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19、疑阵（下）

　　宋营。
　　公孙策正在帮一名偶感不适的士兵开出药方。写及一半时伸手去蘸过新墨，却不知怎地衣袖一扫，将桌上油灯打翻在地。
　　灯油自然撒出来四处流溢，而那本该结实的铜质灯骨，竟在这轻轻一摔之下由中间被横生截断，碎为两块。
　　公孙策心中陡然的咯噔了一下。
　　在庞统营里久了自己怎么也是跟着魔怔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不祥之兆？
　　“先生？出什么事儿了？”
　　陆子辛本在帐外，闻声便掀了帘幕进来，捡起地上的油灯看了看由于碎裂而突起一块的缺口，有意无意的跟那念叨了一句。
　　“唔……将军以前常说什么来的？横生枝节，怕是有血光之灾啊！”
　　心里又是一动。公孙策干脆搁下了笔，望着陆子辛站起身来。
　　“子辛，从你家将军出去迎战到现在……该是有多久了？”
　　“回先生，自巳时到现在，以快有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
　　公孙策暗自计较了一番，而后又问道。
　　“子辛，太宁山的白马峰……此时能过得去么？”
　　这回陆子辛也停下了手中动作，朝公孙策扭过头来。
　　“先生莫不是想去看看战场？”
　　公孙策点点头，将手中药方交予一旁医官，随即出了营帐唤来翡翠，跨上马背一路朝太宁山方向而去。
　　陆子辛忙不迭的从后面跟上了他。
　　宋军本是于紫荆岭后驻扎营地，所以距离太宁山倒也不甚遥远，驱马前行的话，片刻便可到抵。
　　公孙策立于山顶之上，俯身朝山下望去。
　　战场之中一片纠葛。宋军的银甲与辽军的蓝衣难舍难分的混为一团，正是交相厮杀不断。
　　公孙策又呆在那里多看了一会儿，渐渐的开始觉得有些不对了。
　　不知怎地，辽人仿佛是受了操纵的一样的按部就班，每隔一定时间，总会变幻成为几块方圆阵，再由士兵们带动着阵法发动，步伐错落紧密如同不停旋转的刀锋轮一般，将宋军包裹进入重围，再一点一点的收紧包围圈，一点一点的碾碎。
　　而此时的宋军也有如中了定身术，愣在原地几乎是一动不动，只有在辽军迫切逼近之时才有办法勉力的抵挡一下，却还是阻止不了战局朝向辽军一面而倒的情势。
　　就连陆子辛都看出了其中端倪，转过身颇为不安的对公孙策道。
　　“先生！将军他们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大对！这情势……也太被动了！”
　　公孙策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身处高地，此时战况他虽能看得一清二楚，不过之于战场阵型的排布利用，他还是远不及庞统参详得透彻。即便是能够参透了，怕也是苦于无法传达。
　　他有些莫名的焦躁。之前也不是没吃过败仗的，但是这次却不知是为何，他却是觉得格外的心忧。尤其是想到庞统正身陷于这危局当中无法脱身时，更让他感到难以抑制的恐惧。
　　于是公孙策狠狠的咬了一下嘴唇，用痛感强迫自己驱开脑中不该有的其他任何想法，继续仔细的瞧着战场当中的每一分变化。
　　然后，他很快发现了。
　　一次，两次，三次。
　　等到阵型第三次变化时公孙策已然全部看清，每回辽军都是将整个阵法变做一个好似弯柄勺具的形状，然后依照某一处为中心，再朝四周分散开来。
　　这个阵法似在哪里见过一样，好生熟悉……
　　公孙策拼命的想着，无奈此刻的情绪还是多少影响了他的冷静，脑海中始终一片空白。于是他有些暴躁的仰起脖子来扣了扣自己的天灵，眼睛也抬起盯着头顶的苍穹。
　　“入春之时星宿全是朝向东边的。譬如现在先生所处之地，贪狼与巨门，就是抬头可见。”
　　庞统之前所说过的话蓦地自公孙策脑中一闪即过。他突然灵光一现，再度定睛望向战局时已是惊呼出声。
　　“果然！北斗七星！”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四星为斗，玉衡、开阳、摇光为柄，阵型有如季节变幻一般逐渐挪移于东西南北四处，继而进一步的收紧包围圈。看似循环往复流转不息，不过却有一处破绽……
　　看到此时公孙策已是再也按捺不住，起身再度翻上马背，扯起缰绳刚要往山下去，立即被一旁的陆子辛拦了个正着。
　　“先生，您这是要做什么？”
　　“快松手！”
　　公孙策用力扯着被陆子辛牵在手中马缰，声音急切的道。
　　“子辛，将军危险，我得帮他！”
　　“先生这可万万不能！”
　　闻言，陆子辛不仅没撒手，反而是将马缰又拽紧了几分。
　　“下面战势不明战局危险，先生若此时过去，子辛难保先生安全！”
　　“子辛答应过将军，先生的一切都由子辛来照顾，子辛不能对将军食言！”
　　“况且，况且将军他临行之前交待过，即便是他此战真的回不来了……我也不能让先生出任何事！”
　　回不来了。
　　这四个字仿若一块巨石，狠狠的敲进了公孙策此时本就激荡的心房。他猛然间觉得是像是被人剜了一刀般的剧痛，不得不弯下腰去使劲的捂住自己的胸口。
　　从没想过这场战争若是没了庞统会怎么样……更没想过以后若是没了庞统又会如何……
　　所以，他决计不会让这个若是成为事实！
　　尽量不去多看陆子辛几近乞求的迫切眼神，公孙策喃喃的道了句“得罪”，突然扬起马鞭猛地向翡翠抽了过去。
　　“驾！”
　　“先生！！！”
　　同样没有理会陆子辛的惊慌失措，翡翠长嘶一声高高的扬起前蹄，挣脱了陆子辛的双手，载着公孙策如闪电般朝着山下战场直冲过去。
　　公孙策迎着烈风俯下身体，附到翡翠耳边疾声道。
　　“翡翠，这次成败可就全靠你了！看到左前方阵眼天璇了么？就往那儿跑！”
　　而此时庞统正是困于阵中，飞起一枪将向他袭来的辽兵的掀于马下。
　　然后他努力的压制住胸口那股翻腾不息的烧灼感，眨了眨眼睛。
　　看起来情势是比他想得还要更糟，且不说那絮絮念动不休的咒语搅得他心烦意乱烦闷欲呕，那些铃铛之上似乎是也被镀了金漆，将强烈的阳光直接反射进他的眼中，至今仍是被闪得眼底暗影一片。
　　庞统侧过头去看了一眼那边的秦莫言，似乎也快要撑不住了，就连嘴角都开始渗出斑斑血迹。
　　庞统本就皱着的眉头拧得更深，强行运过一口气稳下声音，再次对秦莫言号令道。
　　“莫言，再试一次。朝左翼，突围！”
　　“是！”
　　秦莫言话音还未落，忽听耳边传来一声清亮的马嘶声，转眼望过去，就见左前方辽军阵型蓦然间乱了，竟似有一道青色的闪电将该队人马从外缘生生的撕裂开来。
　　辽军阵法一滞，方才还轰鸣着振聋发聩的咒语声也是一度中断。庞统快速扫过一眼目前阵势，然后他瞬间便反应过来。
　　“莫言，七星阵！现在天璇已破，集中兵力朝天权直攻，突围！”
　　“是将军！”
　　秦莫言催着战马朝天权阵中疾冲过去，化身利刃将辽军劈开又一道裂口，势如破竹。公孙策这才勒紧了马缰在庞统身边停了下来，微微喘息着朝他欣然一笑。
　　“庞统。”
　　庞统一见来人便感觉自己将要窒息了，原本已经揪成一团的心脏现在又进一步的悬了起来，几乎气结。好在战场情势紧张也容不得他多言，只得先伸过手去准备把这不要命的书生给带到自己身后。
　　还没等他触到那片青色的衣袖，耳旁忽闻“咻”的一声破风之响。
　　公孙策根本未及反应，只觉得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直勾勾的刺入了自己的肩膀又在内里炸开，铺天盖地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直接从马背翻了下去。
　　“公孙策——”
　　倒地之前，他清楚的听见了庞统从未有过的慌乱到快要崩溃的声音。
　　（疑阵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