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讲古》爆走金魚

21、清月夜‧大周后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临春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玉楼春〉

　　妳在月下散步，远方响起了沉重的丧钟，抬头漠然地一看，冥府里的长河升起一阵水烟，烟波中划来一艘雕刻精美的船。

　　妳知道船上载的必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通常妳只看一眼，就转过头去，但是船上那修长的身影异常熟悉，妳猛然省悟，今年正是他的寿终之年，河上蒙蒙的水烟，阻隔了视线，他的脸有些模糊，但是在妳心里升起的那个李煜却更叫妳惆怅，他乘着船缓缓驶过妳身边，白色的衣衫在昏惨惨的水烟里泛出鬼火般的绿色。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缓缓转向妳，他微瞇着眼睛想看清楚妳是谁，细长的眼里没有温度，也没有常人该有的惊讶，他不带感情的、公式化的向妳微微颔首，妳报以淡淡地一笑，十多年过去了，妳们已经不是那对统治南唐的夫妻，只是两缕无主的孤魂。

　　人世的千回百转，一下子涌上心头，但是这个清冷的月夜，彷佛只是两个陌生人偶然的遇见，遇见了，而又理所当然地散了，冥府的这些年，曾经多少次设想过今日的重逢，但是到了这一刻，也只有沉默…

　　妳和他，隔着茫茫的奈何波对望着，船缓缓漂过去，妳的眼光没有跟随，他也没有回头，妳们的命运从他揭开盖头的那一剎那开始重迭，妳死后就永远分歧了，时至如今，没有爱、没有言语，甚至连目光的交流都显得多余，妳是病亡的魂、他是冤死的鬼，将来怎么也不会凑到一块，妳脸上弯起冷冷的笑。

　　当年，是怎么也没想过会走到今日这步田地…

　　当年、当年，又是当年…

　　曾经那么热烈的爱过，他是所有少女梦寐以求的丈夫，才华洋溢却又温柔多情，妳凭着聪明，很轻易的了解他的浪漫和奇想，但是当他写下署名江南国主的文书，妳惊讶地发现，在政治上，他竟是这样不堪一击、懦弱无能，妳哭了，为妳曾如此坚决地相信自己的丈夫是个千古令主。

　　但是周娥皇终究是周娥皇，擦干眼泪，妳为他布置一个温柔欢乐的女儿国、一个他自认为能掌控的世界，当妳病倒，他意外地发现妳才是他的天，妳以为他尽管愤怒异常，也只能跑到宫外大醉一场当作抗议，所以妳还是微微一笑，撒娇似的偎进他怀中。

　　他的拥抱有点冷，直到看见女英站在床前，妳才发觉自己大错特错，妳暴怒起来，转过身不想、不看，他曾坐在床前，声声呼唤，妳气愤地捂起了耳朵，那也是个月夜，他大步离去，昏黄的月光下，白色的身形后拖着长长的孤独。

　　现在回忆起来，那似乎是他对这场爱情最后一次的挣扎，两个志趣相投的人，却都彻底的绝望了，妳摇摇头，他还是有点帝王本性的，因为他模糊地体认到，他不是妳生命的全部，正如妳也不是他唯一的爱，最重要的是，妳远比他坚强果敢得多，于是自尊让他毅然斩断了对妳的悬念，妳本来不在意，但是仲宣的夭折让妳失去此生最大的希望，在妳心里，仲宣是能重振国威的帝王之才，失去他，妳已经看见多年之后“垂泪对宫娥”的李煜。

　　随风去吧、随风去吧…妳记起自己这样说，一个明亮的月夜里，妳放开了手，弦歌不辍的皇城和这可悲又可爱的世界呵...不见...不见...妳在最后的弥留时分淡淡地说。

　　他日夜哀泣，换不回妳的笑靥，但是妳仍然活在他的记忆里，每当他仰望着天边的月明，妳的笑容便浮上心中，女英也许得到了妳留下的位置，却永远无法战胜妳带给他的愧疚和永远的雍容高贵，这是这则帝后传奇最后的答案。

　　他的船漂远了，背负着亡国的枷锁，黯然地走向浩渺的奈何波里，月光穿过长河上的水烟，迷离的像是个深沉的梦境，到底是爱过的...眼角滑下一滴泪，落在微笑的唇上，妳想起了新婚的那一夜，月色很美...妳轻轻地说。