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讲古》爆走金魚

44、七、碎玉

　　他死了，看着御座后又垂下的黄纱，我看见了自己如何慢慢变成第二个老祖宗，冷酷、虚伪、满口仁义，我站在黄纱前，六王爷走进来，免冠叩拜，他是来领那枚“九思堂”章的。
　　我突然厌恶起垂帘听政，我不想变成老祖宗「六太爷，“九思堂”和“御览”您都收下吧！」
　　「太后？」
　　「我拿自己和皇上的项上人头，赌你不反。」我将“御览”放在呈着“九思堂”的托盘上「怎么样？六老太爷，您敢跟我赌一把吗？」
　　我是赢定了，在女主手下做事的男人，要的是完全的信任，反复无定，只能让他们心生怨怼，我把大权都交给他，就赌他会是诸葛亮。
　　我自动地搬到园子里，斩断所有可以控制幼皇的管道，什么事情都不管不问，我知道我没办法去爱天下苍生，他们的生死贫富，我不想放在心上、也没必要放在心上，我的心太小了，只能容得下我自己。
　　我曾经以为自己如盘石般坚定，他死前的那一番话，将石头里的玉敲了出来，敲成了碎片，我每天清晨将碎片粘好，夜里一翻身，心还是碎了，痛得无法承受。
　　被他的死所敲开的心扉，闯入了六王爷，他其实只有四十多岁，在小皇上五岁那年，我回到紫禁城，稍稍从他的死亡中脱离出来，我才仔细地看清楚六王爷的面目。
　　不同于先帝的纤细柔弱，六王爷高大俊美，摄政王的大权，让他全身充满活力，无正福晋、亦无子女的他，在我搬到园子里后，就自请住进皇帝寝宫的偏宫，对小皇上，提携褓抱，视若性命。
　　对我，则满怀感激，他是那种生来就将祖宗江山视为己任的人，时运不济，让他从狂傲蜕变为谨慎，我很钦佩他，二十年的贬抑，并没有折损他的报国雄心，反而让他的治国更有条理。
　　三十出头的新寡太后、正值盛年的摄政亲王，我们很快、也很自然地上了床，他成为我的秘密情人，我不知道一向爱惜声名的他为何如此莽撞地进了我的内寝？他的眼睛里，又为何满是先帝看着妹妹的那种狂热？
　　「太后…不要回园子，好吗？」他抱着我，温柔地说，我微笑，却摇头，他苦苦恳求，但是我没有答应，我的眼睛依然像从前那样清醒，因为我没有爱。
　　我很清楚，寡妇偷人是可以看成宫闱秘辛，一个暧昧的眼神之后就忘记的，然而，把事情闹到台面上，就太傻了。
　　六王爷昏了头，他竟然哄骗皇上下旨要我改嫁，我接到消息，又好气又好笑，哪有这样的蠢事？这样做，是要让天下人都看轻的呀！
　　我那单纯的小皇帝，与六王爷几乎同食、同寝，当我赶回紫禁城，他高兴地牵着我的手「额娘，那六太爷以后是不是就是朕的阿玛呢？」当我回答不是，他小脸一垮，哭丧着脸说「可是六太爷比阿玛还亲哪！」
　　「六太爷！你马上给我停止这件事情，我是绝对不能嫁给你的！」我找到他，开门见山地说。
　　他从满满的奏折中抬起头，耸耸肩说「来不及，圣旨已下，无可挽回。」
　　「可以再下圣旨，追回之前的旨意。」当我三岁小孩？这种事情我会不知道吗？
　　「太后，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娶定了。」他斩钉截铁地说。
　　「你是存心逼我去死？」
　　他惊愕地抬起头，不解地说「两个月前，就已经过了三年的守丧期，你已是自由之身，我未婚，为什么不能娶你？」
　　「因为我是太后！」笨！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吗？
　　他深深地看着我，唇上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太后？妳把太后二字看得太重了，人生在世，不过是求个快意而已，再说，遍查历代刑律，哪一条不准寡妇改嫁了？我们又不是通奸，是正正当当地在一起，只是碰巧，你的儿子是皇帝，如此而已。」
　　我哑口无言，明知是歪理，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你若是想娶，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娶我？」
　　「因为我不是先帝，他也许爱你，但他不敢爱。」他轻快地批着奏折，朱砂笔所到之处，满是流畅的行书，他向我灿烂地笑「我不一样，我从小就是给阿玛、额娘、哥哥们宠大的，所以我什么都不怕，该是我的，我就去追，太后，不…福晋，你可以不爱我、可以惦记先帝，但是我爱你、我要娶你，就这样。」
　　我从没听过这样大胆、毫不保留的说法，可是脸却不争气地红了，走出户外，头上玉簪不知为何落地，一声脆响后，摔成了碎片，正午的阳光，却将碎片照得闪闪发亮，他听见声音，走出来查看「哎呀！摔碎了。」
　　「让它碎吧！」我说。
　　他走到我身边，我不懂怎么可以有人爱得那样蛮横不讲理？却活得光彩、自信、有力道，我也很想这样活着，第一步，就是摔碎如玉般保护过度的自己，回头看着他，他爽朗地笑了，笑声点亮了我的眼眸，禁城，从不曾这样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