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21、危情（中）

　　公孙策冲他用力的一点头，随后褪去自己身上的衣物，攥住箭身开始慢慢的向外用力。
　　开始不行。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他的痛感已渐的麻木，这样的话，即便是真的伤到了什么要害，恐怕他也不自知。
　　公孙策几度思索，总是觉得有些棘手，不过转头之时却刚巧看到了方才被医官搁置在旁的银针，顿时心生一计。
　　他摸着银针朝自己的曲骨穴狠狠的刺了上去。
　　瞬间激痛。所有的神识和感觉也立即变得明晰起来。公孙策不敢怠慢，又一次握上了箭柄，一寸一寸的往外推去。
　　顺着肌理，小心翼翼的绕过骨骼或是筋肉韧带生长的方向，一点一点的摸索着，将箭柄朝身体更深处送。
　　比起中箭的那一刻来，迟缓的动作所带来的绵延不绝的痛显然更叫人难以忍受。公孙策紧咬着下唇，嘴里早已尝到浓烈的血腥味。而握在庞统手中的那只手，也是不用自主的收紧再收紧，以拼上一切的力道死死掐住对方的骨节。
　　庞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也不敢说。他只能一动不动的任由公孙策将他的手当做唯一的支撑，同时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像是被什么给捅穿了一样，公孙策手中的箭柄每往外出一分，就让他也一起跟着再痛一遍。
　　这种煎熬，仿佛是要把他的整个人都给撕碎了，还不罢休。
　　公孙策仍是缓慢而谨慎的进行着手中的动作，已经避开了所有的要害之处，现在就差从肩膀的另一边直破而出。可他突然觉得没了任何力气，右手也无法抑止的开始颤抖。
　　他松开了嘴唇重重的喘息，抬起眼，用已经昏蒙不清的眼神望着庞统，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般的喃喃低语。
　　“放心……能撑得住……就算是真的要死！也绝不能，让辽人靠近蔚州半步！”
　　伴随着这句话，公孙策猛地一用力，箭头终于冲出了他的体内，当然还是不可避免的撕扯了一大块皮肉下来。而庞统看准了时机接过他手中的箭，一把将剩余部分尽数抽出，再用布巾紧紧的堵住伤处。
　　“好了公孙策，没事了……这次真的没事了……”
　　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些什么，庞统抬手帮公孙策擦去额角的汗水，这才发现自己也跟他一样，战甲之下的衣衫已经完全被冷汗湿透。
　　公孙策将额头抵在庞统肩上，再无半分力气。幸得一旁的医官还是颇具眼色，上前动作利落的替他包好了伤口，而后写下药方匆匆的回营煎药去了。
　　庞统这才略略松了口气，一直紧缩着抽搐的心室也随之恢复了些，不过由于刚才着实痛得太狠，胸口还是有些发闷。他伸手扶着公孙策稍微往上靠了靠，也不敢大声，凑近他的耳畔轻轻的问了一句。
　　“……现在觉得如何？”
　　公孙策闭上眼睛，慢慢的舒展开了呼吸，回答他。
　　“无妨……”
　　“得要是真的无妨才好。”
　　庞统叹了一句，将手从公孙策的额角滑下，顺着他的脸颊抚过修长的颈项，然后从后拉起那件血迹斑斑的青衫半披在他肩上。
　　“下次你要再敢乱来，军法处置。”
　　公孙策笑了一下，多少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脾性想要跟他反驳，秦莫言却突然掀开帘幕冲了进来。
　　“将军，辽人——”
　　他看到眼前状况便是一愣，正犹豫着要不要先退出去稍待片刻，就听见庞统已是声音沉静的跟他道。
　　“辽人如何？把话说完。”
　　秦莫言垂下眼朝庞统低头一拱手。
　　“辽人再度来犯，已到了紫荆岭外。”
　　“我知道了。”
　　庞统继续保持着应有的沉静的气度回他，又顿了一下，然后他握住公孙策依旧是无意识的紧紧抓着自己不放的左手，从身上缓缓拉开。
　　“子辛。”
　　本来还立于一旁沉默不语的陆子辛听见庞统的话才是猛地回过神来，赶紧上前两步跪在庞统身边。
　　“将军有何吩咐？”
　　庞统把公孙策小心的交付于陆子辛那里，淡淡的道了句。
　　“照顾好先生。这次要是再出事，唯你是问。”
　　话音刚落，转身便随着秦莫言出了军帐。
　　“将军……”
　　陆子辛望着庞统的背影不知要作何反应才好，再看那边的公孙策，也是稍稍平缓了下来。他伸手有些勉强的将自己的衣服拉好，而后扶着桌沿站了起来。
　　陆子辛连忙过去搀扶。
　　“先生，伤势严重您还是先——”
　　“子辛。”
　　公孙策毫不犹豫的拒开了陆子辛的手，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旋即睁开。
　　“麻烦你，去拿纸笔过来。”

　　秦莫言跟了庞统六年，做他的参将也是四年有余。之前大大小小的数百场战役，他们从来配合得天衣无缝，庞统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他就能完全的明白接下来将要做什么。对于他来说，庞统根本就是个为了战争而生的人，与胜负无关，战场上的庞统，似乎永远都带着三分的游刃有余。
　　但今天的庞统显然是有些不同寻常。虽然看起来仍与平常没什么大的差异，不过周身的气场却是全变了。那种肆意的弥漫而出的杀气，莫说辽人，此刻的庞统便是连自己军中的士兵，也不敢轻易靠近。
　　秦莫言强行抑制住庞统的压迫感给他也带来的不适，朝着庞统那边又靠近几步，低声问道。
　　“将军，如今战局，我等该当如何？”
　　庞统没有看他，只是定定望着眼前的战场，半晌，才近乎漠然的吐出一句话来。
　　“莫言，你说这韩德让，是不是料定了我们就不会跟他来硬的？”
　　秦莫言微微愕然，抬起头表情有些诧异的望着庞统。
　　“将军的意思是——”
　　庞统冷笑一声，自身后慢慢的抽出了长枪，横在身侧。
　　“拼上一把又何妨！”
　　语毕，他猛地挥下了马鞭冲出了军阵，催动战卢如利箭一般直向辽军而去。前排辽兵来不及反应，竟是被庞统撩起枪刃一次好几个就给从腰间拦身斩断，当场毙命。
　　辽人自是大骇，眼看着庞统快要逼近主军，连忙重整阵型，参将萧鼎更是挥起长刀便朝着庞统迎了过去。
　　交锋。兵刃相接的一刹那萧鼎只觉得虎口剧痛，险些没扔了兵器。他当下就没了底，握紧了刀柄双手又是轮过一圈，想着先是扛过了这一回合再作打算。
　　庞统当然不准备遂他的意，枪尖一抖已是照着萧鼎的刀锋缠了上去，点抹上挑再往前一送，直逼咽喉要害。
　　萧鼎赶忙一个仰身避开来，同时暗暗叫苦，之前对敌时双方大将总还有个章法，讲究一来一去几度交锋才能算数。不过这些个道理到了庞统这里却是完全行不通，一旦被他盯上的人似乎都成了狼嘴里的肉，想脱身，真是比登天还要难。
　　好在萧鼎本人也是武艺不俗，只见他爆喝一声猛地直起腰，抡过刀锋照庞统身上便直劈了下去。
　　庞统无暇顾及，或者说，根本就是不闪不避。萧鼎大喜过望，眼看着刀势挟风带雷几乎离庞统只差半分了，不免心中得意，甚至都能想象得到他带着庞统的人头回去邀功时该被如何的赏赐。
　　金银财宝，美酒佳肴，软玉温……香……
　　不是香气。只有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熏得他瞬间就想骂人。
　　于是他张开嘴，未成声，却是一口喷出了鲜血。
　　萧鼎这才看清楚身前的庞统，不知是怎么躲过了自己的刀锋，竟然毫发无伤，以及此刻他的枪尖，正不偏不倚的穿过自己的胸膛。
　　临死之前，萧鼎所记住的最后一个表情，就是庞统骤然从自己体内抽出枪刃，俊魅的脸被鲜血溅满，有如地狱中的修罗。
　　萧鼎已死，辽军军心动摇，可终归还是被拖延了不少时间。在韩德让的操持下，阵型已从纷乱中整合完毕，红衣的萨满又开始摇铃吟唱，应和着士兵们的步伐团团而起，又是一轮的阵势变幻。
　　庞统提枪便掀翻了眼前的一个辽兵，不料这次韩德让也是重新有了计较，未等他寻出破绽，后排的人已是迅速补上了空缺，而这一回，吟唱咒语的声音也再不见中断。
　　庞统皱起眉，转身再看那边的秦莫言，虽是带着人跟他一路拼杀不过丝毫不乱，目前仍旧是态势严整。
　　不过难保，再拼一道的话又会有什么不可预知的结果。
　　庞统略迟疑了一下，而后果断抽起腰间佩剑一把朝前掷了过去，但闻敌阵中萨满一声惨叫，捂着胸口便倒了下去。
　　“莫言，老规矩，走！”
　　秦莫言领命，立即挥起手势下令，然后便朝方才那个少了萨满的阵中直冲过去。也是这次辽军的阵型发动还未完全，没来得及将宋军完全包围，所以还是无法抵挡宋军凶猛的破敌之势，再度被从阵中撕开一个缺口。
　　以及中军方面，毕竟萧鼎败于庞统被当场击杀，军心多少不稳，想要再次重整军容，怕是不如前次那么容易了。
　　韩德让只得鸣金收兵暂驻于五回岭之下，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宋军营地，轻笑出声。
　　“庞统，硬拼这么个折损的法子，你终究还是用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