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20、危情（上）

　　公孙策下意识的去捂自己肩上的伤口，他本以为会跌落下来重重的撞在地上，不料却是在落下之前被人一把从腰间横生拦住，拉了起来。
　　庞统已是几近失控的将人拽到了自己面前，声音嘶哑的朝他吼了一句。
　　“公孙策你疯了！谁让你来的！你想死么！”
　　公孙策抬起眼来，慢慢的将嘴角那个笑容又扩大了几分，气若游丝的对庞统道。
　　“当然……不想死……不过我更不想……眼睁睁的……看你输……”
　　庞统瞬间被哽住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公孙策此时惨白的脸色让他觉得心中裂痛，却什么也不能告诉他。他只能揽紧公孙策的腰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几分，尽量的平定了自己所有狂躁的情绪低声说。
　　“不会输，我这就带你突围。还撑得住么？”
　　公孙策点了点头。箭伤严重，血从他的伤口中汩汩涌出，早已湿透了半边衣袖。可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中还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没问题，我能忍。”
　　庞统也冲他点了一下头。然后他头也不回的反手别过枪头猛地一个斜刺，身后顿时就溅起一蓬血雾。
　　又有辽人从右侧冲了过来，手中刀锋眼看着要落在公孙策身上，谁知庞统却是带着人倏地转身而后手腕翻转，那辽人竟是被挽起的枪花活生生旋下了脑袋。
　　四周辽兵皆是悚然。一时间没有人再敢轻易上前，甚至于在庞统的气势直逼之下反而步步后退。不过庞统显然是没有任何想要放过他们的意思，枪尖勾挑抹连之下只闻得一片惨声连连。他左手仍是带着公孙策不离开自己半分，单凭右手一边动作竟也是犹入无人之境，不消片刻，又从这天玑阵中杀出一条血路。
　　这时就听见不远处的秦莫言高声呼唤。
　　“将军！已经突围了！”
　　庞统这才将枪别回身后，抱起公孙策一同跨上战卢，挥下马鞭再抬起手来果断的劈下一个手势。
　　“撤！”
　　宋军得令，即刻收起战势朝着阵中缺口处绝尘而去。
　　韩德让自始至终都是冷眼看着这一幕，直到庞统的人马全都消失在五回岭之后连影子都看不见，才下令收了兵重整态势，同时望着手中的弓箭似乎有些惋惜的叹了一句。
　　“哎，毕竟是技不如人，偏了几寸。不过也好，活着，倒是能更好的尝尝我这流英矢的厉害之处。”

　　陆子辛在看到庞统抱着公孙策进了军帐时便知事态严重了，再看到公孙策身上的伤势时险些都没魂飞魄散。粗长的箭身直没入身体怕是有寸许，想也知道必定剧痛无比。不过这平日里看似文质纤弱的书生竟是有着非比寻常的忍耐力，尽管已然疼到脸色煞白，却还是硬咬着牙关没有吭半声。
　　好在庞统根本没有时间去追究他些什么，只是吩咐下去火速传军医，然后半跪在公孙策面前神情焦灼的望着他。
　　“觉得如何？”
　　公孙策勉强跟他支起一个笑来，虽然来时路上庞统已经暂且帮他封住了穴道，可是方才战场中的那番过分失血仍是让他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泛黑。
　　他也没想到自己是居然能够撑到现在还没有晕过去。不过心里倒是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韩德让未败，辽军也还没有垮。在了结此战之前，他绝不能倒下。
　　庞统自是不知道此时公孙策的心思，眼见着他越发的衰弱下去，不知道都撕心裂肺了多少遍。待到军医赶到时，他已经完全没办法再稳住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救人……拜托了……”
　　军医显然是被庞统这种闻所未闻的失措态度给惊到了，好在久经沙场的他也是经验丰富，马上又集中了精神仔细的查过公孙策的伤势，手握住箭柄动作很是轻柔的往出一带。
　　应该是个减伤的法子。不过公孙策却觉得似乎是整个肩膀都要被人从身体上掰裂下来一样的剧痛。他终于忍耐不住，从喉咙里低低的逸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庞统赶忙紧紧的抓住了他冰凉的手指。
　　“公孙策？”
　　“没，我没事……”
　　公孙策努力的换过一口气，强忍住一切想要嘶喊出声的冲动断断续续的接着道。
　　“让，让医官大人……继续……就好……”
　　而军医此时却是突然撤了手“扑通”一声朝庞统跪了下来，头深深的埋在地上根本不敢看庞统的任何表情。
　　“还望将军恕罪！”
　　庞统扯着他的领子一把就从地上撕了起来。
　　“你没办法？”
　　军医紧闭着双眼一副事不由人听天由命的表情。
　　“没有任何办法。刚才下官帮公孙先生查验伤势是发现，公孙先生所中此箭绝然不同凡响，似乎是箭头之上连有倒刺，若是强行拔箭的话，只怕——”
　　“只怕在下整个左臂，也就此不复存在了……”
　　公孙策在后面声音低缓的接过医官的话，顿了一下，而后抬起头来望着庞统又是一笑。
　　“庞统，之前你也应该见过，这箭可是韩德让的毕生得意之作，流英矢。”
　　庞统只觉得瞬间心就沉到了谷底。
　　他当然见过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兵器。箭分两层，在没入人的身体之后第一层便会弹开，从而推进第二层的箭头进一步深入体内。而那层弹片之上，正是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倒刺。
　　也正因如此，但凡之前中了此箭的人，无一例外，全都成了尸体。
　　庞统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他猛地将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指节都要泛出苍白来。
　　“不会的公孙策，之前他们……不会的，在你这里，一定有办法……”
　　他像在自言自语般的语无伦次，望着公孙策始终淡然的表情，然后很快的，止住了声音。
　　之前战场十几年，他在生死边缘也不知徘徊过多少回，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一次，能让他有如今天这般无能为力。
　　叫他亲手把公孙策……他办不到，决计不能。
　　公孙策自是看出了庞统眼底的犹豫，也不等他动手，自顾自的将手扶上了箭柄就要往出带。
　　庞统大惊失色，连忙也抓住了箭柄拦住他。
　　“你要干什么？”
　　公孙策只是笑着，想做出个轻松的表情来，可语气中总归还是抑制不住的透出些许苦涩来。
　　“就是不知道……今后没了这只手……倒还帮不帮得了将军……”
　　庞统只觉得心像要被揉碎了一般的疼，连带着一呼一吸之间都是摧心裂肺。他明白自己此刻是不该阻拦的，可他还是紧握着公孙策的手丝毫不肯放松。
　　“不行，这不行，我不准！”
　　公孙策有些无奈的跟他笑出了声，手指在庞统手中微微挣扎着。
　　“庞统，事到如今，除了这个法子难道你还——”
　　突然一滞。方才显然是牵扯到了那只箭矢又往他的肩部没进一点，不过这个动作却是让他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
　　没再迟疑，公孙策果断的拉动箭柄稍微前后晃动了一下，然后在庞统的一派失措中倏地亮起了眼神。
　　“庞统，有办法了！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个韩德让，竟是如此聪明！”
　　庞统不解，公孙策也并不多作解释，只是带着庞统的手一起，慢慢的又往进移去一点。
　　这时庞统也发现了。大概是设计之时为了使用的方便，这箭矢中弹片与箭头的接口之处分明是能够活动的，以便随时可以开合。
　　而这，也就造成了能够最大程度的减轻箭伤的唯一办法。
　　反拔不成，倒不如顺着箭势直推而出。
　　想到了这一重庞统也是瞬间狂喜，但下一刻他又再度陷入重重忧虑。如今箭矢只是没入公孙策的肩头未及一半，如果用了这个法子……那么他的整个肩膀势必要被生生洞穿。更不要提若是褪箭途中伤到了筋骨要害，只怕是会比之前的情况还要不堪。
　　况且那整个的过程……更将是一场酷刑。
　　他皱起眉来望进公孙策的眼中，犹疑着唤他的名字。
　　“公孙策……”
　　公孙策也是抬起头来，反手握过庞统的手重重捏了一下，语声坚定的道。
　　“庞统，你信我。”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仍是带着那种只属于他的自信与骄傲。也让庞统从这句话中听了出来，即便是如此身受重伤命在旦夕的情况之下，公孙策，还是公孙策，还是那个从未令他失望过的公孙策！
　　于是他终于从箭上撤下了手，拿起一边的匕首迅速的斩断了箭羽，然后再度握住公孙策垂在身侧的左手。
　　“那好。不过若是忍不住，一定要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