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讲古》爆走金魚

9、如风(下)

　　甄妃自始至终根本不曾爱过曹家的任何人，曹丕如此、曹植如此，甚至亲生的叡儿也是如此。

　　叡儿眼中的甄妃，是一团不可捉摸的憧憬，而我，则是真实存在的「母后」，尽管他知道他应该恨我，但是他无法恨，我比他的生母还要爱他，我能提供他的智谋也远比他的生母更有用。

　　我成功地改造了曹丕与甄妃的儿子，叡儿的思想、行为，完完全全与我一脉相承，我们才是真正的母子，背靠着背，在强敌环伺的朝廷里格杀所有阻挡我们的人，肩并着肩，在暗无天日的皇宫里等待着一个人的死亡…

　　那个人，是我们的丈夫与父亲，可怜他直到死前，才发觉当年的失策。

　　不知何时，他又睁开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听着叡儿的话，俊美的脸气得扭曲，修长的手指用力地攫住床上的被褥，愤恨不平地握着拳头。

　　叡儿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退出，偌大的寝殿，只剩下心死的皇后和将死的皇帝，一坐一躺，冷然的表情如出一辙。

　　他突然急促的喘气，我没有回头，他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顽强如他，就连死前都还要先跟生命搏斗一番，听见一声轻若游丝的叹息，背对着他，我平静地说「臣妾恭送陛下归天。」

　　他听不到了，站起身，我离开了这座陌生的皇帝寝殿，封后之后我就没有再被允许进来过，但是我终究在这座宫殿里战胜了骄傲的他。

　　我摧毁了他最后惩罚我的希望，让从来不曾后悔的他，在临死前无能为力地看着我和叡儿的母慈子孝。

　　狠狠地伤了他！

　　但是我并不快乐，复仇只带给我滚烫的泪水和冰冷的表情，我想，我是最像他的人，爱他，所以他的聪明、他的无情、他的冷漠我全部都学起来了，也只有我，才能真正了解他对权力的狂想，拖着裙踞步下台阶，我的泪水顺着已经出现皱纹的眼角滑下，那是追求权力的代价。

　　权力、权力，人们都认为曹植是自由的、曹丕则是一生都为权力所束缚。

　　但是错了，身处其中，我才明白，曹植的自由其实不切实际，他看似自由的生活里，隐藏着他对世道无能为力的颓废，他从来不曾自由过。

　　曹丕对自由的看法和做法更积极，他认为只有站在人上才有不受限的自由，于是他不断的往上爬，为了他的理想和自由不受束缚，他不惜一切去获取最高的地位。

　　他做到了，但是他也同时失去了一个身为平凡人的感情；所以，他才会对民间来的薛妃百般疼爱，因为她的青春、她的单纯、她的爱情是他在过去失去的。

　　所以，他才会对在阴谋中打滚多年的我憎恨嫌恶？

　　却又把至高的皇后位置给我，是奖励我的辛苦，也是对一个同样追求权力的人的尊重吗？

　　我们太相像了，他不见我，是不想看见我眼中那卑劣狡猾的曹丕吧？

　　狂风吹开了寝殿的门，吹起我一身的锦绣与疲惫，明亮的光线从殿外照进来，我瞇着眼，殿外是一片纯洁的白，那是我从前最喜欢的颜色…

　　很多很多年前的下午，有个年轻的武将在这样的情景下走进一间小屋，屋里坐着他最新的侍妾─字为女王的郭姓少女。

　　穿着柔软天真的白衫，等着时着战袍、时着儒服的郎君，他身上有战场的腥风、也有沉静的清风，他像风一样来去自如，没有终点、没有起点…

　　我笑了，我记起他对我露出的第一个笑容如春风般明媚，因为那个笑容，我竟然将心交给了一阵风。

　　风走了，只留下满地的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