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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危情(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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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返途中,庞统一路上都是深锁眉头不语。
与韩德让在战场交锋近两年时间,他当然深知这个男人的强大与可怕。不得不承认耶律文才也是别具慧眼,这个大宋的出身的人用他所独有的智慧很好的弥补了辽人作战中谋略不足的缺陷,而他在阵法计策上的造诣也是与自己不相上下。方才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竟是能将他的重霞七军阵又完善过一遍,若是给他更多的时间……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此战,必须速战速决。如果所料不错,明日正午之前韩德让定会再次领兵来袭,届时不论如何,定要将他一举击破。
他不能拖,也拖不起。
因为蔚州城和公孙策,都等不过明日。
庞统望着有些阴沉的天色,暗暗攥紧了战卢的缰绳。
等回到中军帐中时,庞统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公孙策就在哪里等他。应该是已经用过药了,脸色比方才要稍稍好了一点,但依旧是白的吓人。虽说提笔的手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可他还是尽量的稳了下来,埋首在案前的纸上飞速的写着什么。
庞统有好一阵只是望着他,再无其他动作。他是了解公孙策的,也清楚明白的知道那个人之所以如此苦苦支撑的一切原因。而也正因如此,感情就更加的不会放过他,一次又一次的用内心深处的剧烈疼痛提醒他,这个人,是他这一辈子生生死死,都刻骨铭心的执念,他不能不去疼惜,也不能不取关顾。
于是他上前截下公孙策手中的笔,小心翼翼的拉过对方冰凉的手指,蹙眉道。
“辽人暂驻于五回岭之下,明日之前定是无法靠近蔚州城。去歇会吧,老这么硬撑着也不是个办法。”
公孙策抬起眼来望着他,摇了摇头。
“我不能,庞统。也不敢。闭上眼睛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而如今战局——正是疏忽不得的时候,我怎么可以临阵脱逃。”
庞统在他面前矮下身来,又将公孙策的手握得紧了些,接着道。
“不会输。公孙策,你也要信我。我保证,等你一醒过来,我一定带给你胜局。”
公孙策还是摇头,继续望着他,这回却是轻轻的笑了。
“不是我不信你,庞统。”
“两年了,这宋辽边关不知多少次的战役,都是我跟着你一起经过来的。”
“现在你却让我错过这一场,我不甘心。”
“况且,那韩德让不是料定了我会伤重不治么?我却偏偏不想遂他的意。”
“公孙策虽是文人,却也讨厌认输。”
公孙策一字一句缓慢的说着,自始至终用明亮透彻的眼神对着庞统。而庞统也自他的眼眸中看出了些许和自己所坚守的相同的东西,终归是弃般的长叹了一口气。
“还是那句话,公孙策。若是撑不下去,一定要告诉我。”
公孙策朝他粲然一笑。
“将军放心,身体如何,公孙策自有分寸。”
他拿起刚刚写好的东西,跟庞统递了过去。
庞统接过来略略看过,是一副四季交替的北斗七星变幻图,当下心中就了然。
“阵法?”
公孙策点点头。
“当初在山崖之上看到的,我便全记下来了。将军身处战场难免当局者迷,所以借旁观者之眼,希望有用。”
微一顿,公孙策又皱起了眉。
“但是庞统,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排兵布阵,我毕竟远不及你。这其中你参不透的,我也不行。”
“所以接下来的……”
公孙策欲言又止,再度抬眼望过去时,却见那边庞统跟他扬起一个完全是志在必得的笑容来。
“公孙策。”
“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公孙策一愣,随即再次跟庞统弯起了嘴角。
“险些忘了,你可是大宋的军神。”
“飞星将军,庞统。”
入夜。
因为算不准何时韩德让又会领兵来袭,军中无人敢放下戒备。将士们自发的列队齐整作轮番休息,而就算是在熟睡之时,也都是和衣附甲倚着兵刃的。
当然,庞统亦不曾成眠。只是独立于自己的军帐前望着茫茫的夜空。春日将半,天空中能见到的星宿也是越来越多,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法度的排布于四方苍穹,熠熠生辉。
天魁,紫微,左辅。庞统几乎是没什么目的的将目光徘徊于各个星辰之间,脑海中一遍遍的流转着明日将至的战局。
死,不可杀;生,不可虏;速,不可侮。既要一举破敌又不能过度折损,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更何况,过了今日,那重霞七军的阵型,又不知会有什么其他变化。
一时并无良策。庞统索性返身回营,从军帐中取出剑来。
此举难免的惊扰到了公孙策。那人微微动了一下手指,不过双眼依旧紧闭,也不曾做什么表示。
庞统知道他并未睡去,只是借由闭目暂敝其他的纷扰,以便静下心神。
他想了想,还是拉过一件衣服轻轻搭在公孙策身上,这才转身重新出了营帐。
拔剑出鞘,庞统随意的走了式回风剑法,剑身发出一声清吟。
不由自主的就忆起之前舞剑之时,公孙策偶尔也会在呆在一旁。身为文人的他自是对剑法招式没什么兴趣,所以也不兴去看,但他却会闭着眼睛仔细的听着剑鸣,甚至还时不时的和着剑声用指尖轻敲一首小令的韵律出来。
要是还换做之前,一定会嘲笑他这种战场里都不忘诗情画意的书生意气吧。但是现在……
再度想起公孙策箭伤庞统又皱起眉。本以为书生都该是墨守成规的,却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到的这么个惊世骇俗的法子,竟敢反着来。
难道说兵法念多了,也懂得出其不意了么?
……等等,出其不意?
脑中无意闪过的四个字让庞统瞬间灵光一现,他连忙拿出一直收在身边的那份七星阵势图,再仔仔细细的看过一遍。
没错,韩德让的阵法与那四季星辰的变幻根本如出一辙,不管走位或是轮转,皆是按部就班一丝不苟,谨慎得半点不乱。
这当是他身为一个文人所必然具备的一种本能,事事循规蹈矩,以不变应万变。
以及,那种渗透入了骨血的书生意气,他又何尝没有。
正如他的流英矢一般,想要破,就得用个反着来的法子。
万变,何尝不能应不变。
庞统又抬头望了一眼纷乱的星空,唇边划出一道浅浅的弧度来。
“莫言。”
秦莫言自后方上前两步立于他身侧。
“将军。”
“还记得三年前合河之战……那个以夜障目的打法么?”
秦莫言眼中顿时便亮起了惊喜之色。
“当然记得!将军稍待,属下这就前去安排!”
庞统跟他点了点头。望着秦莫言的身影很快的被浓浓的夜色所掩去,好似消失了一般。
只不过,这个消失当中,却是杀机四伏。
(危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