过约定的。他曾经说过，只要我们双方合作，帮你们协助小太子回归正位重掌大权，你们便答应我们，从此宋夏两国相安无事，秋毫不犯。”
　　“我知道这个要求兴许是太过无礼。”
　　公孙策拢起眉峰，犹豫半晌，终于下定决心的再次抬起头道。
　　“但是公孙策斗胆，还是想请副统领问过李丞相。”
　　“不知李丞相现在可有办法——拖延李复归的大军么？”
　　梁珏很是错愕的望着公孙策有好一阵，再开口时，语气中也是颇为惊奇。
　　“本以为以大人如此智谋，当不是问得出此话之人。”
　　“但是现在大人您……亦或是说，是梁珏误会大人的意思了？”
　　公孙策咬了咬嘴唇，垂下眼，略有点局促不安的道。
　　“副统领当也知道，以我大宋目前军势，对抗辽国，已有些力不从心了。”
　　“而现在，李复归又领兵二十万直逼望都。”
　　“大军不顾后方长驱直入本已犯兵家之大忌，而你们国内连年征战徭役繁重，业已是民不聊生。要长此以往的支撑如此军势，必将掏空你西夏所有的国力。我想李丞相——当然是不会乐见此事的吧？”
　　梁珏继续望着公孙策，缓声道。
　　“公孙大人所说，丞相当然一清二楚。”
　　“只是现在，我西夏国内大权旁落，丞相与太子殿下势单力孤处境危险，成日里提防朝堂暗算已是费尽心力，战场中事，他根本就无暇顾及。”
　　“再者说了，眼下李复归一人独揽所有军政要事，包括丞相在内，任何人都无从插手。所以就算他想要阻拦，怕也是有心无力。”
　　顿了一下，梁珏接着又道。
　　“丞相他，自是比谁都不希望看到我们党项大夏就这么一天天的衰败下去。不过现在，也只有咬牙硬撑下去，等待合适的时机出现。”
　　“说起来，大人之前不也都是一直在静观其变么？怎么到了现今关键时刻，却突然沉不住气了？”
　　“恕梁珏冒犯，大人您——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
　　公孙策欲言又止，兀自攥紧了手指，沉默着。
　　没有错，梁珏现在是与他们同仇敌忾，但他毕竟身为西夏党项人，有很多事情，还是不便让他知道的。
　　比如说，庞统之所以能在短短一月之内就将耶律文才逼入长城口，那还不是因为他——
　　“公孙大人？”
　　梁珏自是不知道此时公孙策心中所想，又是唤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公孙策回过神来，并不回答梁珏的疑问，却是另起了一处话端。
　　“李复归此人，贪心不足，但又有勇无谋。”
　　“他一味听信韩德让的诱惑之言，自以为只要与辽国联手攻下我大宋，就必能从中谋得巨利。”
　　“殊不知，他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契丹人天生狼性狡猾狠毒，一旦我大宋灭亡，那么下一步，你们西夏定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届时，西夏唇亡齿寒孤立无援，将很快被大辽侵吞，毫无还手之力。”
　　“所以现在，保住大宋，就是保住西夏。”
　　“副统领，道理是这样的，对么？”
　　梁珏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大人果然审时度势，丞相给予我的，也正是这个说法。”
　　“大人与丞相如此的想法相近，也无怪乎丞相他，将所有筹码都压在了大人，和大宋这里。”
　　听到这儿，公孙策终于微微蹙起了眉。
　　“筹码？你的意思是说……”
　　梁珏也皱着眉，似乎是有些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说实话，虽然是针对目前态势，也只能有此一举，但是梁珏还是不太同意丞相的这种做法。”
　　“丞相他有些时候，还是太过于理想。他总以为你们大宋的飞星将军所向披靡，只要凭着他抵挡住了这辽夏合力的五十万大军，就能让他拥有足够的时间谋算大事。”
　　“但梁珏还是觉得，此举太过冒险。甚至说，根本就是全凭天意。”
　　“如若上天不眷顾，飞星将军战场失利的话……那么结局，大人您和我，都应该可以预见。”
　　梁珏一语正是完全说中了公孙策的心思，他不由更深的拧紧了眉头，语气都将要有些飘忽不定了。
　　“梁副统领——所言，极是。”
　　梁珏见公孙策应他，又是上前半步，凑近了公孙策声音也压低了几分。
　　“所以公孙大人，梁珏今天来找大人，也是因为梁珏要瞒着丞相，还有一事拜托大人。”
　　“梁珏恳请大人，不论如何，多谋一计吧。”
　　“权当是给自己也留一条后路。毕竟，万一哪一天飞星将军他真的失利，大人还是得要关顾这定州城，与更多的大宋百姓的。”
　　公孙策只是静静的，听着梁珏的话一字一句的仿佛将他的心肺都血淋淋的挖了出来，有一种几乎要疼到麻木的错觉。
　　庞统是百战百胜的将军，是他们大宋的军神。但是梁珏所言也却也不假，如今在这紧锣密鼓的战局之下，若想要最大限度上的求得一切平安，就必须得有个滴水不漏的万全之策。
　　不管他，是否安在。
　　不管庞统，是否安在。
　　于是他再度抬起头来望着梁珏。良久，终于一字一顿的对着他道。
　　“副统领请放心，公孙策——自当竭尽所能。”
　　“也是难为公孙大人了，梁珏无以为报。日后若有他事，只要是大人所需，梁珏，万死不辞。”
　　梁珏最后冲公孙策抱了抱拳，刚回过身，忽见叶轩正领着叶轲往这边过来，一路上言笑晏晏其乐融融的样子。
　　不知怎地，他突然就怔住了。
　　记忆一瞬间变得有些错乱，似乎眼前看见的已不是叶家的那对兄弟，而是二十年前自己的家乡，那个小小的村寨。
　　阿珏，你放心，大哥绝不会让人再欺负你了！大哥要让你，要让村子里的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大哥，阿珏要留在你的身边，阿珏想跟你，一起走。
　　梁珏闭上了眼睛，从心底深处重重的发出了一声长叹。
　　“大哥……”
　　梁珏离开之后又过了好一阵子，公孙策还是直勾勾的望他离去的方向，近乎呆滞的立在原地，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回环着方才他所说过的话语。
　　若是上天不眷顾……
　　万一飞星将军战场失利……
　　以后没了他，也得给大宋留一条后路……
　　他的心中愈加的蔓延出越来越多的焦虑与恐惧，手指也不由自主的去拽自己的衣摆，用力撕住。而这时候，身后突然发出一声奇怪的响动，紧接着便有一个湿漉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脸颊。
　　公孙策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就见翡翠在那边欢快的冲他打了个响鼻，舌头又一次冲着他另外一边的脸上卷了过去。
　　“翡翠！”
　　公孙策赶忙用手挡住了翡翠的舌头，抬起衣袖的擦了擦脸，颇为无奈的责备了一句。
　　“不好好的在府衙里面呆着，你跑出来做什么？”
　　“若是再不出来，怕是翡翠都要被先生你给关出病来了。”
　　耳边陡然传来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公孙策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庞统已是牵着战卢的缰绳站在他的不远处，正一脸笑意的望着他。
　　“反正先生现在也是得闲，不妨跟我来个地方，如何？”
　　公孙策伸手牵过翡翠的缰绳，转而也望着庞统，半晌，嘴角终是淡淡的抿起一抹笑容来。
　　“既是将军相邀，公孙策岂有不从之理。”
　　（重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